有那麽一陣子。


    小白徹底喪失了對時間的感知,記憶也變得一片混亂模糊,隻覺像是痛飲至大醉失神,整個人都陷入了某種難以言述的恍惚眩暈之中。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


    當她終於從那令她顛倒迷離的暈眩中清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已迴到了她和小青的床榻上。


    麵前是與她麵對麵側臥的小青。


    小青臉頰上殘留著醉酒似的酡紅,眼角掛著淚痕似是哭過,可唇角偏又微微翹起,含著一抹美美的笑意。


    小青身上也一如既往地沒穿衣裳,一條小腿也搭在了她腿上。


    小白早習慣了小青這睡相。


    但她不習慣的,是自己此時的狀態。


    身子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連手指和腳趾都無力動彈一下。


    最重要的是,她背後赫然有著一副溫暖的身體。


    那雄壯的胸膛緊貼著她的脊背,那鋼鐵般的小腹緊挨著她的臀兒,一條強健的手臂,自下方穿過她肋下擁在她胸口,另一條手臂則從上方環過她腰肢,輕摟著她的小腹。


    這樣的姿勢,令她整個人都被揉進了他懷抱中。


    感受著背後那與她貼合無間的雄壯身軀,感受著小腹上那手掌掌心的溫暖灼熱,小白不禁輕輕顫抖了一下。


    這一絲輕顫,似乎驚動了小青。


    眼見小青長睫輕顫著,似要睜開雙眼,小白隻覺心兒一陣狂跳,趕緊閉上了雙眼,極力作出睡熟的樣子。


    之後,她便感到小青用臉頰輕輕貼了貼她的臉,然後又往她懷裏擠了擠,還把一隻手兒搭在她臀側,跟著又沒有了動靜。


    聽著小青漸漸均勻的唿吸聲,小白暗自鬆了口氣。


    可很快,背後那緊擁著她的身軀又動了動,這一下,直令小白身軀緊繃,緊張地幾欲窒息。


    好在他似乎也隻是無意識地動彈,小白貝齒咬著紅唇,緊張忐忑了好久,也沒見他有進一步的動作,緊繃的嬌軀方才緩緩鬆馳下來。


    這一鬆懈下來,濃濃倦意又湧上心頭,於是不知不覺間,她竟然就這麽熟睡了過去。


    沒有因身後之人的唿吸與擁抱而不安。


    那與她貼合地過度緊密的雄壯身軀,那仿佛力可擎天的強健臂膀,以及那似能溫暖她身心深處的有力擁抱,反而給了她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因為天塌下來,他也能一力支撐。


    在他在,她和小青,便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沉睡之時,她的手不覺也落到了他手臂上,身子也往他懷抱裏偎依地更緊了。


    ……


    主世界。


    午後,函穀關內,一座山嶺腳下。


    洪七坐在道旁石塊上歇腳,啃幾口冷麵饅頭,喝一口葫蘆裏的水。


    不遠處有座茶棚,主人是一對看著似乎還不到二十的年輕夫妻。


    有幾個行腳商人剛剛在茶棚裏喝過茶,吃了些粗糧餅,此時已經啟程趕路。那對小夫妻收拾幹淨桌麵,男店主走出茶棚,對著洪七招了招手:


    “那位大哥,過來坐坐吧。”


    洪七笑了笑,說道:


    “我是個叫花子,可照顧不了你生意。”


    他現在確實是叫花子打扮,衣裳破破爛爛,頭發也亂糟糟的,右手還少了一根食指。


    他現在已經是九指乞丐了。


    “過來喝碗茶,吃個熱餅,不要錢。”


    那男店主還是殷切招唿著,眼中看不到對叫花子的嫌棄,連那年輕的老板娘也是一樣。


    洪七眼中浮出一抹玩味笑意,想了想,起身去到茶棚裏,坐到了板凳上。


    老板娘果然給他端來了大碗茶,還有兩張熱騰騰的素麵餅。


    洪七也不客氣,拿起麵餅咬了一大口,先慢慢嚼了兩下,似在品味什麽,之後才甩開腮幫子大嚼幾下,咽下後又喝了口茶,笑道:


    “看來兄弟是真想請我吃餅。”


    男店主笑道:


    “不是真請大哥你吃餅,招唿你過來幹嘛?”


    洪七調侃道:


    “還以為兄弟你是看老哥我身板壯,想把我麻翻了,賣去煤窖裏呢。”


    他這話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因為他方才一眼就看出,這對小夫妻身具武藝,不僅有武藝,還是功夫不錯的好手。


    有這樣的功夫,在哪裏都能混上飽飯吃,每天一頓酒肉都沒問題,何苦在路邊開這麽個小茶棚?


