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建設樓房、縣裏農貿菜市場開始賣出各式點心,就在有條不紊的時光中,1983年第一個月份結束,進入了第二個月份。


    1983年的2月是節慶月,小年、大年、元宵節等等節日都在這個月份。


    2月5號是臘月二十三,翁洲的小年。


    關於小年,在21世紀的網上幾乎每年都會掀起一場“南北大戰”,戰點爭論便是小年究竟哪一天。


    北方的說小年夜是臘月二十三,南方的則說臘月二十四才是小年夜,所以又有北小年、南小年之分。


    但翁洲雖然屬於煙雨江南,可海島人過小年卻是過臘月二十三。


    八十年代過年很有氛圍,小年是大年的開門,從這一天開始家家戶戶就要為過年做準備了。


    生產隊放假了。


    從小年開始隊集體不出海,也不去墾荒了,誰家要是想弄點漁獲好好過年,那可以自己去大隊委借船,然後用自家漁網去撒網捕撈。


    漢子們出海去忙活著給自己家裏搗鼓點自己的,婦女和老人們則忙活著打掃家裏頭。


    農曆廿一、廿二,洗衣、洗被,擦洗器皿。


    前兩天沒放假,多數人家便沒有去額外的忙活,都在等著今天。


    恰好今天碰上個好天氣。


    立春了,天氣沒有擺脫臘月的寒冷,可是陽光照下來卻有了冬日難見的溫和。


    於是島上熱鬧起來,從大清早出了太陽開始就忙活。


    孩子們跟著忙活,今天要打掃衛生,全屋大掃除,而在這個基礎上還要往外搬家具用品,所以孩子們就幫著搬一些不重又不貴重的東西。


    像是新桌椅、收音機都沒讓他們碰,這還得大人自己搬運更靠譜。


    王憶同樣打掃聽濤居。


    秋渭水被他留在縣城裏跟葉長安做伴兒了,他正好自己收拾聽濤居,有些東西還是得注重私密性的。


    大膽看著他忙活搬東西便拍拍手來幫忙,問道:“王老師,你不是寒假要去滬都的嗎?不去了?”


    王憶這個寒假本來計劃著要在滬都商界大幹一場。


    但最終看看手頭上不缺錢,他懶得離開島嶼了。


    畢竟之前又是漁汛大會戰又是趕海工,弄的他這邊挺疲憊,不願意奔波了。


    他便簡單的說:“冬天滬都沒什麽意思,等明年暖和了,我有空再過去一趟。”


    大膽幫他拎起箱子:“這個挺沉,我來,王老師你歇著。”


    王憶笑道:“沒事,幹這點小活還能累著不成?”


    大膽嘿嘿笑:“你是動腦子的,我們是動手的,你賣的是主意,我們才是賣力氣的,所以這力氣活給我幹。”


    “再說你收拾房屋自己一個人多累。”


    王憶打了個響指說:“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幫手。”


    老黃搖著尾巴從屋子裏跑出來,看看沒什麽事又跑迴去了。


    它在掏一個老鼠洞,聽濤居裏難免有老鼠,今天把桌椅箱櫃的挪開,連續有兩隻老鼠亂跑。


    大膽疑惑的問道:“你給咱社員都分了那個粘鼠板,你自己沒用?那粘鼠板很有用的,很好使。”


    王憶解釋道:“我這裏麵有一窩鼩鼱,要是用了粘鼠板就把它們一家子給沾住了,所以我都是讓老黃來對付老鼠。”


    老黃通人性。


    王憶教它不要傷害鼩鼱它都記住了,鼩鼱在它身邊轉悠它都不會下手,雙方相處挺和諧的。


    兩個人一邊搭配著幹活一邊聊著天,沒多會便把東西都收拾出來。


    內屋空空如也,隻剩下一麵火炕。


    外屋這邊還有發電機和ups,沒動這套家夥什,外屋就是他的雜物間了,把內屋收拾好即可。


    內屋他準備自己裝修一下。


    簡單裝修,貼壁紙、包窗口、封窗戶、鋪地板革等等,他都準備上材料了,自己能幹得了。


    大膽還要給他打下手,他擺擺手拒絕了,讓大膽先去工地領頭幹活,他這邊自己慢慢悠悠的裝潢即可。


    而且他知道自己會有幫手的,待會學生們幫家裏收拾完了肯定來找他。


    果然,不到一個鍾頭就有學生蹦蹦跳跳的過來了:


    “王老師你還在收拾嗎?”


