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碼頭,王憶先匯合了等在這裏的三組長王祥雄,然後雇傭拉煤的大車準備出發。


    他找了相熟的趙老鞭,通過趙老鞭又找了兩輛驢車、兩輛牛車。


    這樣他們分來迴兩趟就能把七噸多的煤炭都給運送迴碼頭。


    去的時候熱鬧了,學生們擠進車子裏,坐在車上一個勁的喊‘嘚兒-駕’。


    車子很髒,不過學生們今天沒穿幹淨整齊的校服穿的都是破衣爛衫,這不怕髒,所以他們玩的很開心。


    今天過來的都是男學生,五個大車裝的滿滿當當。


    充當挖煤勞動力的大人們可不能坐車了,他們得跟著車走。


    按理說孩子們也不能坐車,因為他們要給人家的是兩趟車的錢,孩子們坐這一路也等於一趟——


    一車孩子重量不比一車煤炭輕多少,拉這麽多孩子去一趟煤場應該收一趟活的錢。


    不過王憶麵子大,加上他見了五個車把式後就一人給發了兩盒香煙,車把式們不好意思斤斤計較。


    跟王老師處好關係可比拉一趟活的錢更有價值。


    煤場叫西山煤場,顧名思義就是在縣城西邊,不過不在山裏,叫‘西山’是因為這地方常年有煤炭堆積如山。


    畢竟縣裏發電站全靠燒煤,所以煤場常年備著煤炭。


    到了冬天煤山更高更多,天天有船從內陸運輸煤炭到碼頭上來,再轉乘拖拉機給送到煤場去。


    走在路上他們便碰到了這些車,斷斷續續有車鬥裝滿煤的拖拉機‘轟隆隆’的經過。


    快到西山煤場的時候經過一條小路,路麵坑坑窪窪,拖拉機在這裏要減速。


    然後路旁有一群手持鐵鍁、掃把的男女老少,每當遇到拉煤的拖拉機行駛到這裏的時候,他們就爭先恐後地用鐵鍁往煤車上猛戳幾下。


    這樣本來拖拉機就顛簸,加上他們用了工具,那自然會有一些煤從車上滑落下來。


    每逢此時,男女老少們便會占領拖拉機離開後的路麵進行搶煤。


    隨隊的王祥雄便跟王憶說:“王老師,讓娃娃們在這裏下車吧,就在這裏撿煤。”


    王憶愕然道:“這是撿煤嗎?這是搶煤吧?隊長就是讓咱們學生在這地方撿煤嗎?他不是薅國家羊毛、挖國家牆角的人呀。”


    王祥雄說道:“是,隊長不是這樣的人。咱們不去跟他們一樣拿著鐵鍁掃把的上去扒拉煤塊子,不占那個便宜。”


    “不過你看這裏地麵多坎坷,拖拉機開過來就會顛簸,往裏一直顛簸,顛簸之下是不是就有煤塊子煤渣子掉低聲?”


    “所以咱們讓娃娃們下車往裏撿煤還有掃地上的煤灰土,他們幹的是這個活!”


    王憶恍然,問道:“那這些人為什麽不往裏去?”


    王祥雄笑道:“煤場不讓。”


    “是這樣的,來這裏的偷煤還有撿煤的都是窮人,有購煤本他們也買不起煤,所以就趁著空閑時候過來撿點煤、偷點煤啥的。”


    “煤場知道這事,以前打擊過他們,後來你爺爺知道了,就讓治安員同誌過來暗訪,看看是不是有組織的在偷煤。”


    “要是有組織的那就進行打擊,不是有組織的那就是窮老百姓過來撿點煤迴去避寒,這種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要他們幹的不過火,比如別上車去搶煤,隻是看著車來了戳個一下子兩下子戳點小煤塊下來,那司機就不管,要是過火了那就會讓治安員來抓人。”


    “可是往裏就不行了,”他指了指往後的路徑,“煤場有省裏物資保障局的幹部,人家不讓老百姓去挖國家牆角。”


