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自己的手下包圍了小院,陸明勳心裏有了底氣,手一揚說道:


    “從進門兒開始,吃喝不提了,小事。借馬、碰見溫老六張嘴就要人,許爺,哪件我沒應?”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奶頭山有奶頭山的章程,您雖在綠林,但也不能萬事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想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這什麽事也不能大過一個理字吧?”


    陸明勳看著溫老六,繼續說道:“溫老六,現在你就站在你們家許爺身後,我問你,當初你入綹子的時候,和我怎麽說的?”


    溫老六低下了頭,不吭聲。


    許銳鋒始終看著陸明勳。


    陸明勳唾棄的露出笑容:“不言語了?當初你說在北滿混不下去了,差點死在憲兵隊裏,是你兒子托了人,專門來的哈爾濱找到了我要拜山門進綹子,當時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差給我跪下了,有這事沒有?”


    溫老六依然低著頭,緊握拳頭還是不說話。


    “許爺,要不,您給說道說道,您手底下的人,有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麽?”


    “還甭說別人,就比方說有一天呐,我陸明勳打著奶頭山的大旗到了北滿,您是好酒好菜好招待,結果,您手底下的人我認識。也別我認識了,就是我親爹,我要把人帶走,您給句話,隻要您能說出來理,今兒,這爺倆我一個不攔。”


    四寶子瞪著眼珠子望向他:“姓陸的,你什麽意思?”


    陸明勳同樣瞪起了眼睛:“什麽意思?老子不高興了!”


    哢嚓。


    周遭子彈上膛的聲音紛紛響起,一把把槍都將槍口抬了起來。


    “許爺,您給說下個理,但凡能說得出口的,我陸明勳,照辦!”


    許銳鋒邁著步一步步走了過去,到四寶子麵前時,迴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還是個混江湖的麽?”


    他給四寶子問一愣。


    可許銳鋒的手沒閑著,抬手,不輕不重的‘啪’又給了陸明勳一耳光。


    眼前那麽多條槍,那麽多人,許銳鋒就如同沒看見一樣。


    “你!”


    許銳鋒腦袋距離旁邊的槍口不到五公分,卻身不晃影不斜的看著陸明勳:“我都混了江湖了,和你講什麽理?”


    “老子混江湖,就是為了不講理!”


    許銳鋒再次抬起手,當著眼下所有槍手的麵,又給了陸明勳一巴掌。


    隨後,他看著把腦袋往旁邊一歪的陸明勳,目不斜視:“來,讓你們的人幹了我,你試試槍響之前,我能不能帶著你一起走,來!”


    耍橫?


    許銳鋒在江湖上行走這麽多,耍橫的見多了!


    “許爺……”陸明勳一點點把腦袋轉過來——啪!


    許銳鋒又給扇了迴去:“從現在開始,一句話別跟我說,聽明白沒有?”


    “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讓北滿憲兵隊北滿監獄的典獄長死在你家莊子裏;第二,你眼巴巴看著我走,敢動一下,明天日本人的坦克就會開過來,徹底平了你村子。”


    陸明勳頭也不迴了,歪著腦袋嘴唇顫抖著說道:“許爺,你這幾巴掌要是把咱兩家的交情打沒了,上算麽?”


    “剛我?”


    許銳鋒轉身用後背對著他往前走了一步,再把身體轉迴去的時候說道:“聽好了啊,從今天開始,北滿坐地炮和濱綏圖佳奶頭山這層關係沒了,原來,咱兩家姓的是一個許,眼下,各姓各的!”


    “凡奶頭山的人再踏入北滿一步,哪條腿進去的我剁哪條腿!”


    轉身的瞬間,許銳鋒抬起腳直接蹬向了陸明勳的心口窩,這一腳,代表著恩斷義絕!


    碰!


    陸明勳直接被蹬飛了出去,後脊梁撞在牆壁上發出悶響後,落在了地上。


    “四寶子,把人抗走!”


    四寶子哪經曆過這個,他這輩子去任何地方耍橫的結果都是和人家動手,天底下除了監獄讓他打服了以外,就沒有服他的地方。這迴?那手底下得有七八十拎槍手下的陸明勳愣是一句話不敢說,許銳鋒連槍都沒掏就把對方壓製的連頭都不敢抬。


    這叫什麽?


    力度!


    四寶子扛起既不掙紮也不反抗的大虎跟在許銳鋒身後走了出去,那時,有人把陸明勳扶了起來,問道:“就這麽讓他們走了?”


    陸明勳氣的一腳踢在了那人屁股上:“你懂屁啊?”


    “那許銳鋒是自己耍單崩的光棍麽?他身後是老鷂鷹,知道老鷂鷹是什麽人?關係遍天下,連南滿的鎮山好都給麵子的人。今天你把許銳鋒留下不難,明天老鷂鷹就得滿江湖發花紅,後天晚上槍手就能蹲到你床上用槍指著你的腦袋,人家光用錢就能砸死你!”