    “沒有收拾完?我來給你幫忙吧。”


    “王老師在貼什麽呀?”


    王憶招唿他們進來給自己扶著梯子,說道:“老師要貼牆紙,等你們家裏蓋起新樓房以後,咱們家家戶戶都貼這個東西,貼上以後家裏可亮堂、可好看了。”


    “來,大釗你過來幫我刷膠,狀元你長得高,你拿上尺子過來量尺寸……”


    學生們一來,他的工作便輕快了。


    有了學生幫忙不光是體力上輕鬆,精神上也放鬆。


    他們嘰嘰喳喳的聊著,聊小學生之間的傳聞,聊順口溜。


    起初是‘咱倆好咱倆好,咱倆一起買手表,你戴戴我戴戴,然後氣死老太太’。


    但這種順口溜沒什麽意思,他們很快開始各展神通進行人身攻擊:


    “你媽的頭,像皮球,一腳踢到百貨大樓……”


    “小孩小孩快長大,爸爸好教你鬼子話,米西米西是吃飯,八嘎雅鹿草泥馬……”


    “王新寶的屁,有魔力,一屁崩到意大利,意大利的國王正在看戲,忽然聞到了一股氣,這就是王新寶的屁……”


    王憶一看這場麵要失控,說道:“行了行了,別互相挑事,怎麽了,你們孫老師不在學校,你們現在要翻了天?”


    “要說順口溜可以,但不許再罵爹罵娘罵朋友!”


    學生們一聽,換了說法:“今天星期四,我去考試,考了四十四,迴家看電視,看了少林寺,一拳把你打成西紅柿……”


    聽到這話正在埋頭量尺寸的王狀元忽然來了興趣,抬起頭問:“王老師,期末考試的成績還沒有下來嗎?”


    王憶說道:“下來了,等臘月二十六返校的時候再公布,到時候發獎狀。”


    學生們這次考的很好。


    比上個學期還有進步。


    哪怕放到跟縣城小學比都不落下風,甚至一年級和二年級的數學還取得了全縣所有小學第一名的好成績。


    但王憶覺得這沒什麽。


    因為學生們特別是低年級的學生參加考試就是往上去填寫答案的。


    他從一年級就采取應試考試的教育方式,期末考試前每天學生都要刷兩張卷子。


    一年級和二年級的數學題很簡單,就是加減乘除,而且乘除還都是最多兩位數的運算。


    平日裏學生們刷這些題已經刷的很嫻熟了,試卷考題對他們來說沒有難處,不能考一百分隻是因為有人粗心大意而已。


    這些都是不出預料的,所以縣裏給王憶送來成績單後他隻是看了看,並沒有感到多得意。


    當然,驕傲那是肯定的。


    主要是他覺得自家學生考這個成績是理所當然的,先不說保障營養供應前提下的刷題戰術,就說學生們的身份吧,他們可都是留級生。


    這種情況下考試還不能考全縣前列,那他反而得思考是不是自家的小學生們腦子不大好使。


    王狀元聽說期末考試成績已經下來了,臉上浮現起歡唿雀躍的表情。


    但又有些糾結。


    他想知道自己的成績,卻不敢問。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於是他眼巴巴的看著王憶,期待著能得到一點指示。


    王憶裝傻充愣,不給他發問的機會反而催促他幹活:“都別不動彈呀,繼續幹活,中午老師給你們做炒年糕吃。”


    這些學生一聽來了興趣:“炒年糕?年糕不是已經熟了嗎?怎麽炒呀?”


    “用糖炒?就像糖炒栗子一樣對不對?”


    “年糕是甜的,加上糖一起炒,這樣得多甜呀?”


    吞咽口水聲響了起來。


    王憶笑道:“老師給你們炒的不是咱們自己打的年糕,是外地的年糕,用醬來炒,炒出來是鹹辣口味的,你們絕對沒吃過。”