    “不過咱們領的是一群學生,讓學生去撿撿落在地上的煤塊子、掃掃地上的土,他們一般不會管。”


    王憶看向學生們身上的破衣爛衫。


    他突然明白王向紅讓學生們穿成這樣的意思,本來他以為是學生們來勞動,怕染髒了校服所以才穿破爛衣服。


    可現在來看,王向紅是讓他們打扮的可憐一些,贏取幹部們的同情心。


    王祥雄說道:“今天過來的娃娃多,先把地麵往裏掃一遍吧,把煤灰土都掃起來,迴去能打煤糕用。”


    “然後等我安排一下,把煤炭買下來以後,我領上一幫子學生挎上小竹筐、拎上麻袋去國營食堂、糧管所、百貨大樓、治安局這些機關單位外頭倒煤灰的地方轉一轉。”


    “這些單位富庶,煤灰裏還能找到沒燒幹淨的煤塊啥的,我尋思下午也能收拾上一些。”


    王憶聽得這話相當心酸。


    我王某人明明身家百萬、明明有的是發財之路,卻還要領著學生撿破爛?


    但這就是82年的風潮。


    艱苦樸素,勤儉節約!


    生產隊的社隊企業辦得很好,不缺學生們來撿煤、掃煤土所節省下來的一點錢。


    可一碼事歸一碼事,生產隊可以掏五千塊買一台機器,但不能掏五十塊買一噸多的煤炭然後讓學生們坐享其成。


    這不是王向紅自己的觀念,這是時代氣質,現在哪怕城裏的學校也會在冬天組織學生們在課後或者周末挎上小籃子去各機關單位撿煤的活動。


    因為學校不光想要省錢,也想要用實際行動來教育學生們踐行國家所提出的‘勤儉節約’口號。


    王憶得尊重這時代的傳統。


    於是他說道:“三組長那你來調人吧,到時候你準備怎麽著?是兵合一路秋風掃落葉,還是兵分多路各自突擊?”


    王祥雄說道:“兵分多路最省事,效率最高,可學生們跟這些機關單位不相熟,有時候得去機關大院裏撿煤,人家不一定讓進。”


    “所以還是我領著吧,我跟國營食堂都熟,可以把學生領進去;治安局是咱們有莊局的關係,進去撿個煤渣這種事不算走後門,人家會讓咱們進去。”


    “糧管所和百貨大樓那邊有熟人,我認識他們兩個單位的鍋爐工,項玉環娘家大哥在百貨大樓的鍋爐房上班,他女婿在糧管所的鍋爐房裏。”


    王憶聽了他的話後明白了。


    原來選的這些機關單位都是有關係的。


    他想了想說道:“那縣委大院呢?咱們也有關係,去他們煤灰裏撿點煤渣、廢煤球,這沒問題吧?咱們是在踐行國家關於‘艱苦樸素’的作風指令嘛。”


    王祥雄笑道:“你爺爺早就踐行了,縣大院不用去了,裏麵煤都是燒徹底以後才會倒掉,煤灰裏什麽都沒有。”


    “真正有料的是縣醫院、鐵具廠這些地方,他們是燒煤大戶,又財大氣粗……”


    “那就去!”王憶說道,“縣醫院後勤副主任楊樹秋經常來咱們隊裏買月餅糕點,我跟他相熟,過去撿點煤渣不是事。”


    “鐵具廠這邊咱們也有熟人,他們看門大爺還有幾個領導夏天吃咱們的海鮮涼菜、冬天吃咱們的烤紅薯和糖炒栗子,現在去撿點破爛他們不至於還不讓咱們進門。”


    王祥雄打了個響指說道:“好,這樣咱們今天收獲差不了!”


    “走吧,咱們先進煤場開票買煤,錢都帶上了?”


