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中刻,西安門外三條巷,某處五進的宅院中。


    一位年約五旬,麵色蒼白的中年男子,此時正興致缺缺的坐在張圈椅上。


    男子雙眼雖不大,卻十分聚光。


    頜下留著三縷長須隨風輕擺,打理的十分幹淨。


    他便是如今大明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丞相胡惟庸。


    右丞相掃一眼桌上擺著的一十八道、色香味俱全的珍饈菜肴,絲毫沒有下箸的意思。


    他今年五十有一,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此刻卻疲態盡顯。


    旁邊伺候的長子胡承澤,見老父無甚食欲,低聲道:


    “父親若是沒有胃口,咱們改喝粥吧?”


    “也好!”


    右丞相懨懨的擱下筷子,從紫檀木的圈椅上站了起來,在一旁踱著步子。


    胡承澤大手一揮,自有下人魚貫而出,收了絲毫未動的殘局。


    不多時,桌上又擺上了四盆砂鍋,八樣各式小菜。


    下人們紛紛退下,胡承澤親自伺候,替老夫盛了碗粥。


    他又吹了了幾下,將粥放在桌上,才笑著看向老父。


    “父親,嚐嚐這魛魚粥吧,這是今年第一網,早間應天府送過來的。”


    “嗯,”胡惟庸聞言,迴到圈椅上坐下。


    他剛拿起調羹,準備舀一勺魚粥,卻又把粥碗往遠處推了推。


    “有點腥,”胡惟庸眉頭微皺。


    “定是廚子的料沒用對,等下去我去教訓他們!”


    胡承澤連忙上前,一邊說著話,一邊將粥碗和那鍋魚粥,都拿到了一側的幾上。


    他迴過身來,又替老父盛了一碗。


    “嚐嚐這火腿鮮肉粥,火腿是金華府年前送的,鮮肉是昨個太平府送來的。”


    胡承澤盛好粥,又仔細吹了一番,覺得溫度剛好,才擺在老父的麵前。


    “有點膩。”


    這會胡惟庸連勺子都沒動一下,再度皺了眉。


    胡承澤無法,又把粥鍋和碗擺到一旁。


    他指著第三個砂鍋道:“那吃蟹粥吧?這蟹是蘇州府,昨晚連夜送來的。”


    “算了,沒胃口!”


    胡惟庸搖搖頭,再度從圈椅上站起。


    他拿起白玉茶盞,輕抿一口香茗解膩。


    “父親日夜為國事操勞,不吃東西,可不成啊!”


    一門福祉都牽掛在老父身上,胡承澤不得不勸一句。


    說完,他像是想到什麽一般,訕訕笑道:


    “近日,滿南京城都在說,楚王殿下的還元湯可治百病。”


    頓一頓,胡承澤越發覺得可行,眼前一亮道:


    “不如孩兒親去永和宮求些迴來,煮些雞蛋,讓父親佐餐!”


    “嗯?!”


    胡惟庸胃口本來就不好,聞言隻覺一股膩味從胸口直衝喉頭。


    噗的一聲,把口中的茶水都給噴了出來。


    胡承澤連忙拿起一塊白絲巾,欲替老父擦拭嘴角的茶水。


    胡惟庸臉一黑,不悅道:


    “都是些鄉野愚民在以訛傳訛,你怎麽也信了!”


    胡承澤見老父有些怒意,忙強笑道:“不是說,連劉伯溫的病,都給治好了麽!”


    胡惟庸雙眉一揚,低喝道:“住口!”


    胡承澤立馬收聲,此時才想起,老父應該就是因為劉伯溫的事而煩悶,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該死!


    “父親莫要生氣!”他連忙一臉乖巧的補救道:“孩兒下迴再也不提了。”


    “哼!”胡惟庸狠狠瞪自家兒子一眼,將手中白玉茶盞,重重擱在身旁的幾上。


    下一刻,他背起手,再次踱步起來。


    胡承澤彎腰侍立一旁,再也不敢說話。


    好一會,胡惟庸終於停住了腳步。


    他長出一口濁氣,掃一眼自家兒子,沉聲問道:


    “承澤,你今年多大了?”


    “兒子虛歲二十九了!”胡承澤下意識迴一句。


    “至正十五年,為父離家去和州投當今聖上時,那年你才八歲。”


    胡惟庸語氣平淡,似乎是在說一件與他無關之事似的。


    “到如今,已二十一年矣。”


    “父親為國為家,殫精竭慮,”胡承澤聞言,忙一臉感激道:


    “孩兒及胡氏滿門上下,皆感念至深。”


    “二十一年來,為父也從區區七品奏差,爬到了位居人臣的右丞相。”


    胡惟庸淡淡道:


    “曾幾何時,為父覺得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可現在才知道,為父錯的很離譜!”


    “父親的意思是?”胡承澤有些搞不懂了。


    “世人皆羨慕為父,身居高位,掌國家之樞密。”


    胡惟庸沒有迴答兒子,掃視一眼周遭,壓低聲音道:


    “可是誰又知道,高處不勝寒,伴君如伴虎呢?!”


    “嚇!”胡承澤麵色頓時煞白,老父的這句話,把他驚住了。


    “就好比劉伯溫這件事吧,為父本以為大事已定,”


    胡惟庸卻不以為意,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淡定道:


    “可誰知半路又殺出個楚王殿下,破了好一個局麵啊!”


    “父親勿慮,劉老頭不過塚中枯骨,”


    胡承澤迴過神來,不以為意道:“螢火之光豈能和皓月爭輝!”


    “嗬嗬,劉伯溫,”胡惟庸麵帶不屑,傲然道:“再加上宋濂、汪廣洋又如何?”


    “就連李善長都要給為父讓路,他們這種棋子也配和為父鬥?”


    “父親的意思是?”胡承澤似乎抓到了什麽重點,可很快又陷入懵懂之中。


    “唉!”胡惟庸低歎一聲:“棋子是沒法選擇自己的命運的,除非做了弈者!”


    頓一頓,他麵現不甘道:“為父做了二十一年的棋子,也該換個活法了。”


    “這……”胡承澤這迴似乎聽懂了弦外之音。


    胡惟庸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側首俯在他的耳邊,用隻有兩人才聽到的聲音道:


    “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寧有種耶!”


    “啊……”胡承澤本已煞白的小臉,頓時又白了幾分。


    “有時間,你跟那個楚王套套近乎!”胡惟庸捏了兒子的肩膀一下,示意他鎮定。


    “那,那楚王隻有十二歲,還是個孩子吧?”胡承澤不解。


    “孩子才好,童言無忌你懂不懂?”胡惟庸麵帶從容淡定的笑容,鬆開手道:


    “我倒是很想知道,他去劉伯溫的府上,是自己的主意,還是旁人的!”


    ~


    永和宮中,楚王小殿下已經用了晚膳。


    他頗沒儀態的翹著二郎腿,靠在羅漢榻上剔牙。


    忽然間他覺得鼻子癢,連忙打起了噴嚏。


    “阿嚏,阿嚏,阿嚏!”


    “誰在念叨本王?莫非是judy在催銀子?”


    朱楨撓撓頭,決定今晚就給送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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