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喜將清明節當天的安排按照側重點給王憶講了講,講完後就要迴去了。


    王憶說道:“支書、文書,你們留下一起吃頓便飯就是了,剛出鍋的大饅頭,味道很不錯的。”


    “肯定香。”王東喜嘿嘿笑,“我早聞見這香味了,大迷糊不會炒菜,可蒸饅頭擀麵條的本事不差。”


    王向紅瞪了他一眼:“沒吃過饅頭?看你那饞樣。”


    王東喜訕笑。


    王向紅說道:“我們家裏都準備好飯了,你就不用忙活了。東喜文書,你先走一步,我跟王老師說幾句話。”


    王東喜一聽這正式稱謂都出來了,得,咱該走了。


    王憶悄悄給他使了個眼色並瞥了蒸籠一眼,這讓他心裏一喜……


    等到他離開,王向紅說道:“王老師,明天是清明,按照傳統學生們要給祖宗和烈士掃墓,這樣正好把他們都集合起來,就算是咱天涯小學重新啟用了,行嗎?”


    王憶說:“行,我已經備好課了。”


    王向紅猶豫了一下,又說道:“王老師,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王憶說道:“支書你這是哪裏的話?有什麽話你直說就好。”


    王向紅皺巴起眉頭,道:“是這樣的,王老師,按理說你放棄城裏的單位來咱外島的鄉下當教師,咱全隊人都該感謝你。”


    “你來了咱隊裏後,處處為社員、為集體考慮,去一趟城裏不忘給咱集體帶五十隻肥雞迴來改善生活,現在又要給咱隊裏申請一台發電機,這些都是恩情,隊裏要感謝你!”


    “可是,”他口風一轉,王憶知道重頭戲來了。


    “可是從你個人來說,你還是有點問題的,思想上長了點毛、作風上不夠貼近集體。”


    “特別是在吃喝問題上,有社員反應你剛請大膽喝了頓大酒,喝的還是瓶裝酒,有這迴事吧?”


    王憶無奈的笑了:“有。”


    王向紅繼續說道:“你剛請大膽喝大酒,今天又蒸白麵饅頭和油鹹菜,我剛才看見了,你那碗鹹菜用油不少,咱社員們一家一個月也用不上那麽些油,結果你一次蒸了鹹菜!”


    “這事也有吧?”


    王憶說道:“有,不過這沒什麽吧……”


    “這沒什麽?”王向紅臉色嚴肅起來:“王老師,看來你是沒認識到你的錯誤。”


    “你是大學生,應當清楚我們國家的建設才剛剛起步,這時候艱苦奮鬥的作風可不能丟,特別是你是教員,首先要做好表率!”


    “大吃大喝是什麽?是享樂主義作風啊!而且這很容易引起攀比風,今天你家吃白麵饅頭,那明天我家就要吃大米飯,今天你家炒一碗油鹹菜,那明天我家就要做一頓紅燒肉!”


    “老話說的好,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領袖和各位領導為什麽堅決批判享樂主義?因為享樂主義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造成的破壞是無窮的!”


    王憶無語了。


    這老支書也太古板太保守了,這些話說出來搞的他以為自己不是在82年而是在62年。


    於是他反駁道:“但是支書,我隻是吃個饅頭,之前莊同誌和徐經理來,您可是擺了宴席。”


    他以為這句話能將王向紅一軍,結果王向紅的迴答不假思索:


    “那不是我擺宴席,是咱隊裏擺,人家遠來是客,咱們當主人能不招待?那樣豈不是要被人批評為自私、吝嗇、鐵公雞?”


    “何況隊裏的宴席也隻是用了些海貨,沒用上白麵和大米,海貨都是咱自己撈的,對隊裏來說不值錢,白麵和大米不一樣,這些東西多金貴?”


    “你要是天天蒸大蝦、蒸螃蟹、蒸魚,那我不說什麽,你愛吃就吃,吃飽肚子才重要。可你是今天燉雞吃大米飯、明天喝瓶裝酒、後天大鍋蒸饅頭!”


    “這能行?這不行!”


    這番反駁把王憶跟鎮住了。


    吃大蝦螃蟹不是享樂主義,吃米飯饅頭是享樂主義……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然無法反駁。


    看到他低下頭不說話了,王向紅放寬了語氣:


    “王老師,我今天批評你不是因為你不好,而是你太好了,我不妨向你直言,你有眼界有文化有同學關係,往後隊裏的船舵需要你來把持。”


    “這種情況下你必須得提高對自身的要求,必須得給社員們給學生們豎起榜樣。”


    “以前在部隊的時候我們首長說,當領導的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你要以身作則啊!”最後他已經苦口婆心。


    王憶沒轍,隻好表示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王向紅拍拍他的胳膊表示安慰和鼓勵,然後背著手離開了。


    他走了王東喜來了。


    賊頭賊腦的來了:


    “支書批評你大吃大喝了,對吧?”