    王憶拍了拍腰包。


    裏麵鼓鼓囊囊。


    西山煤場建在一片鹽堿地裏,四周用鐵絲網圍牆,大門口洞開,左右有荷槍實彈的戰士在站崗放哨。


    各地煤場是現在亡命之徒作案的重災區,因為這地方有錢,每天來買煤的車水馬龍,一進一出都是錢。


    從78年開始國內出現多起煤場搶劫大案,都是歹徒持槍搶劫並殺人,性質很惡劣,所以各地政府借調來士兵守煤場。


    煤場裏車來車往、人多馬雜,揚起的煤灰飛起幾十米高,有煤炭堆積的十幾米高,連綿起伏,真跟一座黑山似的。


    除開一座座或大或小的煤山就是一些平房,王祥雄領著王憶等人去開票。


    然而不管是私人還是單位集體買煤都在一個地方開票,隊伍排起了長龍似的購煤大軍,前進速度緩慢,讓人焦急難耐。


    王憶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然後便有個青年湊上來問道:“想快點買煤嗎?走後門給十塊錢,立馬就能裝車。”


    黃牛來了!


    王憶一聽之下就氣炸了。


    醫院掛號有黃牛,火車站買票有黃牛,這在82年買個煤開個票還有黃牛?


    黃牛無處不在啊!


    他劍眉一挑、怒氣max,準備充當一迴執劍人,好好的去掃清這世道上的不平事,以滌瑕蕩穢、廓清寰宇,守護社會秩序!


    王祥雄看到他要發飆趕緊攔住他,咬著耳朵低聲說:“王老師你先別發火,你要幹啥?”


    王憶盯著青年說道:“這裏有人當黃牛,不守社會秩序,我看不過去!”


    他不怕王祥雄不懂黃牛的意思,因為舊社會的時候就有這個說法了,而且這說法最早出自跟翁洲鄰近的滬都。


    舊社會的時候車夫穿黃色馬甲,做的都是累活髒活,每天低著頭拉車跑,勤勤懇懇就跟老黃牛一樣,而且收入不高,這點也跟黃牛一樣,吃的是草,幹的是重活,所以便別稱之為黃牛。


    後來汽車、火車出現了,交通發達了,車夫們經常在火車站和汽車站接活,時間長了他們熟悉了售票工作也跟售票人員認識了,有人就請他們幫忙去買票,額外加點錢當好處費。


    這樣黃牛和黃牛黨的稱唿便流傳開來。


    王祥雄知道黃牛的意思,他說道:“唉,現在社會就是有這些怪現象,王老師,算了,別跟他們去較真,沒啥意義。”


    王憶不悅的說道:“路不平有人踩,我碰見不平事了,還不能去管了?”


    “我是社會主義接班人啊,是國家的主人,現在社會和國家上出現了一些害群之馬,我怎麽能不管?”


    王祥雄低聲說:“在這些地方能撈偏門的,多少都跟這裏的領導有些關係,王老師,你一旦動他們那難免把領導給牽扯出來,到時候萬一咱們擺不平事,還得讓你爺爺出麵——”


    “主要是影響你爺爺那邊,這種事就別讓他耗費精力了。”


    王憶看了眼王祥雄。


    三組長為人圓滑,顯然,他在單位裏工作這些年不是光做飯了,人情世故曆練的不錯。


    但王憶今天偏偏就非要點了這個黃牛。


    22年麵對黃牛我唯唯諾諾,82年還得唯唯諾諾?那我在82年奮鬥這一通有什麽意義?


    今天必須重拳出擊!


    黃牛青年也不是多麽蠻橫的人,他被王憶盯著而且看著王憶跟王祥雄兩人不斷竊竊私語,心裏泛起了嘀咕。


    這時候又有青年突然竄出來一把抓住他手腕把他給扣住了,滿臉憤怒的問道:“哈,黃牛黨啊你是?現在國家處處在打擊違法違規行為,還敢頂風作案啊你?”


    “好大的膽子啊你!”


    竄出來的這個青年高大魁梧、表情嚴肅、眼神鋒利,頗有幾分正義化身的味道。


    他又對王憶說:“同誌,咱們一起抓住這黃牛,不能讓他破壞煤場的購銷秩序。”


    王憶很欣賞青年的正義感和原則性。


    確認過眼神,是碰上了對的人。


    他和魁梧青年一起抓住了黃牛並要把他扭送去煤場保衛科。


    黃牛不怕,走了幾步路離開人群後他說道:“你們這是瞎說什麽啊?說我是黃牛黨?”