    學生們別說沒吃過,他們都沒聽過,甚至想象不出年糕怎麽會炒出個鹹辣的滋味來。


    不過從今天的小年開始,他們的好日子要來了。


    今天小年,當地的風俗裏有兩件要緊事,一件是晚上祭灶,另一件事就是搗年糕。


    正所謂廿三祭灶,廿四撣塵;廿五蒸團、廿六做豆腐;廿七殺雞,廿八宰鵝,然後等著過大年夜。


    學生們幫著忙,王憶空閑下來用自己門口的小鍋來做炒年糕。


    這個簡單,年糕是真空包裝的成品,番茄醬和年糕醬都是隨包裝準備好了。


    燒鍋倒油,油熱下醬汁,然後把年糕倒進去緩緩翻炒即可。


    單單是炒年糕,味道未免太單調,王憶還往裏加上了一些開水鹵過的蔬菜和切片火腿腸、午餐肉這些東西。


    一個小鐵鍋裏滿滿登登的油紅色,風吹油煙飄,飄進聽濤居裏饞的學生們顧不上打嘴仗,紛紛跑出來圍著鍋子勾肩搭背的看。


    王憶手頭上忙活著,碼頭上也挺忙。


    一早出海的漁船有迴來吃飯的,帶著一些冬黃魚、梭子蟹、大鮸魚,這不是馬上要吃的,是在除夕夜供祭祖宗用。


    不過社員們知道王憶好吃海貨,因此捕撈了新鮮貨上來,便給他先送幾個大螃蟹、幾條鮮黃魚。


    看到王憶這邊打掃了房屋,又有漢子迴家說了一聲,他們的妻子便帶著海鰻、鯧魚、蝦潺、鮟鱇魚、風帶魚等等魚鯗過來,幫他掛於屋簷下。


    這也是一種年味了。


    秀芳過來幫忙,給他屋簷下掛好風帶魚後笑道:“你們東北過年是屋簷下掛紅辣椒、黃棒槌、白蒜頭,咱們外島統一掛魚鯗!”


    王憶早就注意到這點了。


    小島民居雜陳,街巷相連,海草房錯落有致,戶戶掛鯗、家家曬魚,在這小年的日子裏形成一道獨特的過年風景線。


    王憶抱著雙臂看向聽濤居,很樂嗬。


    有年味了。


    他給來幫忙的婦女各舀了一碗的炒年糕。


    婦女們連連擺手說不要。


    但王憶堅持分給她們,說:“帶迴去嚐嚐,這不是咱們外島的甜年糕,這種年糕是炒著吃的,風味很獨特。”


    學生們已經一人一碗的配米飯吃上了,吃的連連點頭:


    “嘶嘶,有點辣,甜辣味,味道真的很獨特,從沒有吃過這樣的年糕。”


    聽到這話婦女們才不好意思的接走碗,然後順便邀請王憶下午去祠堂前看打年糕的:


    “小年分年糕,王老師你下午去看社員們打年糕,到時候跟咱們社員說說怎麽做好吃,你總會一些新奇做法。”


    王憶啞然失笑:“咱們的傳統年糕就是傳統的做,蒸熟了撒上點白糖就好吃。”


    “不過你們要是真想吃個新奇的,等我跟隊長說說,咱們過兩天讓烘焙組做幹果烤年糕,這個是新奇又好吃。”


    幹果他已經準備好了,帶迴門市部裏一大堆!


    到了臘月最後幾天,眼看就要過年,王憶給門市部準備了好些物資。


    糖塊、成品點心之類的最多,煙酒糖茶醬醋油也得多多的準備,這都是過年所需的硬通貨。


    布匹要多上貨,勞保用品得安排一批,鞭炮就算了,他沒有銷售資質,雖然這年頭賣鞭炮還不講究資質也沒什麽單位來追查。


    但王憶還是不想玩這些危險品。


    後麵幾天,門市部會很忙。


    各島嶼的碼頭上也挺忙的。


    外島的鄉村地區條件真不行,特別是到了節慶時候,想花錢都沒地方花。


    想要買點東西就得去城裏、去主島,又是搖櫓又是坐船的,很費勁。


    於是小販們就開始下鄉了。


    他們開著小機動船、載著貨物挨個島嶼轉悠。


    雞毛換糖客來了,因為臘月底下不少人家會殺雞做臘雞、風幹雞等著正月裏招待親戚。


    糧食換爆米花的來了,帶著機器上島之後拿糧食換爆米花,也可以出加工費自己拿玉米和糖精來做爆米花。


    更有滬都和翁洲來的小商品商販們,他們在城裏販貨出來賣,賺個差價,一個臘月裏頭也不少賺。


    現在這年頭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最早下海經商的,不管有沒有頭腦多多少少都能喝點湯。


