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小雨,今天海上就起霧。


    不過終究是春天來了,晚上或許冷一些,天色一亮便暖和了。


    吹麵不寒楊柳風。


    春天一到楊柳立馬反綠,嫩芽嫩葉長得很快,外海最美的風景還是得看海島。


    島上的山石褪去了灰白被紅花綠葉遮蔽,山上綠葉片片,海風一吹嘩啦啦的響。


    圍著海島一圈的礁石麵上摻雜著海泥,一波波的浪花翻湧而來,因為昨夜一晚上已經推送來許多海草海藻海帶,所以浪花再翻湧便是白色中卷起綠色。


    藍水變碧浪。


    聽濤居旁邊的房子變成了學校夥房,夥房門窗全開,熱氣騰騰、煙氣滾滾!


    本來就在霧氣縈繞中的天涯島頓時更縹緲了……


    王憶咳嗽著出來,說道:“必須得弄個大煙囪,這不像話呀,可熏死我了!”


    也就是山頂上海風強勁能把屋子裏的煙霧全吹出去,如果換成內陸少風帶地區,這屋子裏沒煙囪就燒火煮大鍋那這一鍋飯沒法吃。


    門口的王東義抽著鼻子:“熏嗎?我怎麽光聞見一股香味?”


    “對,王老師你這湯怎麽煮的?怎麽不騷氣而是帶香味?連雄叔燉的豬雜湯都沒這個味道。”王東峰問道。


    王憶暗道能用的大料我全用了,要是這都不能去除這豬雜騷味隻能說這兩頭母豬太騷了。


    王東峰要進去看看。


    王東義將他攔住:“滾蛋,王老師說了,廚房重地,閑人不要靠近!”


    他一直在看門,否則娃娃們早滿屋子亂鑽了。


    今天早上有豬雜湯喝,所以家家戶戶的孩子心裏有掛念睡不好,都早早起來了。


    豬雜湯燉熟,王憶讓排隊過來領湯。


    一人一碗。


    兩副豬雜看起來多,對於島上一百多戶人家來說可就不夠看了,一人碗裏分不上幾塊。


    還好王憶往湯裏放入了粉條。


    本來準備做豬肉燉粉條的,現在成了豬雜粉條湯。


    粉條是意外之喜,前麵領到的從兜裏摸出高粱餅泡進去,筷子一撈有粉條頓時高興了:“嘿,紅薯大粉條子!”


    大人舍不得吃,把孩子叫到跟前一個撈一筷子,讓孩子多吃兩口。


    豬骨濃湯寶熬出來的湯味道肯定沒的說。


    鮮美異常。


    其實這東西主要靠食品添加劑來提鮮,家庭上還是要少吃,畢竟沒什麽營養。


    但這年頭外島的漁家人連飯都吃不飽,他們先不考慮營養,先考慮怎麽能把肚子填飽了。


    兩副豬雜熬了兩大鍋的豬雜湯,哪怕一人隻是一碗,一鍋也供應不上。


    校舍外麵蹲滿了人。


    都是很熟的同族,平日裏一起上工,所以他們不避諱湊一起吃,相熟的湊一起,一邊聊著一邊吃。


    本來早晨還有些寒意,但就這麽被大家夥的熱情和豬雜湯的熱氣給衝的煙消雲散。


    王向紅過來跟王憶說:“王老師你吃快點,天蒙蒙亮了,咱得走了。”


    王憶說道:“我不吃了,支書你吃一點吧?我給你們留出來了。”


    王向紅擺擺手:“抽了兩袋煙抽飽了,留出來的給小娃子吃,咱出發!”


    隊裏安排了一艘綠眉毛船,搖櫓的是大膽父子,一起去賣肉的還有個叫王東美的漢子和王東峰。


    王東美就是王新釗的父親,也是文書王東喜的哥哥。


    這是個很溫和的中年人,他算是隊裏比較有文化的人,跟弟弟王東喜一樣斷斷續續讀到了初中,但家裏當時供孩子念書吃力了,他就主動輟學將繼續念書的機會讓給弟弟,讓王東喜念到了初二。


    王東美對王憶很客氣,他尊重文化人。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王憶主動遞煙,這次遞過去的是黃金葉香煙,在市場上隨便能買到,價格低廉。


    而82年黃金葉香煙賣的也很廣,這也他輕易找到了這年頭的煙盒,將22年香煙塞進去就能糊弄人。


    王東美接過煙看到過濾嘴就夾到了耳朵上,笑道:“人還是要念書、必須要有文化,還是有文化的人才有能耐、才能過上好日子。”


    王憶又給大膽和王東峰遞煙。


    大膽衝王狀元喊:“誰來了?看見王老師也不喊人?”


    王狀元對王憶多少有些意見的,他不情願的叫了一聲王老師,又低頭去收拾一包包的魚鯗、魚幹、蝦米。


    大膽見此勃然大怒:“你這個鱉崽子,要不是為了去你姨姥家讓你穿了新衣裳,我早一腳把你踢海裏了!”


    王東美笑了起來:“大隊長,你兒子是鱉崽子那你是啥?你這不是把自己罵進去了?”