    “我跟人家,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四寶子永遠也不知道的是,一個人在江湖上再強大也沒用,如果你沒有個始終站在你背後不曾移動過一寸的後盾,那行走將江湖上將會是步步陷阱、步步危機。


    許銳鋒他們走出了陸家窩棚,一路上沒人敢攔,守在門口、手上被紗布和夾板抱著的男人連看都不敢看許銳鋒一眼,把目光移向了他處,得知老許的大名以後他就知道自己這頓打白挨了,根本惹不起。


    鑽入山林,許銳鋒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山裏的老馬在他們還沒迴來時便又看見一匹快馬從陸家窩棚衝了出去。


    “這怎麽又出來一匹?”


    “王銘!”


    “明白。”


    王銘帶著手下人繼續下山攔截的那一刻,許銳鋒他們繞過山脊的斷壁,迴來了,那把扛人的四寶子給累的,他可扛著一個體型壯碩的大虎呢。


    “老許迴來了!”


    “老許迴來了!!”


    老馬聽見身後的小戰士們一個個報著消息,迴頭看了一眼,當老許迴到眾人身邊,四寶子把人放下以後坐在旁邊大口大口的喘息,他可是都沒和老馬打招唿,直接唿喚起了略顯呆傻的大虎:“大虎啊?”


    “大虎?”


    “能聽見我說話不?”


    大虎如同死人,一動不動。


    溫老六蹲在地上用眼眶往衣袖上蹭,當許銳鋒問起:“舅,這到底是咋了?”的時候,迴應著說道:“誰知道啊,打小日本那兒迴來就這樣。誰都不認識了,連我說的話都不聽了……”他想起什麽似得:“也奇了怪了,還就聽那保險隊裏什麽隊長和副隊長的,人家一句話他就動,讓幹啥幹啥,你說,這可怎麽整啊。”


    “老許。”


    馬軍長走了過來,問道:“到底怎麽迴事?”


    “這麽迴事……”許銳鋒把進去之後的事毫無保留的說了,再迴頭看著大虎,滿臉愁容。


    “剛才你們說,這大虎就聽他們隊長的是吧?”


    許銳鋒點點頭:“可那隊長在陸家窩棚裏,不把陸家窩棚打下來,咱也沒轍啊。”


    老馬連忙往身後一指:“你看看這人是不是你們說的那個?”


    許銳鋒順著眾人閃開的縫隙望去,槍擊飛鳥的遊隊長眼下正被老馬綁在古樹上。


    “你們怎麽把他抓來了?”


    “別提了,下午你們進去沒多大會兒工夫,這小子騎著馬就往哈爾濱狂奔,我讓人把他攔了下來。一審才知道,別看你們在裏邊吃吃喝喝,那姓陸的就沒信任過你們,剛把你們安撫好,轉迴頭就讓人去哈爾濱打探北滿的情況,這不,去打聽情況的人就是他。”


    許銳鋒邁步就走了過去,一把抓起那小子的衣領問道:“說,大虎到底怎麽了!”


    遊隊長低聲迴應:“在哈爾濱訓練的時候,日本大夫給看過,說是大虎得這個叫‘戰後創傷後遺症’,說是精神病,什麽由於遭受了太大打擊,將自己完全封閉了起來。”


    “啥打擊?”


    遊隊長低下了頭,吱吱嗚嗚的:“@#¥%#@¥@##¥%……”


    “大點聲!”


    “一次訓練中,大虎在搏擊時,擊倒了一名日本教官,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小子在家的時候就練過武把抄。那以後,他就被教官給記恨上了,日本子找了個機會,將大虎和二虎弄成了同樣成績的倒數第一,用槍指著他們倆的腦袋說‘兩個隻能活一個,自己選’。”


    唰。


    許銳鋒血都涼了。


    那是親哥倆,讓他們把自己兄弟送走得什麽樣!


    “大虎沒選,衝著日本子不停的罵,還說他是哥哥,要死,他先死。”


    許銳鋒都沒法往下問了,溫老六急的雙眼通紅問道:“然後呢?”


    “你快說啊!!”


    遊隊長:“二虎是個幹什麽都喜歡偷奸耍滑的人,總被日本人折磨,動不動就掛操場上抽鞭子,身上全是傷。”


    “他就……”


    “他怎麽了!”


    “他就!”


    “他就自己抓住了日本人的持槍手,對著自己胸口,扣動了扳機。”


    “當場大虎就瘋了,抱著兄弟的身體‘吱哇’亂叫,伸手去捂二虎身上的血窟窿。”


    “二虎說‘哥,我累了,我聽見心髒跟我說它不想跳了’。”


    “大虎咆哮著要衝過去跟日本人拚命,是我和副隊長程冉把人摁在地上,才保住了這條命。我們就琢磨著哥倆死一個就行了,要都死了,這家人家不絕戶了麽。”


    “打那兒開始,這大虎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動、不說話,對誰都置若罔聞。”


    “像是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


    “剛開始我和程冉也沒發現,因為我倆讓大虎幹啥他就幹啥,後來才明白過來,是我倆在最關鍵的時刻保住了他這條命。”


    “日本大夫和我倆說,我倆,是大虎聯通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道獨木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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