    還有漁民們在臘月裏去內地親戚家裏還海賬,這時候同村人或者相熟的人家會托他們從滬都、從內地捎帶一些所需的年貨。


    因此晌午頭的,各島嶼都多有船隻靠上碼頭,天涯島也不例外,沙灘上一早就擠滿了人。


    此時碼頭上下就跟趕集一樣,擁擠的人群中擔來籮去、人聲噪雜。


    有的肩挑大白菜、土豆蘿卜,有的手提豬頭、拎著雞鴨,還有的擺攤叫賣紅棗、桂圓,碼頭成了集市,很熱鬧。


    商販們都知道天涯島今年日子過得好,社員們每個季度有分紅、年底也有分紅。


    當然,因為生產隊要給家家戶戶蓋新房,所以社隊企業的收支多數被扣留了,家家戶戶就發個幾十塊的過年錢。


    但這已經足夠讓人過個好年了。


    以往幾年,生產隊到了年底必有漏鬥戶,今年一個漏鬥戶都沒有,隊集體把賬一核算,連同工分加上分紅,一家發一百塊的那是少的!


    黃小花家裏也給結算了。


    工分沒結算多少,但他家裏有錢。


    王墨鬥和黃慧慧結成一對,一個幹木匠一個幹服務員,兩人攢錢給黃大軍治療腿傷來還賬。


    加上黃大軍在滬都老實肯幹,三個人最近半年來收入很不錯,把借黃小花的債務窟窿給填上了。


    最後一筆錢就是今天來還的,黃慧慧休假來島上看望王祥高,順便把剩下的欠款給還上。


    中午頭吃過飯,王墨鬥剔著牙領著她去找黃小花,王祥高給黃慧慧塞了個紅包。


    黃慧慧一捏就知道裏麵不少錢,趕緊往外推。


    王祥高擺擺手說:“你倆登記了,今年來我們這裏過年是頭年,我當爹咋能不給你新媳婦準備個紅包?”


    “這錢你拿著,該還賬的去還賬,該買年貨的買年貨,到了大年初一給我磕頭的時候,我可就沒有這麽多錢了,隻能給你們個小紅包。”


    王墨鬥說道:“媳婦兒你拿著吧,我爹給這錢就是支援咱小家庭過年的。”


    黃慧慧忸忸怩怩了一陣子,還是把錢收下了。


    當初黃大軍治療費前前後後花了一千四,她和丈夫兩人省吃儉用加上黃大軍在滬都不斷往迴捎錢,這才勉強在年底把窟窿給堵上了。


    但沒有過節的錢了。


    她要迴娘家、要走親戚,還要應付王墨鬥這邊的親朋好友,這都得需要錢。


    拿上紅包她出門後看了看,然後咋舌:“一百六十塊,爹他可真大方。”


    王墨鬥說道:“他有錢,他現在是木工組的組長,除了工分和正常分紅之外還有木工組的分紅。”


    黃慧慧商量他說:“那我去王老師那裏扯一身布,給爹縫一身新衣裳當過年禮吧?”


    王墨鬥搖搖頭:“你給自己扯一身衣裳吧,捯飭的漂漂亮亮,我爹還想給咱結婚辦酒呢。”


    黃慧慧問道:“還要辦酒?我看王老師和小秋老師結婚沒辦酒,你們生產隊裏今年好幾戶結婚的吧?都沒辦酒?”


    “為了省錢。”王墨鬥實實在在的說,“我們生產隊就今年光景好了,前幾年那日子過的苦巴巴的。”


    “結婚請酒的話不老少的錢,而結婚後就得要孩子,有了孩子得送雞蛋、送喜饅頭,又得請酒又得花錢。”


    “我們隊長說這樣太鋪張浪費,結婚的話領證登記就成了,不用請酒了。”


    黃慧慧一邊走一邊疑惑的說:“對呀,那爹怎麽還想請酒?”


    王墨鬥說道:“具體原因我不好說,反正王老師給他弄了一壇子不對,是一桶,一塑料桶的好酒。”


    “這樣咱家裏有酒了,等弄個十二道海味啥的就是一個宴席,可能這樣花不了幾個錢,所以他想著請酒辦酒席……算了,這都是明年的事了,先去給花嫂子家還賬。”


    清了賬,日子便輕鬆了。


    到時候就可以過個輕鬆的好年了。


    黃小花這會也在家裏。


    滿院子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全是今天上午剛清出來的,她在清點著有用物件進行收拾,沒用的能燒的就燒,不能燒的則扔!


    黃慧慧帶著個紅布袋過來的,裏麵是她準備的謝禮。


    黃小花看見兩口子上門拍拍手過來招唿兩人。


    黃慧慧把包在手絹裏的錢拿出來遞給她,黃小花說道:“又不著急,你們倆剛結婚,用錢的地方多呢,先收著用吧?”


