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船自水門進城,停靠在一座碼頭上。


    單婉晶吩咐駕船的東溟派弟子,叫他們就在此候著,等東溟號前來中原時去與東溟號匯合。至於她與歐陽先生的去向,則叫這些東溟派弟子勿需操心。


    吩咐完了,她便和歐陽鋒飛身下船,踏上碼頭,往城中行去。


    若說天下名城,首推舊都長安、新都洛陽。


    但蜀都成都、江都揚州,值此時節,繁華亦不遜長安、洛陽。


    即使天下已然義軍蜂起、反旗遍地,依然沒有影響到江都繁華。


    歐陽鋒安步當車,行走在揚城州內,但見市井之中,車馬喧嘩,人流如龍,街道兩側,商鋪林立,鱗次櫛比。


    因江都通海,多有往來倭國、琉球乃至南洋的海商,城中又有許多異域風情,令人目不暇給。


    在歐陽鋒看來,這隋唐風華,比起主世界隋唐之後幾百年的宋、金時代亦猶有過之。


    尤其城池布局的恢弘大氣,更是遠遠勝過了宋國臨安,金國中都。


    而這,還隻是被廣神糟蹋之後的大隋餘輝。


    若是大隋全盛之時,或是貞觀之治時,又該是何等氣象?


    想到這裏,他不禁又有些遺憾。


    前次降臨盛唐世界,時間有限,又因李隆基之死,舉國哀悼,市井停業,害他沒能領略到絕不會比開元盛世、貞觀盛世遜色,甚至可能猶有過之的盛唐風華。


    正感慨時,忽覺單婉晶氣場不對,側目一望,就見她正冷著俏臉,瞳現鋒芒地四麵掃視。


    卻是她身段姿容、氣質風情非比凡俗,又未作任何遮掩,一路行來,無論男女皆紛紛側目。甚至還有幾個富家浪蕩子、市井閑漢對她指指點點,眼神猥褻,令她好生不滿,當即瞳現劍意,凝目逼視,唬得幾個浪蕩子和閑漢麵如土色,戰戰兢兢落荒而逃。


    歐陽鋒暗自好笑,在路邊買了一頂帷帽遞給她,單婉晶甜笑著道了聲謝,戴上帷帽,放下帽簷紗簾,遮住大半臉頰,隻露出紅唇與下頜,頓時感覺好了許多。


    兩人略微逛了陣市井,不覺已至掌燈時分,酒館青樓賓客盈門,好生熱鬧,幾乎感受不到一絲亂世氣象。


    歐陽鋒與單婉晶隨意找了家門臉大氣的酒樓,點菜時隨意打探一二,果然印證了之前進城時那不妙的預感——石龍道場今天一大早就被官兵查封,官兵甚至一度封鎖所有城門,禁止行人出入,似在搜查著什麽。


    石龍名聲很大,乃是揚州第一高手,有著“推山手”的響亮名號,一身“推山氣功”威震揚州,在其道館學武的門人弟子也是遍及揚州城內外。


    所以關於石龍的消息在市井之中傳播很快,尤其是酒樓這種消息集散地,那店小二甚至知道負責此事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宇文化及。


    “不過聽說下午時,宇文將軍已經乘戰船出了城,據說是去追查反賊去了……”


    那店小二繪聲繪色述說一番,收到打賞之後,便滿臉堆笑地道謝退下了。


    店小二退下後,單婉晶問道:


    “先生,你是要找石龍切磋麽?”


    歐陽鋒道:


    “有找他切磋幾手的意思,但主要還是為了向他借一本書看看。可惜盡管借了快船,卻還是來遲了。”


    石龍道場既然一大早就被查封,說明石龍已經被宇文化及找上門,打了個半死,逃走之後沒多久就死了。


    而“長生訣”顯然也已被寇仲、徐子陵自石龍友人身上盜走。宇文化及既已追出城去,說明寇仲、徐子陵也早已出了城,這時候說不定已經認了媽,跟著高句麗羅刹女混上了。


    雖然來遲了一兩天,但歐陽鋒並不著急。


    寇徐遇上傅君婥之後的一些細節他記得不大清楚,但他知道,傅君婥是在帶著寇徐坐上宋閥的大船之後,被宇文化及追上,之後重傷致死的。


    隻要知道這一點就好說了,接下來無非就是沿著長江往上遊找,尋找宋閥大船就是。


    這可不是大海撈針。


    長江上的船雖多,但宋閥這種頂級門閥的大船,一定極大隻極醒目,且一定會打著宋閥旗號,不然以如今長江上水匪多如牛毛的情況,江上行船還不知要遭遇多少麻煩。


    正思忖時,聽單婉晶問道:


    “方才那小二說,不僅石龍道館被封,連石龍也已失蹤,說是卷進了謀反大案。所以接下來我們是要跟官兵搶時間,先找到石龍麽?”