    王憶掀開鍋子用包袱包了五個熱氣騰騰的大饅頭遞給他,說道:“對,他要是看到我給你饅頭,估計還要批評我腐化幹部意誌、拉幹部下水。”


    王東喜嘿嘿笑道:“支書人好,一心為公家,鐵麵無私,對咱社員、對咱集體真是掏心掏肺了。因為咱隊裏連續幾年是計劃生育後進隊,他幾次推遲要孫子的事。”


    “這些沒的說,可是他老思想、老古板,唉,不肯接受先進的文化知識,所以我看掃盲不重要,掃掉僵化思想才重要!”


    王憶高看他一眼。


    這話很對。


    王東喜對他點點頭,塞給他一袋子海米:“你嫂子自己曬的,嚐嚐,味道很不賴。”


    “那啥,下次喝酒記得喊我一嗓子,我過完年一口酒還沒喝呢。”


    王憶哈哈笑:“行,下次我去滬都給你捎兩瓶瓶裝酒。”


    他迴到屋裏,王醜貓關心的問:“王老師有什麽事嗎?”


    “沒事,咱繼續吃咱的。”王憶往桌子上一看,“我草,不是,饅頭呢?全吃出來了?”


    王醜貓解釋道:“我就才吃了三個,大迷糊吃的多,吃了七個。”


    大迷糊摸摸肚子露出神秘的微笑:“還不夠!”


    晚上王憶躺下睡覺,老黃依偎在他身邊。


    聽著海浪拍岸聲,他感覺時間過的挺快,竟然馬上就是清明節了。


    他沒想到自己跟所有學生的第一次見麵是清明節。


    說實話,心裏多少有點緊張的。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夜,第二天他被叫醒了:


    “王老師,你怎麽還在睡覺呀?”


    王憶迷迷糊糊的爬出睡袋說道:“為什麽不睡覺?上工鍾不是沒響嗎?”


    王東喜說道:“今天清明,隊裏歇半天不上工,給親人上墳添土。”


    王憶摸了摸頭,急忙開始收拾。


    第一次跟學生們見麵,他得收拾的利利索索。


    王東喜遞給他一套衣裳,說道:“這是支書讓我給你捎過來的,你試試合身不?”


    王憶一看,是一套青色列寧裝。


    他穿上後王東喜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不錯,都說人靠衣裳馬靠鞍,王老師一表人才,這衣裳跟著你增光了。”


    說著又給他衣服的上口袋裏別了一支鋼筆。


    王憶對自己現在的打扮挺好奇的。


    可惜沒有鏡子。


    學校前的操場空前熱鬧,已經有不少孩子來了。


    他們帶著小白花,這是頭一天晚上家裏老人給折的,待會要給烈士們獻花。


    王憶背著手、昂頭挺胸的走到操場前。


    獨自坐在教室門口的王醜貓站起來喊:“王老師好!”


    王憶揮揮手:“同學好。”


    其他學生聽到聲音紛紛轉過來,也急急忙忙的問:“王老師好!”


    王憶微笑道:“同學們好!”


    這一刻,他萬眾矚目。


    今天天色陰沉,陰雲密布。


    學生們三三兩兩到來,王憶看看天色,沒看出這是幾點。


    自己該有塊手表了,他默默的尋思著。


    可能是新學校重開第一天,家裏麵特意把孩子收拾了一下。


    衣服褲子難免有補丁,但好歹幹淨,他們臉上手上也幹淨,就是頭發亂七八糟。


    小女孩還能紮辮子,男孩子全是雞窩頭、亂草頭,他們湊一起昂起頭,就跟一團雜草叢突然冒出來了一樣。


    王憶覺得天色還早,琢磨著要不要給男孩子們理個發,恰好這時候王向紅急匆匆走來。


    於是他招手打招唿:“支書,我……”


    “你今天好好表現,”王向紅搶在他前麵說道,“咱天涯小學今天重開,而且來了你這個大學生教員,公社裏頭和縣裏頭都挺重視的,派了報社的同誌來拍照和寫稿子。”


    王憶一怔:“有記者來采訪?”


    王向紅點頭:“對,剛接到上級的通知,所以我趕緊來通知你,今天可不能拉胯!”


    王憶心裏打鼓麵色卻不改。


    我不能真牛逼但我會裝逼。


    他怕王向紅看出自己內心的惶恐,便將先前的想法提了出來:“支書你看咱這裏的孩子都頭發亂糟糟……”


    “讓他們趕緊迴家洗頭,換一身過年衣裳。”王向紅打斷他的話。


    王憶說道:“不是,我給他們理個發吧,你說這行不行?”


    王向紅吃驚的瞪大眼睛看向他:“你還會理發?現在大學生啥都會幹嗎?”


    王憶說道:“我哪有理發的手藝,就是我從滬都帶了個理發推子過來,這推子帶模具,可以給他們統一理寸頭。”


    王向紅聽到這話心花怒放,說道:“那敢情好呀,你去準備準備,我給你組織隊伍!”


    他衝學生們揮揮手:“女娃娃都迴家,穿上新衣服、紮上頭繩。”


    “男娃娃四年級、五年級的留下,一二三年級的都趕緊迴家也穿上新衣服。”


    “育紅班的別來了——算了,來吧,得向組織和群眾展現咱學校真實的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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