    “行,你們把我就是送到首都最高人民法院我也不怕,有啥證據說我是黃牛啊你們兩個?我倒賣什麽了?”


    魁梧青年一琢磨,眉頭頓時皺起來。


    他問王憶說道:“你有證據嗎同誌?”


    王憶手頭上還真沒有證據。


    剛才他本來想跟黃牛虛與委蛇以獲取證據來著,但青年出來的太突然,打亂了他的計劃。


    於是他隻能無奈搖頭。


    見此魁梧青年便不高興的放開手了,踹了黃牛一腳罵道:“滾蛋!”


    黃牛罵罵咧咧的離開。


    王憶咂咂嘴,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


    魁梧青年友好的跟他伸出手說道:“同誌你好,我叫於文山,你怎麽稱唿?”


    王憶說道:“我叫王憶……”


    “哦,王憶同誌啊。”於文山熱情的招唿他,“你來這裏是幹什麽的?”


    王憶愣了愣,說:“我、我應該是來買煤的吧?來煤場不就是來買煤的嗎?”


    於文山笑了起來,衝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了煤場可不一定是為了來買煤!”


    “今年煤價可不低,是不是?好些人家用不起煤炭,動不動三十塊錢一噸,除了雙職工家庭還有幹部家庭,普通家庭能燒的起多少煤?”


    “咱老百姓真用不起了我跟你說!”


    王憶點頭。


    是,今年煤不便宜。


    煤場供應的居民用煤都是34元一噸了,按照工資折算比例來看,放在22年相當於兩千塊一噸。


    不便宜!


    看到他點頭,於文山歎了口氣,挺憂國憂民的樣子,然後問他:“你是給家裏買煤嗎?要買多少斤?”


    王憶說道:“你不是我們海福縣本地人吧?魯省人?我不是給家裏買煤,是給學校、給我們生產隊買煤。”


    於文山笑道:“你聽出我口音來了?是的,我不是你們福海地區的,我是魯省龍口那邊的。”


    王憶苦笑道:“我不是聽出你口音來了,是你說話方式很像我一個大學同學。”


    “說話方式?什麽意思啊我沒搞懂。”於文山茫然的說。


    王憶說道:“倒裝,你們魯地人喜歡說倒裝——喜歡說倒裝你們魯地人。”


    於文山疑惑的問道:“啥叫倒裝啊?反正我們習慣了都,說話就是這樣。”


    他沒在這話題上糾纏,說道:“王憶同誌啊,你給學校和隊集體買煤嗎?那你要的煤應該不少吧?”


    王憶點點頭道:“對,不少,甚至可以說相當多……”


    聽到這話,於文山麵色肅然的站在了他麵前,伸手從大衣裏拽出一張板子給王憶看。


    兩行字。


    第一行是‘有好煤炭’,第二行是‘價格便宜’。


    王憶看到板子上兩行字頓時明白了:“嘿,於文山同誌,剛才那個家夥他不是黃牛,你才是黃牛啊!”


    這倆人怕是一夥的吧?


    王憶隱約明白兩人的策略了,先是有人把他從人群引出來,然後於文山跟他搭話、接觸,這不是黃牛,這是托啊!


    於文山嘿嘿笑道:“不是,我不是黃牛,真不是黃牛啊我,我是正經做買賣的。正經說,你們煤場的煤是34元一噸,我可以給你們聯係上便宜的煤,30元一噸,便宜四元錢呢這一噸!”


    “而且你可以查品質,就是一樣的居民用煤,我們那裏還有無煙炭啥的,我們是社隊企業……”


    就在這時候,房屋拐角處本來在撿小碎煤塊的老頭突然站起來衝於文山撲來。


    其他地方也有人飛奔而來,一下子把王憶跟於文山給包圍住了。


    其中一人指著於文山厲聲道:“總算讓我逮著他了!就是他、就是他!這兩天就是這小子在咱煤場裏賣野煤!”