    “不必找石龍了,他恐怕已經遭遇不測。”歐陽鋒淡淡道:“現在先吃飯,吃飽喝足再做打算。”


    單婉晶不知他有何安排,但見他不慌不忙,似乎成竹在胸,便也沒再多問,等小二將菜端上來,便舉筷殷切地為先生夾起了菜。


    飽餐一頓,略作休憩,歐陽鋒帶著單婉晶,往城西方向行去。


    單婉晶不知他具體有何打算,但也並不多問,隻乖乖跟著他。


    很快,歐陽鋒便帶她來到西麵城牆下,說道:


    “我們出城,往大江上遊走。”


    說罷,縱身躍上城頭,單婉晶也趕緊跟了上去。


    兩人翻越城牆,出了揚州城,向著長江上遊行去。


    方行不久,空中忽然雷聲大作,四下也是狂風大起,帶來濃濃水氣。


    “先生,要下大雨了!”


    單婉晶扶著帷帽,抬頭看一眼天穹,就見遠處雷光閃爍時,天穹之上,墨雲堆疊,如山如濤,顯示暴雨在即。


    聽著那滾滾雷聲,感受著那怒嚎狂風,歐陽鋒終是搖了搖頭,沒再堅持趕路。


    “先找地方避避雨。”


    單婉晶借著雷光照明,凝目觀望一陣,指著前方說道:


    “那邊小丘上似乎有座房子。”


    “過去吧。”


    兩人飛掠縱躍著上了小丘,果見密林之中有座敗破小廟,過去一看,卻見廟前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屍體,皆是孔武有力的勁裝壯漢,屍身旁邊還跌落了各式刀槍兵器。


    單婉晶過去檢查一番,驚訝道:


    “死期應該就是最近這兩天。所有人都死於劍下,好些屍體並非要害中劍,卻也都是一劍斃命,竟是被劍氣震碎了心肺……殺他們的,是個功力深厚,劍術了得的高手呢。”


    歐陽鋒瞧瞧地上屍首,再瞧瞧那門扉已化作一地碎片,隻餘黝黑門洞的廟門,心忖這座小廟,應該就是羅刹女初登場時,斬殺一群義軍的地方了。


    這時,幾滴豆大的雨水淌落下來,打在單婉晶帷帽上,發出噗噗幾聲脆響。


    歐陽鋒當即舉步向著廟門行去,“先進去避雨。”


    單婉晶連忙跟上,進了廟裏一看,就見裏麵有一堆未燃盡的柴炭,旁邊還零散跌落著幾具屍體,也皆是死於劍傷。


    單婉晶拾起一杆長槍,把那幾具屍體一一挑飛出去,又取出引火物,把那堆未燃盡的柴炭引燃,待柴炭燃起後,又撿了些破碎的門板迴來,扔進火堆之中。


    當篝火漸大,黑暗頓被驅散,小廟也變得溫暖明亮起來。


    這時外邊已下起瓢潑大雨,天地之間變得一片寂靜,隻能聽到嗚嗚風聲、嘩嘩雨聲。


    單婉晶朝廟門外看了一眼,見外邊伸手不見五指,偶爾亮起一道雷光,也隻能看到茫茫雨幕,不禁微微縮了縮脖子,悄悄瞥了歐陽鋒一眼,往他身邊靠了靠。


    察覺到她的動作,歐陽鋒問道:


    “你害怕打雷下雨?”


    單婉晶臉頰微紅,眼中浮出一抹羞赧,小聲道:


    “小時候和娘親渡海去琉球時,遇上了一場風暴,船險些被掀翻,我也被拋出了船外,幸虧娘親及時用袖子卷迴了我……當時我都嚇傻了,哭都哭不出來,隻知道緊緊抱著娘親。從那以後,我就有些害怕起大風時打雷下雨。當然也隻怕夜裏的雷雨大風,白天卻是一點不怕的。”


    這是童年陰影。縱使她心靈修養已經極高,甚至麵對死亡亦有冷靜一擊,玉石俱焚的覺悟與勇氣,可這源自童年時期,根植於她內心深處的陰影,卻是很難徹底消散,至今仍有些許殘留。


    “既修劍道,便不能怕這個。”歐陽鋒側目看向她,“你出去。”


    單婉晶一呆:“啊?”


    “出去,直麵雷雨大風,克服心中恐懼。”歐陽鋒一臉認真:“隻有心無破綻,你的劍道之途,才能走得更高更遠。”


    單婉晶皺起小臉,苦兮兮道:


    “先生,能否先在幻境裏模擬一場夜裏的雷雨大風,再在現世考驗我啊?”