    所以一開始,洪七懷疑這是個小黑店,這對夫妻做的是無本買賣。


    但現在他又有些不確定了。


    雖說知人知麵不知心,不少惡人都極擅偽裝,可這對小夫妻,看起來真沒半點黑店兇徒的氣質,舉止間偶爾甚至能看出些“禮儀教養”的味道,隱約有點名門弟子的感覺。


    所以這對小夫妻,究竟是什麽來頭?


    正暗自思忖時,那男店主笑嗬嗬說道:


    “大哥你可真會說笑,如今這關中,誰敢做這種生意?話說迴來,大哥你不是關中人吧?”


    “嗯。”洪七點點頭,又吃了口餅,喝了口茶,“我從山東來的。”


    “山東……大哥這是來討生活的?”


    “不錯,來討飯的。”


    “討飯?那大哥你可來錯地方了。”


    “為何?關中不準討飯?”


    “不準。尤其像大哥你這樣身高體壯的漢子,官府看到了,可是要抓去勞改的。”


    “啥叫勞改?”


    “勞動改造。就是種地修路、采石伐木等等勞力活計……總之你若是四體不勤成了花子,那官府就會用鞭子教你做事,直到你把懶病改過來。若是因為家道中落,不得不討飯,那官府教會你吃飯的手藝後,你若想種田,會給你發放田地、種子、農具。若想做工,也會給你介紹活計。若是實在做不了重活的殘疾人,也可去養濟院做些織席編履的輕活。”


    “這大雍的官府這般霸道?連討飯都不許?”


    “當然不許。官府可是發過告示了,大雍治下,不許有花子。將來天下一統,這全天下,也不許有花子。”


    “……”


    洪七一陣恍惚,想起了當年西夏還在時,賀蘭山下,那個與他相逢於溪畔的白衣少年。


    當年那白衣少年似乎就曾經說過,丐幫壯大不是好事,他若得勢,便要消滅丐幫。


    現在看來,他竟然真不是說笑。


    並且他消滅丐幫的方式,也讓人挑不出刺來。


    把花子抓去改造,若是懶人,就治好一身懶病,若是苦命人,不僅保教會吃飯的手藝,還包分田地、種子、農具,又或介紹活計,連殘疾人都有養濟院。


    隻是,這樣的設想可不容易,不僅需要官府持續不斷的投入,還要有極強的組織與執行力。這大雍真的有能力實現麽?


    正想再問問,一側官道上,忽然走過來幾個人。


    那幾人三男兩女,都是一副風塵仆仆模樣,不僅步伐速甚,眼中似還有些憂慮之色,行進之時,還不時迴頭張望。


    看見路邊茶棚,其中有三人都不自覺地咽了咽喉頭,顯是又渴又餓,卻並沒有停步歇腳的意思,繼續匆匆趕路。


    老板娘站在棚子邊招唿一聲:


    “幾位不來歇歇腳,喝口茶嗎?小店價錢便宜得很呢。”


    那幾人沒迴應,隻有一個人沒好氣地擺了擺手,嘟噥了句什麽。


    這時,那男店主忽然說道:


    “你們是金國的密諜,身份敗露了,在逃命吧?”


    此言一出,那三男兩女同時停步,齊齊側首看向茶棚裏的小夫妻,其中一雙男女把手杖一擰一抽,竟從手杖裏邊抽出了寒光閃閃的狹長窄劍。


    “這三人不能留了。”一個年長的男人沉聲說道。


    “全部殺光。”又一個女子冷聲說道。


    那兩個亮了兵器的男女獰笑一聲,向著茶棚走來:


    “別怪我們心狠,要怪就怪你們多嘴。”


    那對小夫妻笑了笑,忽然齊齊將腳尖往地上一插一挑,噗地一聲,挑起一蓬泥沙,射向那兩個持劍男女麵門。


    那雙男女咒罵一聲,趕緊抬手遮臉。


    也就在他們失去視野的那一霎,小夫妻齊齊一動,閃電般搶至二人麵前,老板娘以極迅捷的手法,五指好似蘭花綻放般往那持劍女子手腕上輕輕一拂,那持劍女子便不由自主撒開手,細劍脫手跌落。老板娘順手抄住細劍,閃電般反手一刺,就把那持劍女子喉頭刺穿。


    那男店主則是閃電般蹴出一腳,腳尖正中持劍男子手腕,啪地一聲將他手腕踢折,劍也脫手飛起。男店主並未接劍,直接跨步前衝,沉肩撞入那持劍男子懷中,嘭地一聲,將那持劍男子撞飛出丈許開外。


    那持劍男子胸口爆出一陣骨碎之聲,口鼻狂飆鮮血,落地後兩腿一掙,便已暴斃當場。


    直至此時,男店主方才抬起手,不慌不忙地接住從空中落下的細劍。


    “這劍太細,用不慣。”


    男店主隨手舞了個劍花,嘴上說用不慣,劍花卻舞得極是漂亮。


    見隻一個照麵,兩個同伴便已喪命,剩下三個金國密諜頓時臉色劇變,失聲道:


    “你們是太華武館的弟子?”