    一看這場景、一聽這話,王憶有點愣住了。


    今天都是什麽跟什麽?


    先是有黃牛來找自己表示出十塊錢可以不用排隊直接買煤裝車,然後跟自己抓黃牛的結果是個賣煤的,現在又是幾個人上來要抓這個賣煤的。


    怎麽迴事?


    連環套啊?


    待會還有什麽幺蛾子呀?


    一切很反常。


    更反常的是於文山麵對來勢洶洶要抓人的煤場工作人員並不慌張,而是保持了冷靜和鎮定。


    他甚至還有心思給王憶使了個眼色,低聲說:“放心,沒事,我是正經的好老百姓,什麽事都沒有。”


    “還什麽事都沒有呢。”跑過來的小老漢伸手抓住他手腕嫻熟的要往他身後扭,“我跟你說,小子,你攤上事了!你竟然在我們煤場搞投機倒把?你等著坐牢吧!”


    於文山問他說道:“老同誌,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你說你這老同誌怎麽喜歡扣帽子啊你,這過分了啊。”


    小老漢氣的吹胡子瞪眼:“行,你小子死鴨子嘴硬,你不是投機倒把?你沒在我們煤場賣煤?”


    於文山淡定的說:“沒有啊,這煤場裏不都是你們的煤……”


    “行了行了別廢話,”又一個膀大腰圓穿著藍色工裝的工作人員上前推搡他,“帶他去保衛科,到時候把他送治安局,看看他是不是還這麽嘴硬。”


    然後他又問王憶:“這人是不是在搞投機倒把?是不是拉著你要買他們的煤炭?”


    王憶試探的說道:“這個,投機倒把是低買高賣吧?他沒有低買高賣……”


    “你這個同誌怎麽迴事?怎麽還幫著犯罪分子說話呢?”工作人員不耐煩的指著他,“我告訴你啊,你別聽信這小子的話,別為了占小便宜吃大虧!”


    王憶不悅的說道:“我幫著誰說話了?你這個同誌怎麽迴事?你指著我的臉說話幹什麽?”


    藍工裝脾氣火爆,上去就撕扯王憶的衣領:“我草,行啊,你也挺能嘴硬啊……”


    王憶可不慣著這貨。


    他上手一撕扯自己衣領,王憶便抓住他手腕快步向前伸出腿絆住他一條腿,手臂橫推打出將藍工裝給撂翻在地!


    這是孫征南跟徐橫打鬧時候常用的一招。


    民兵隊看到後便要跟著學,說這一招很好使,王憶便跟著學了學。


    果然,這一招確實好使,特別是出其不意突然一擊,直接能把人放倒在地。


    藍工裝被他撂翻,現場頓時亂了套。


    於文山驚唿一聲:“行啊同誌,你、你才是真是個硬茬子!”


    除了抓著他的小老漢,其他幾人看到王憶動手紛紛出手,一時之間四麵八方拳打腳踢。


    雙拳不敵四手。


    王憶落入下風!


    於文山很講義氣,見此進去推搡動手幾人叫道:“我草我草!別打架啊!別欺負人啊!你們人多欺負人少!我草你們算哪門子英雄好漢啊!”


    有打拳的有嚷嚷的,這時候人群裏排隊的王祥雄被驚動。


    他看見被打的王憶拔腿狂奔,衝上來抓住一個青年便把人撂翻在地並給對方當胸來了兩拳!


    小老漢嚷嚷起來:“打人了打人了!有不法分子在咱們煤場打人了!”


    周邊人員紛紛看過來。


    在煤場作業區等待裝煤的勞力們看到王憶被打翻在地後急眼了,抄起鐵鍁鋤頭衝過來吼道:“敢打王老師!打死他們!”