    歐陽鋒不說話,隻靜靜瞧著她。


    在他寧靜深邃的眼神注視下,單婉晶最終還是站起身來,一臉可憐地向著門外行去,雖一步三迴頭,可最終,還是出了廟門,步入雷雨大風之中,轉眼就被暴雨淋得渾身濕透。


    以她如今功力,便是赤身裸體站在鵝毛大雪之中,也不會受寒染病,此時雖看著被雨水淋得很慘,其實對她並無影響。但當雷雨大風同時大作時,歐陽鋒看到,單婉晶還是渾身一個哆嗦,雙手緊緊抱住肩頭,身子往下縮了一縮,差點埋首蹲坐在地。


    但似乎是感受到了歐陽鋒的注視,她又強撐著站直了膝彎,雖然身子瑟瑟發抖,卻仍在咬牙堅持。


    歐陽鋒見狀,滿意點了點頭,念起了一段經文。


    這是他經曆了數次“索命梵音”折磨之後,從中學到了一點皮毛,又依據自己對“降龍道音”震撼心神功能的研究理解,逆向推演出來的一門小術。


    也沒什麽特別強的效果,隻是能助漲人的勇氣,堅定人的心靈意誌。


    他創此小術,本是為了幫自己對抗索命梵音,此時倒是派上了一點其它用場,可以為單婉晶加上一點正向增益。


    另外,此術屬於純輔助,還隻能“錦上添花”,隻有自己本身就有著勇氣,本就心誌堅韌之人,才能享受到此術的加成。


    若本身是個懦弱無勇,心誌軟弱之人,此術倒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此刻。


    單婉晶正極盡勇氣對抗童年陰影,忽聽到歐陽鋒誦出的經文聲,頓覺心神一振,似有一股暖流自心底湧出,在此暖流滋養下,她的勇氣不覺越來越茁壯,心誌亦不覺越發堅韌,那殘留心底深處的童年陰影,亦似在她勇氣與堅韌所化的光芒映照下,緩緩消散。


    單婉晶側目看向歐陽鋒。


    但見他盤坐火堆之前,口唇微動,發出低沉吟誦聲,火光映照在他臉龐上,令他雙瞳散發微光,威嚴肅穆宛若聖神。而他那被火光投映到牆上,放大了數倍,隨著火光不斷搖曳的陰影,卻又仿佛一尊魔神。


    這奇妙的感觸,令單婉晶不禁好一陣失神。


    她怔怔瞧著歐陽鋒,那雷雨大風造成的恐懼,不覺已然消失無蹤,抱著肩膀的雙手已緩緩放下,身子也不再顫抖了。


    單婉晶在雷雨大風中,呆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直至雷聲漸隱,風雨漸歇,歐陽鋒方才喚她進去。


    單婉晶駐足門前,運功蒸幹衣物頭發,這才步入廟門,迴到火堆前。


    歐陽鋒讓她在火堆前烤了一會兒,又遞給她一些肉幹補充體力,待她吃完,便起身說道:


    “繼續啟程吧。”


    單婉晶默默頷首,隨歐陽鋒出了廟門,繼續向上遊行去。


    又行一陣,歐陽鋒忽然停下腳步,望向一道江灣。


    單婉晶也凝目望去,就見江灣之中,整齊泊著四艘大船,每艘大船上麵都挑著幾盞燈籠,隱隱照亮大船輪廓。


    單婉晶凝目觀望一陣,說道:


    “燈籠上的字,似乎是宋字?”


    歐陽鋒頷首,“是宋字。”


    單婉晶道:“那四艘大船,或許是嶺南宋閥的商船。之前起了雷雨大風,便停靠在江灣躲避風浪。”


    歐陽鋒點點頭,說道:


    “我要找的,正是宋閥的船。既已找到,之後一路跟著它們就是。”


    單婉晶想了想,忽然問道:


    “先生不會是想去尋天刀宋缺較量刀法吧?”


    歐陽鋒最強的武功無疑是掌法。


    但他的刀法,亦是強得令單婉晶驚為天人。


    反正在她從小到大,見過的用刀高手,當屬歐陽鋒為最強。


    既是用刀高手,那麽對於代表當世刀道巔峰的天刀宋缺,肯定有著極大興致。


    “我倒是想和宋缺印證一番。可惜,就我這長相,如今怕是還進不了宋家山城。”


    “呃……”單婉晶微微一怔,忽地想起了傳言之中宋缺的性格。


    宋缺極端厭惡異族,哪怕先生姓“歐陽”,著漢家衣裳,讀漢家典藉,用漢家禮儀,可他相貌中的西域特征,便注定不為宋缺所喜,恐怕還真進不了宋家山城。


    “等先生在中原闖出威名,再宣言挑戰宋缺,宋缺一定會應戰的!”


    單婉晶對自家先生,可謂信心十足。


    歐陽鋒笑了笑,道:


    “天刀宋缺,我是一定要挑戰的。至於時機,便如你所言,等我多擊敗一些高手,闖出連宋缺都無法忽視的威名之後,再當眾宣言挑戰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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