    那男店主微微一笑:


    “不是。我們是華山派二代弟子。”


    華山派二代弟子。


    即是當年歐陽鋒派遣王武、何鬆、高虎等華山初代弟子下山之後,他們送到山上的第一批孤兒。


    如今二代弟子們皆已長大,多年苦練下來,有明師教導,有上乘武功,甚至還有靈丹妙藥輔助,這些二代弟子們雖然沒有什麽天縱奇才,又尚且年輕,可其中的佼佼者,武功也已絕不遜於另一個世界線,全真七子當中武功最高的丘處機。


    這對以開茶棚打掩護,守在此地對付密諜的小夫妻,還不算是最優秀的,可武藝也達到了全真七子中流水準。


    而這還不是他們的極限,他們未來,還能得到更高的成就。


    因為他們的掌門,是歐陽鋒。


    “華山派,二代弟子……”


    三個金國密探眼中浮出一抹苦澀。


    沒想到,好不容易從太華武館弟子們的追捕下逃出來,卻又遇上了更狠的角色。


    身為密諜,加上如今華山派也不需要再保密,他們當然已經知道,太華武館,隻是華山派的下院。


    隻有最優秀的武館弟子,才有資格被送上華山,成為華山弟子。


    “識相的,便放下武器,自己投降。”


    老板娘微微一笑,笑容親切甜美,很有幾分抱琴的影子——華山二代弟子,大多數時候都是由抱琴教導,因此華山派的女弟子們,都會不自覺地模仿抱琴。


    不過笑容雖然親切,可殺人時,女弟子們也絕不會手軟。


    因為華山弟子們,還有個心狠手辣的大師兄。


    大師兄王武在入伍征戰之前,教授師弟師妹們的時間僅次於抱琴。


    他那對自己人如春風般和睦,對待敵人如凜冬般冷酷的作風,也深深影響到了弟子們。


    還有被華山弟子們敬若天神的掌門那些“白衣修羅、血手夜叉、西極龍王”的傳說,也對他們行事風格影響極深。


    用“麵善心惡”來形容華山弟子當然不妥,畢竟華山弟子也是有原則,不濫殺的。


    但用“麵善手黑”來形容,倒是絕無錯處。


    此刻。


    麵對這對小夫妻的勸降,三個金國密諜對視一眼,狠狠一咬牙:


    “要降早就降了!豈會等到現在?”


    “大金養士百年,豈會沒有忠臣義士?”


    “我等寧死不降!”


    那男店主眼中浮出讚賞:


    “真是好漢!那便給你們個痛快!”


    說罷,與老板娘仗劍殺上去,隻數招功夫,那三個密諜便已血沫飛濺,橫屍當場。


    見他們把五個密諜殺了個幹淨,洪七不禁奇道:


    “不留活口拷問情報麽?”


    老板娘含笑說道:


    “這幾個恐怕都是金國死士,又或者親族被金國控製,不敢背叛,問不出什麽情報,甚或問出來的隻會是誤導人的假情報,所以幹脆殺掉。”


    男店主則道:


    “在大雍的絕對實力麵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無用。我們隻需把自己內部打掃幹淨即可。”


    又笑看著洪七說道:


    “我還以為大哥你會出手救他們。”


    “為何?”


    “之前懷疑大哥是金國探子,是特意偽裝成乞丐,前來關中行諜探之事的。”


    “現在呢?”


    “現在還是有些懷疑。”


    男店主笑眯眯地跟個笑麵虎似的,洪七覺著他們一點都不像冷口冷麵的歐陽鋒教出來的弟子。


    “所以,大哥不如跟我們去長安做做客?”


    “我不去長安。”洪七搖頭:“我要去華山。”


    “去華山?”男店主眉頭一挑:“大哥你這是?”


    “我其實是來訪友的。歐陽鋒和林朝英女俠,是我的老朋友。”


    洪七歎了口氣:


    “多年未見,也不知他們還認不認得我這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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