    大膽粗魯野蠻但對自己人脾氣很好。


    他嘿嘿笑了笑對王憶解釋:“今天湊巧去縣裏,帶孩子順便走走親戚。”


    船飛快的奔馳,距離主島越來越近。


    他們要去的市場是個集體市場,規模不大,各個隊集體在裏麵有固定攤位,用來賣農魚特產。


    這是翁洲市給外島各生產隊的一個優待,本來生產隊沒有資格去賣東西,這屬於投機倒把。


    但考慮到漁家生產隊缺少農田缺少糧食而多有漁貨產出,於是市裏在71年的時候設置了集體市場。


    各個生產隊可以將自己的商品積攢起來,然後給縣裏遞條子寫申請,縣裏批準了他們可以來做生意,將自家商品換成錢和各種票,以此來補貼生產隊社員的生活需要。


    王憶還是第一次知道有這樣的市場,他問道:“這市場天天開嗎?”


    “差不多。”


    “那為什麽不收拾了咱隊裏的幹貨去市場賣呢?城裏人喜歡咱漁家自己曬的幹貨啊。”


    “賣什麽不是咱說的算,要上頭批,海貨一般是不批的,有供銷社的采購員來集體采購。咱能賣的是雞蛋鴨蛋、雞鴨和豬肉豬崽,這些一看就知道是社員為了補貼生活而養的東西,不是要投機倒把。”


    早晨時分,漁船靠碼頭。


    這會的碼頭很熱鬧,大量漁船到來,一箱箱的漁獲往下搬。


    裏麵有一箱箱的野生黃花魚!


    全是大黃花!


    趁著其他人在抬豬肉,王憶湊到箱子前看了看,一箱子全是比他小臂還長的大黃魚。


    這些魚現在已經死了,但都是夜間捕撈上來的,所以色澤金黃,哪怕死掉了依然很漂亮。


    王憶背著手看。


    有挽著褲腿的老漁民過來問:“要買魚嗎?我們這裏隻批發!”


    “散賣也給賣,但你得有糧票。”有青年聞訊而來。


    王憶問道:“這魚多少錢?”


    “不要錢!”大膽粗聲粗氣的走了上來站在他身邊,然後衝剛才說話的青年瞪眼,“豆子,這是給你臉了,這魚還想換糧票?還有你們憑啥自己賣魚?投機倒把啊?”


    青年顯然跟他認識,被他嗬斥了也不生氣而是哈哈笑:“咋了,大隊長,這是你親戚?我聽外地口音還想賺他幾口糧食呢!”


    說著他拎起一條大黃魚遞給王憶:“既然是自己人,那不賣了直接拿迴去吃,不過這魚現在真不便宜了,不多見了,這次出去我們跑了兩天兩夜,喏,就弄到了五六十箱!”


    王憶接過這條大黃魚上手試了試。


    至少三四斤!


    放在22年這一條魚就是一萬以上的價錢!


    所以他怎麽把這玩意兒忘記了?


    他不必想著去收藏什麽珍稀郵票、人民幣,能把野生大小黃魚帶迴去就行,這可是長遠買賣。


    現在這季節還沒到海禁,捕撈到野生魚不會遭到官方懲戒。


    不過這需要銷售渠道和好的解釋,不能說隨便就帶了一箱子野生大黃魚迴去。


    王憶一邊想一邊給豆子上了根煙:“兄弟抽煙。”


    豆子笑道:“講究,帶過濾嘴呢。”


    他擦了擦手叼著煙點火柴,先給大膽上了火又給自己點煙。


    王向紅吆喝了一聲:“走了!”


    王憶跟豆子打了個招唿記下他們的船號,11566。


    野生大小黃魚的倒賣是個來錢的好路子,比任何收藏品都要好,這個買賣可以長遠的幹。


    剛才王憶看過了,最大的黃魚恐怕有十斤,這是他在22年未能聽說的大魚!


    推上小車他們趕往集體市場。


    從碼頭進城區,太陽越來越高,人越來越多。


    他們不著急,因為他們不打算趕早市,而是趕中午市場。


    王憶往兩邊打量,街邊樓房多數低矮逼仄,有寬闊的那是電影院,外麵掛著一張黑板似的牌子,上麵用白粉筆寫著:


    今日上映電影《孔雀公主》、《鄰居》、《牧馬人》,一票一角,憑票觀影。


    看到《牧馬人》仨字,王憶下意識的說了一句:“老許,你要老婆不要?”


    旁邊蹲著吸煙的人笑了:“同誌也看過這電影了?叢珊演的秀芝美不美?”


    王憶聽到他的話就知道,現在影院上映的《牧馬人》正是自己印象中那部出色的老電影。


    他也笑著跟那人調侃:“美得很,給你送個這樣的老婆你要不要?”


    這時候王狀元聽見兩人的話來勁了,說道:“爹,我要看電影。”


    “看屎!”大膽的迴答很簡單。


    路上有人帶著孩子急匆匆趕來,去售票口問:“同誌,《少林寺》還沒有上映嗎?”


    售票員無奈的說道:“上映兩個月了,可是咱沒有片子……”


    “我知道、我在《電影畫刊》上看了,不是說市裏的電影院放完了就會把片子給咱們放嗎?”


    “給不了,城裏人都要去看,說太好看了,電影院不下映了,延長了放映時間……”


    王狀元立馬又說:“我要看《少林寺》,就要看《少林寺》!”


    “睡覺的時候去夢裏看,夢裏啥都有。”大膽沒好氣的說道,“去裏麵坐一會花一角錢?想都別想,這錢買一斤口糧不好嗎?”


    王狀元癟著嘴生氣的大步往前走。


    王向紅站在影院門口往裏瞅了瞅,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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