    王墨鬥趕緊擺手:“我們有用的錢,這債得趕緊打上,可不能留著,留著債過不好年。”


    黃慧慧也解釋道:“嫂子你快收下吧,家裏不缺錢,我公爹剛給了一百六,大軍有工資,他現在沒對象,錢都給我了,所以給你還賬我們家裏沒啥壓力。”


    黃小花數了錢又一拍手:“行了,兩清了,你們倆輕輕鬆鬆過大年就成。”


    黃慧慧深深的舒了口氣。


    真感覺渾身一下子輕快不少,腰都靈活了一些。


    黃小花想邀請他們進屋坐坐,可看看滿院子的破爛她自己‘噗嗤’一聲又笑了:“家裏真是站沒站的地方,坐沒坐的位置了。”


    “這樣,走,我領你倆上碼頭,剛才招弟迴來說老吳家又開始賣米酒了,我請你們家裏喝米酒,順便去看看還有什麽好買的。”


    王墨鬥不在意的說:“有啥好買的?門市部裏東西齊全又便宜,門市部裏沒有的寫個條子給餐廳,讓餐廳打電話給六子,他們從滬都買,那才叫好!”


    黃小花說道:“你這就是不懂了,買東西最有意思的是帶東西迴家嗎?是逛、是去溜達。”


    “往年到了年根我家就得愁怎麽還生產隊裏的賬,別說闊綽時候,連手頭上有閑錢時候都見不著。”


    “所以到了年底就跟要過關一樣,隻能看你們去采買,我家裏大門緊閉哪裏都不敢去。”


    黃慧慧笑道:“今年有錢了,今年要買。”


    黃小花說道:“使勁買,今年一定過個肥年!”


    “我跟你哥都商量好了,他娘的,從大年二十九開始,肉包子、肉餃子、燉肉、鹵肉,反正天天都得吃上肉!”


    她說這話的時候是咬著牙根說的。


    過去日子真是太苦了,今年得把過去的苦一並彌補掉。


    三人去碼頭,碼頭上人擠人,很熱鬧。


    黃小花直奔老吳家的米酒船去的。


    這船好找,是一艘搖櫓的老船,船頭豎起一根桅杆,杆子掛旗子,寫著個鬥大的‘酒’字。


    船上有八尺大缸,裏麵都是米酒。


    除了賣米酒還要賣酒釀、賣醪糟。


    黃小花帶了塑料桶和大罐頭瓶子,又要買甜米酒又要買酒釀和醪糟。


    賣酒的吳老頭生意不斷,很樂嗬,說:“今晚做過醪糟雞蛋給家裏人吃,又好吃又滋補。”


    “我留著元宵節的時候做醪糟元宵呢。”黃小花說著要報複性消費,其實心裏頭還是過日子。


    苦日子過久了,實在舍不得大手大腳。


    不過她買米酒買的多。


    吳家的甜米酒不便宜,一斤賣一塊五,黃小花買了二十斤分兩個塑料桶裝。


    王墨鬥愣了愣,感激的說:“嫂子你太大方了,給我們送十斤啊?”


    聽到這話黃小花也愣了愣,訕笑道:“把你家給忘了,那再來五斤分你家——這十斤我給王老師送過去。”


    “到了年底,家裏頭沒什麽好送的……”


    “不用了。”旁邊買青菜的項玉環迴頭說,“王老師說了,他那裏年底一律不收禮,平日裏送點海貨送點野菜行,年底送什麽都不要。”


