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詔聽了趙無忌的話,身子似是一震,頓時便沉寂下去,不再說話。


    趙無忌以為惹得他生氣了,心中有些慌亂,正在苦思該如何彌補之時,曹文詔猛然站起,一把扯下身上的衣服,露出赤裸的上身來,頓時一股濃鬱的藥材味道和隱隱的惡臭氣息散發了出來。


    趙無忌定睛一看,隻見曹文詔左肋至腹部斜斜地包裹著一層又一層的紗布,紗布上已有血跡滲出,望之讓人觸目驚心,此刻他猛然站起,似是觸動了傷口,那紗布上的血跡一時更為鮮明起來。


    再看他身體四處,也都是傷痕累累,粗略一看,也有十幾條之多,此刻又配著曹文詔猙獰的表情,當真是讓人望而生畏。


    看到曹文詔身上的傷痕,洪承疇和趙無忌兩人當場都是一驚,曹文詔緊咬著牙,喘著粗氣,突然放聲大笑,大笑過後方才說道:“曹某一身傷痛,也曾找大夫看過,說道好生休養,尚可有三五年壽命。”他撫著身上的紗布說道:“這便是去歲,某一時不察,為韃子白甲兵所傷,某連續鏖戰不休,傷勢一直未有痊愈。”


    曹文詔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異常,傲然說道:“然馬革裹屍,方是我輩之歸宿,讓曹某安心在家休養,還不如立刻死了痛快,我曹文詔一生快意沙場,殺賊無數,為君王征討天下,何惜此身!”


    他轉眼看向趙無忌,說道:“趙大人好意,某心領了,然人各有誌,曹某隻求爽快殺賊,報效皇上知遇之恩,若是不幸身死,那也是天意如此,又有何懼?”


    趙無忌見了他的傷勢,知道他此刻已萌死誌,戰死沙場,對他來說未免不是最好的歸宿,自己卻也不方便再說了。


    洪承疇在旁怒聲說道:“曹將軍你傷勢如此嚴重,為何不早日和本官說明?卻還要在這裏飲酒?若是加重了傷勢,那又該如何是好?來人,扶曹將軍下去,好好歇息一番。”


    當即就有兩名下人前來,一左一右,將曹文詔扶了下去,曹文詔步伐踉蹌,猶自喃喃自語:“洪大人,末將沒事,末將還能喝……”


    洪承疇看著曹文詔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道:“老夫早知曹將軍有傷在身,卻沒想到他傷勢居然如此嚴重,早知如此,便不應請他前來,帶傷上陣,隻怕會害了他。”


    趙無忌安慰他說道:“曹將軍也是求仁得仁,大人不必自責。”


    此時周遭一片靜謐,花廳之中,隻有洪承疇,趙無忌兩人坐在桌旁,默而不語,各自想著心事,隻有旁邊的燭火跳動不停,花廳中一時光影閃動,明暗不定。


    良久,洪承疇方才徐徐開口說道:“趙無忌,你的才華為老夫平生僅見,文才武略,都是上上之選,皇上此番召你入京,應有大用,你萬萬不可辜負皇上一番苦心。”趙無忌連忙應下。


    “為官之道,首重卻並非是才華,而是德行,德行有虧之人,才能越高,為害越大,趙無忌,老夫知你也是謙謙君子,品德高潔,然也要時時躬身自省,萬萬不可踏錯半步。”


    趙無忌隻得再次躬身說道:“製台大人的教誨,下官曉得了。”


    他心意一動,嘴上說道:“下官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討教。”


    “你且說來。”


    “古人雲,君子有好生之德,又雲‘殺俘不祥’,然大人任上,殺賊無數,戰勝流賊之後,不但不接受其投降,更是連早已投降的俘虜也要殺戮殆盡,不知大人所說的‘德’又在何處?”


    洪承疇瞥了趙無忌一眼,說道:“趙大人,你這是在指責老夫?”


    不待趙無忌迴答,洪承疇卻又接著說了下去:“當今朝堂之上,指責老夫之人又豈止你一個趙無忌,彈劾老夫失德、殺俘、妄殺的折子怕都有幾百封了罷?”


    他轉頭盯著趙無忌,目光炯炯:“然德也分大德,小德,重在謹守一心,不拘外物形勢。”


    “下官愚鈍,還請洪大人解惑。”


    “那些迂腐之輩,老夫懶得與之爭論,趙無忌,皇上對你寄予厚望,老夫對你也十分看好,今日就與你分說一二。”


    “若是有一人,身體有傷,肌肉糜爛,隻要挖去爛肉,便可救命,那你該當如何?外人隻見老夫剜肉,卻不知老夫正在治病救人。”


    “流賊反複無常,降而複叛屢屢皆是,勢不如人便跪地投降,緩過氣來起身複叛,老夫殺俘,雖然失了小德,卻為這西北百姓,積下大德。”


    “又有雲‘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隻要心中有德,又何懼外界的風風雨雨,說三道四?又何必在意外在的形式?”


    趙無忌聽了,連連點頭,說道:“大人教誨的是,下官曉得了。”心中卻在想:“觀此人言行,一片光明磊落,為何最後會淪落成漢奸呢?”


    此時一陣夜風襲來,吹來幾片落葉,正落在了洪承疇的袍子上,洪承疇見狀,伸手出去,輕輕拍掉了落葉,又隨意在袍子上拍了幾下,似是在拂去灰塵,趙無忌見狀,一時呆住了。


    洪承疇抬起頭來,見到趙無忌的樣子,不禁也是自嘲地一笑,以為他看到了自己袍子上的補丁,於是說道:“本官小時家貧,勤儉慣了,這袍子雖然舊了,扔了卻又可惜,補一補還能穿用一陣。”


    他眼神幽幽望向天邊,說道:“家慈自小便教誨本官,窮,沒什麽要緊,但是一定要穿戴幹淨,慈母教誨,洪承疇從不敢或忘,衣服上若是沾染了灰塵,是一定要拍打幹淨的。”


    趙無忌心頭劇震,心中暗忖:“後世範文程見到洪承疇與牢房中擦拭衣服,以為他沒有死誌,難道竟然是誤讀了他?洪大人隻不過向來喜愛幹淨而已?”


    一時之間,趙無忌陷入了沉思,眼前之人,似乎與自己印象中的漢奸形象大相徑庭。


    洪承疇見狀,微微一笑,說道:“看來趙大人對於本官剛才的話語,還是有所不以為然啊,也罷,今日有空,本官便與你多說幾句。”


    “德,變化萬千,存乎一心,本官且問你,你可知道‘趙氏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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