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十多年時間,老婆婆孤身一人,不知道在佛祖麵前祈求了多少次,二十多年過去,當時那孩子,如今也是中年人了。


    那一天,老婆婆記得很清楚,那時候,人間路正在蟄伏,中間不知道遇到了什麽變故,黃泉撈屍人帶著人間路的人,散布在河灘附近隱匿著。老婆婆的家族也在其中。


    正在一個深夜,她從夢中被人驚醒了,來的人是黃泉撈屍人,黃泉撈屍人什麽都沒說,隻叫老婆婆跟著自己出去一趟。


    黃泉撈屍人帶著老婆婆,一直來到了河灘,那年的風雪很大,風吹的人睜不開眼睛,大雪幾乎埋到了膝蓋。等來到河灘這邊,老婆婆看到了一個小破屋,那是一個小茅屋,臨時搭建起來的。


    天寒地凍,大河灘沒有一個人,風雪間,隻有這間孤零零的小茅屋,黃泉撈屍人帶老婆婆進了破屋,破屋的床上,已經躺著一個人。


    那個人,赫然就是當年的孩子,和上次一般無二,依舊是昏迷不醒,隻剩下了半口氣。


    那人身上,照例有一些難以愈合的傷口,老婆婆有了之前的經驗,看得出來,這些傷口,還是天罰所造成的,一直沒有治愈。


    毫無疑問,這個人又是在天罰中沒能撐得住,隻剩下半口氣,被黃泉撈屍人給帶迴來了。老婆婆明知道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了一次,可是又一次親眼目睹,還是覺得五雷轟頂。


    老婆婆知道,這個人,又要被黃泉撈屍人以哪種很奇特的手段給救活,所以,她就沒那麽擔心。


    不過,這次黃泉撈屍人又跟老婆婆說了些話,他說,這個孩子留在人間路,恐怕不是辦法,前後兩次的經驗都告訴他,留在人間路,隻會對他不利。


    所以,這一次黃泉撈屍人決定了,要把孩子給送走。具體要送到何處,黃泉撈屍人沒有說。


    “我當時就問,要把孩子送到何處去?”老婆婆說道:“宗主說,隨緣吧。”


    老婆婆不舍得,這個孩子,自己撫養了那麽久,一旦送走,就等於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她央求黃泉撈屍人,說黃泉撈屍人既然有這種起死迴生,讓人返老還童的本事,留下這個孩子,也無礙的。


    但黃泉撈屍人搖了搖頭,說凡事不可能一直長久,什麽事情都有終止的時候,這一次讓這孩子返老還童,已經是最後一次了。


    老婆婆這才明白,為什麽黃泉撈屍人要把這孩子給送走,他覺得,把孩子留在人間路,一直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波折,說不定送走之後,會給這孩子一個好的宿命。


    這一次的情況可能比較特殊,老婆婆在茅屋等了隻有一天時間,到了第二天夜裏,一聲嬰兒的啼哭,衝破了風雪聲,老婆婆急忙走進去,那個哇哇啼哭的嬰兒,正在床上蹬胳膊蹬腿,哭的很有勁。


    老婆婆把孩子包好,然後依依不舍的抱出了小屋,來到河邊,送到了提前準備好的船裏。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的手腳都感覺有些發涼,不用再多去追問,老婆婆如今所講述的一切,已經把那個沒有做完的夢,給我補上了。


    事情很明顯,那個從大風雪中抱走的孩子,就是我,我之前知道這一點,可我卻不知道,在那個風雪之夜前麵,還有那麽多事情發生。


    我對別的都沒有什麽太深的印象,可老婆婆講述的那個滿臉濃瘡的年輕人,很可能就是我曾經無數次聽說過的青衣樓的乞丐。


    如此說來,那個乞丐,其實就是我?


    我隻覺得腦袋開始發暈發脹,以前聽人說起乞丐的故事,總是聽的津津有味,可是沒想到,那隻是自己聽自己的故事而已。


    這可能嗎?這原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若是我自己,打破了腦袋也不可能想到這些。


    但老婆婆應該是不會騙我的,她千裏迢迢趕到五仙廟,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我聽人說的……”老婆婆微微低下頭,語氣一下子變的低沉起來:“我聽人說,我們宗主,如今處境不妙,我們家裏的人,已經許久都沒有打聽到宗主的下落,我隻怕……我隻怕自己哪一天醒不過來,宗主又不跟你說這件事,你就要一直被蒙在鼓裏……”


    老婆婆家族裏那些能用的人,都已經用上了,現在隻有一些老弱婦孺,隱居在別的地方,他們打聽不到宗主的下落,偶爾聽人說起,說的也都是壞消息。老婆婆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很害怕黃泉撈屍人會有個什麽意外。


    “婆婆,那您知道不知道,有個叫青蘿的女人?”我聽老婆婆講完之後,心想著,她一直都在人間路,知道的事情應該不少,對於青蘿的身世,我到現在還一無所知。


    “知道。”老婆婆點點頭,說道:“我沒照顧過她,可我那個外甥女,卻是一直照料她的。”


    老婆婆的外甥女就是雲婆,不過,雲婆很年輕的時候就離開了家族,一直在人間路那邊做事。有時候偶爾相見,彼此交的時候,雲婆也會說一點內情。黃泉撈屍人讓雲婆照顧青蘿,但是,從頭到尾,雲婆也沒說過青蘿這個人的來曆。


    我聽完之後,滿頭霧水,老婆婆是把有些事情給講清楚了,但是聽到最後,卻依然對自己的身世懵懂無知。


    我的父母到底是誰?為什麽生下了我,卻又不管不問?他們是故意的?還是有苦衷?


    想著想著,我心裏又泛起了一陣酸楚,很多小時候的事情,不由自主的浮上心頭。


    那時候,我隻有養父,而且,我還不知道那是自己的養父,總覺得他就是親爹。村裏的孩子都有爹有娘,我總是很羨慕,悄悄的躲在人家院門口看,看著孩子在父母膝下撒歡。


    現如今,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心裏不僅沒有好受一些,反而更難過了。


    “孩子,你莫難受。”老婆婆似乎是看出我眼神中的悲戚,她這個歲數的人,見過的人間世故太多了,我在她麵前又沒有掩飾,所以老婆婆就大概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她勸道:“這天底下,哪裏有不疼愛自己兒女的父母啊。”


    “我隻是不知道……連自己的爹娘是誰都不知道……”我搖了搖頭,說道:“您把當年的事情都跟我說了,可我還是一知半解。”


    “你的父母是誰,那就隻有宗主知道了。”


    老婆婆當年也問過一次,問黃泉撈屍人,那孩子的父母是不是也是他們人間路的人,但黃泉撈屍人沒有作答。老婆婆知道,對方不作答,就是不想說,所以也就沒有再問。


    話說到這裏,已經很清楚了,對於我自己的身世,或許,天底下隻有黃泉撈屍人一個人知道。隻要不找到黃泉撈屍人,找他問清楚的話,這個謎題,是無法解開的。


    講完之後,老婆婆如釋重負,這件事總算是跟我說明白了。盡管還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我心裏對她很是感激。


    這時候,外麵的天有些放亮了,老婆婆看看天色,扶著桌子站起身,說道:“孩子,我要走了。”


    “您這就要走?”我急忙也跟著站起來:“趕了那麽遠的路,休息幾天,在這裏好好養養身子再說吧。”


    “我年紀太大了,人都說,落葉歸根,了卻了這件心事,也就放心了,我隻怕自己什麽時候咽了氣,迴不了家。”老婆婆說道:“現在及早迴家,真要是熬不過去,死也要死在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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