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銳鋒能自如下炕時,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迴家。


    老鷂鷹怎麽留也沒留住,沒辦法,家裏有個孕婦你不讓迴去也不是那麽迴事。


    於是,這個老中醫給他收拾了一堆治外傷的藥,還分門別類包在幾個牛皮紙包裏,幾經叮囑說明白了熬製方法這才把人送了出來。


    這不,許銳鋒一手藥包一手糖人的又出現在了街頭,還逢熟人就點頭打招唿。


    “嬸子,出門啊?”


    “許啊,你這是走垛迴來了?外邊咋樣,亂不亂。”


    “別提了,小鬼子的警戒線是一排又一排,荒山野嶺的你都沒明白怎麽迴事,林子裏都能鑽出來小日本偵察兵,這年月,沒事可別出門。”


    光從這對話上來看,許銳鋒就跟走了幾百裏山路似得,說的那叫一個真切。


    至於瓦房店……


    還那樣。


    老假穿著狗子的衣服靠在山牆邊陰影裏抽煙,任憑陰涼掛在臉上,完全不管下半身是不是在陽光裏暴曬。巡邏?扯淡,他就沒挪過窩;


    裁縫鋪的小裁縫用幾根竹竿搭起了晾衣架,把屋子裏的一匹一匹陳布打開了在門口晾著,這麽做不光能防止布匹犯潮,還能讓百姓都看看他們的布顏色多鮮亮;


    老乞丐就別提了,一雙眼睛賊溜溜的盯著過往行人,見著生麵孔就往人家腰間荷包上看,被他盯上,一準會有一群小乞丐尾隨,連吵帶鬧的圍上來要錢,等你驅趕走了這群小的,錢包也沒了。


    這就是許銳鋒現在的居住環境,混亂且親切。


    他轉過頭,進了胡同用腳踢著自家木門道:“家裏的,開門。”


    老許和溫婉沒什麽親密稱唿,張嘴閉嘴‘老娘們’、‘家裏的’,到也不覺得比那些郎情妾意的感情弱多少。


    哢嚓。


    院裏腳步聲響起,等門閂響動聲傳來,院門打開時,穿著藍色布料旗袍的溫婉站在門口露出了笑意、滿是欣喜,隨即不好意思的用手指將鬢角發絲塞在了耳後。


    “還知道迴來啊。”她一邊怨著,一邊伸手打許銳鋒手裏接東西。


    被卷、水壺、火銃,一趟一趟往屋裏倒騰,跟搬家似得把許銳鋒身上東西都卸了下來,這才算是正眼看了一下他手裏的糖人。


    這是從街邊糖人張的攤子上買的,別人家都做不出龍鳳呈祥。


    可溫婉不急,家裏就她一個女人還懷著孕,什麽好東西不是她的?老許又不喜甜食。


    許銳鋒迴身關上了院門,轉身鑽進屋內,進屋先坐在桌邊上給自己倒了碗水,飲驢似得大口喝下問道:“這兩天怎麽樣,沒什麽事吧?我這一迴來就聽說北滿都快亂套了。”


    “可不是麽,這又開槍又放炮的,還死了不少人。”


    溫婉順著話茬往下接,情緒上盡管沒什麽,可給許銳鋒準備洗臉的熱水時,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


    “哪不舒服?”許銳鋒問了一句。


    溫婉趕緊迴頭,把糖人往他手裏一塞:“酸兒辣女。”


    “那我也不能摘一串川椒迴來吧?”老許走到水盆前,往下一彎腰,剛要洗臉:“嘶……”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受傷的地方是小腹,那是活肉,彎腰邁胯很容易抻著,加上創口不小,老鷂鷹還拿刀割了一道,這一彎腰就跟有人用針紮他似得。


    “怎麽迴事?”


    溫婉反應過來後趕緊扶著許銳鋒坐下,這才發現自己男人臉色不對。


    那張慘白的臉沒有血色,更沒有滿臉油光,怎麽看都不是風塵仆仆的樣子,一瞬間,她看向了許銳鋒的衣服。


    衣服挺正常,有泥點子;褲子也沒毛病,褲腿子上都是土印。


    這些對於走垛的人都屬於家常便飯,哪有吃辛苦飯的在意吃穿、整天溜光水滑一說?


    可再一看許銳鋒衣服內襯的汗衫……


    啪!


    溫婉直接把汗衫給拎起來了,這娘們和吃了槍藥一樣問道:“你衣服呢?”


    長年累月照顧同一個人,溫婉還能不知道自己男人是穿什麽走的?他穿的汗衫都洗得發黃了,再看這一件,平日裏沒見過不說,還白的新鮮,一看就是新衣裳!


    哪個女人能受了這個?


    還懷著孕。


    “唉!”許銳鋒趕緊用手搪了一下,溫婉那還變本加厲了:“怨不得人家都說走垛的沒好東西,你是不是也一離開家就心裏長草了?姓許的,這才幾天沒沾我啊,也太沒深沉(耐心)了吧?”


    溫婉伸手把汗衫撩了起來,拽著許銳鋒褲腰帶就要看裏邊:“我他媽倒看看,哪個老娘們看見了留有記號的男人還能往被窩裏鑽……”


    那一臉的委屈啊,這時候要不下點雪,都對不起這表情。


    等衣服一掀,她愣住了,紗布都在許銳鋒腰上纏了好幾圈怎麽可能看不見?


    溫婉不作了,也不鬧了,緩緩蹲下看著紗布上一塊被鮮血蔭透的痕跡問道:“老許……”她抬起頭時,滿臉錯愕,有點恍惚。


    許銳鋒伸手用指背劃過這個女人的麵頰:“虎出兒。”


    言語中一點怪罪的意思都沒有,抬手把桌麵上的包袱拎了過來,解開包袱,將裏麵那件滿是血汙的發黃汗衫遞給了溫婉。


    “一會兒啊,生火的時候扔灶坑裏燒了,省得落下麻煩。”


    溫婉都沒接那件衣服,將許銳鋒腰間的紗布小心翼翼解下,看著被處理好的傷口沒有任何發炎跡象這才放心的問道:“到底怎麽迴事啊?”


    “什麽怎麽迴事?”許銳鋒盡可能的解釋道:“走垛的受傷不太正常了麽?這就是我們過奶頭山的時候,人家綹子裏的胡子誤會了,想開槍先放倒一個把貨給攔下,我就成了那個被放倒的倒黴蛋兒唄。”


    奶頭山?


    溫婉越聽越不對:“那離北滿可老鼻子遠了,你就這麽扛迴來的?”


    “也不是。”


    “我們一起走垛的,有一個幹過赤腳大夫,身上常年備著金瘡藥,我這兒一受傷啊,他就給我上了藥,還簡單處理了一下。”


    “可進城了我也不能滿身是血啊,那還不得直接拉憲兵隊去?就換了身衣服。”


    溫婉蹲在那兒仰著頭問:“赤腳大夫?還是簡單處理?”


    她又看了看傷口,隨即二番看向了自己男人。


    許銳鋒立即點頭:“沒人家,我估摸著就迴不來了。”


    “嗨,你不是以前總問我身上那些疤哪來的麽,基本上都這麽來的。走垛麽,就是東家花錢買命,我們這些泥腿子拿命換錢。”


    嘩啦。


    三塊大洋外帶一些法幣被許銳鋒揉成一把掏了出來:“這不,命保住了,錢也拿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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