    話是這麽說,黃小花還是給王憶要了十斤米酒,堅持著要給王憶送過去。


    這會王憶在祠堂前頭看搡年糕的。


    搡年糕就是用木榔頭在石搗臼搗熟稻米。


    糯米為佳。


    因為又甜又糯,做出來的年糕更黏糊。


    搡年糕所用的木榔頭是用硬木特製的,柱頭上鑲嵌著一塊圓形光滑的鵝卵石,拎起來十分沉重,所以搡年糕是個重活。


    隊集體一起搡年糕,先是生產隊按照勞力和人頭來分一批,像是今年壯勞力能分兩斤熟糯米的量。


    這肯定是不夠的,年糕很壓秤,可惜外島人老實,否則學邊疆地區的同胞賣切糕一樣出去賣年糕,這家夥一刀下去比切肉還狠。


    門市部有糯米往外賣,社員們自己算賬,覺得隊集體分的年糕不夠,他們就要買糯米自己蒸,蒸熟後過來自己搡年糕。


    當然這得等隊集體的年糕做好了,才能輪到他們給自家忙活。


    來看搡年糕的人多,孩子尤其多,因為每年這時候隊裏都允許搡手和搓手在忙活之餘捏下點年糕做成年糕團子分給他們的孩子吃。


    這算是一點小嘉獎了。


    搡年糕很累,作為主角的搡手和搓手很不容易。


    搡手便是掄起木榔頭砸熟糯米的漢子,搓手是拿手搓臼子裏糯米的人。


    搡年糕是這樣的流程:先把浸過水後再晾幹的稻米糯米放在蒸籠裏蒸熟,然後倒在石搗臼裏,用木榔頭搗打成塊狀。


    搗打木榔頭的是搡手,而搡手每搡一次年糕後,就得由搓手趕快用手把年糕粉往中間挫推。


    搡手吃力、搓手遭罪。


    因為要做年糕得把剛蒸熟還火熱的稻米糯米給砸黏糊,搓手揉搓的稻米都是大冒熱氣剛出鍋的東西!


    往年都是大膽領著民兵隊的壯漢們當搡手,今年他們要麽成了建築小工,要麽去紅樹島和大眾餐廳當保安了,所以得另外換人。


    漏勺發揚風格,第一個上去當搡手。


    圍著的上百號人調侃他:“你行不行?剛結婚,可別在這裏閃了腰。”


    “算了算了,東峰迴來了沒有?讓東峰當搡手,我就愛看他搗年糕。”


    “咋了,他搗年糕的姿勢優雅?”王憶好奇的問。


    社員們樂嗬嗬的說:“不是,是他最逞強,明明搗幾下子就要累的岔氣,但鼓著眼咬著牙一個勁硬挺,可有意思了。”


    “那是咱隊裏過年的一大勝景!”


    “可惜他在防空島上沒迴來……”


    眾人紛紛唏噓。


    王憶擺擺手說:“沒事,有更好的人選。”


    他對孩子群裏鶴立雞群的王凱說:“凱子啊,我聽說你一直想學武?”


    王凱一聽這話跳出來,紮馬步、挺腰板,揮拳又出掌,哢哢哢就整了一套連環招。


    王憶鼓掌:“大家都看看,他這像模像樣啊?”


    然後他還向左右說:“以前在東北的時候,我們那邊有個師傅叫範德一彪,是個江湖人,是我們林場幾場惡仗的主打人,身手很厲害。”


    “他的成名絕技叫鷹爪撓,剛才凱子那幾下子就有他鷹爪撓的味道。”


    王凱聽到這會挺驚喜:“真的啊,王老師,真的啊?”


    周圍社員紛紛撓頭。


    沒怎麽看出來呀。


    這小子剛才那幾下子,不就是家裏老娘們撓老爺們的架勢嗎?


    不過王憶說的認真,他們隻能將信將疑。


    王憶對王凱說:“真的,老師發誓沒有撒謊,不過你在功夫上還欠缺些火候,你得練!”


    “鷹爪撓、鐵砂掌,這些功夫都要勤學苦練,正所謂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健身不健腿,遲早得陽萎……”


    “算了,話題扯遠了,反正你得練。”


    王凱急忙點頭:“那我肯定練,我現在每天都練太極拳。”


    王憶說道:“練太極拳不行,你得練手上的功夫。”


    “來,今天這不是有個好機會在眼前嗎?你過來當搓手,練練鐵砂掌。”


    王凱聞言便興高采烈的過來了:“那沒問題,我早就想當搓手了——其實我想當搡手,但我爸還有隊長爺都不讓。”


    王憶笑道:“他們不是不讓,他們那是太愛你,我也愛你,所以我不會讓你當搡手,你就當個搓手。”


    這時候不少人看出來了。


    王憶要折騰王凱呢。


    於是他們就起哄:“行,小凱你來當搓手,今年拿年糕來練練手。”


    “今年做的年糕多,你小子賺了,能一下子練成武林高手。”


    “這鷹爪撓練成了那不厲害了?以後你就是咱隊裏的孩子王了,我看草鞋也頂不上你的本事。”


    王凱信心十足,容光煥發。


    他去洗手準備練功。


    這時候還有人說:“小凱當搓手那誰當搡手?王老師,你來吧,你還沒有搡過年糕是不是?今年你來搡年糕!”


    “來,同誌們鼓鼓掌,王老師當搡手了!”


    掌聲四起。


    王憶急眼了。


    我草!


    這些人不講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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