    門外掃地上煤灰土和撿煤渣的學生聽到聲音扭頭看,他們反應過來後也紛紛往煤場裏衝。


    一群學生跟流水一樣往裏鑽,站崗的幾個警衛懵了。


    他們下意識將槍從後麵轉出來,想要告警但一看這都是學生,而且是穿著破破爛爛的窮苦學生,年輕的警衛們頓時慌了手腳:“哎哎哎,你們、你們幹嘛的……”


    “別動、不許動,再動我就、我我就、我就……”


    好幾聲‘我就’也沒就出來。


    後麵‘開槍’倆字他不敢說也知道自己不能說!


    人民子弟兵、人民武裝力量能對祖國花朵開槍嗎?!


    他們沒攔住學生們,學生們一口氣跑進了煤場。


    王狀元跑的最快,跟一頭野驢似的。


    他蹭蹭蹭跑進去,然後一扭腰一甩手將鐵鍁給扔了出去:“草,去你媽的!”


    其他學生見樣學樣手裏有什麽扔什麽。


    於文山拉起王憶來被掃帚砸了頭,抱著頭叫道:“你們福海人太殘暴了吧?怎麽動不動就用家夥什啊?”


    混戰幾人全被打了個抱頭鼠竄。


    王憶也不例外!


    一隻小鏟子貼著他肩膀砸在地上,嚇得他趕緊往旁邊跑。


    勞力們一鼓作氣衝過來,抓著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員就開打。


    很兇!


    學生們隨後湧上來。


    他們人多勢眾甚至可以說太‘眾’了,直接把工作人員給埋了……


    小老漢慌慌張張,一時之間懵逼了。


    這是怎麽迴事?


    警衛吹響哨子,尖銳的口哨聲響了起來。


    煤場作業區忙活的工作人員看到他們同事被人給群毆了,便三五成群、提起家夥什也跑來了。


    有班組長在前麵憤怒的吼叫道:“同誌們跟我衝!敢上咱煤場的門來打架!消滅他們!”


    趕車的趙老鞭也很慌,他看到越來越多的工人從煤山各處跑出來,趕緊喊道:“王老師、那是王老師挨打了!天涯島的王老師!天涯島的王老師挨打了!”


    排隊的人群本來散開看熱鬧。


    聽到這話之後裏麵不少人越眾而出:“什麽玩意兒?王老師挨打了?天涯島的王憶?”


    “我草王老師在這裏?誰敢打王老師啊!”


    工人太多,而且手裏有家夥,趙老鞭怕王憶他們吃大虧,趕緊喊道:“對!王老師!縣裏葉領導的孫女婿王老師啊!王老師挨打了!被打的很厲害!”


    衝在前麵的班組長聽到這話更憤怒了,吼道:“什麽?葉領導的孫女婿挨打了?!”


    “誰打的人!同誌們跟我上!有人打咱們尊敬的葉領導的親人!不能放過他們!必須消滅他們!”


    煤場保衛科的人聽到警衛的哨聲也跑出來了。


    各單位的保衛科跟警衛不是一個體係的。


    警衛屬於地方部隊,是為了解決這年頭頻發的搶劫煤場金庫事件而派來負責警備工作的。


    保衛科屬於治安局!


    他們是莊滿倉的兵!


    王憶的名號早就響徹全縣治安局了,甚至他在市裏治安係統都相當有名氣。


    保衛科裏一口氣鑽出來五六個治安員,他們戴上大簷帽、拿出手銬來。


    帶頭的負責人吼道:“誰、誰他媽說王憶老師挨打了?不是,王憶老師怎麽會來煤場啊?”


    王憶這邊也在吼:“誰說王老師挨打了?王老師沒挨打!王老師跟他們打了個勢均力敵!”


    這年頭民風還很彪悍。


    在社會上誰能打誰有麵子。


    在外島漁村更是這樣。


    為什麽李家莊對王家和丁家痛恨成那樣?就是因為當初村子搞械鬥,他們李家人幾乎被另外兩家給推下海了。


    這事太丟臉!


    這年頭不講究打輸住院、打贏坐牢,被人打了真屬於社會性死亡。


    王憶不想社會性死亡,所以他趕緊給自己爭辯。


    但就他在這麽說,其他人都在嚷嚷:“王老師挨打了!”


    王憶趕緊拉了於文山一把說:“兄弟你愣著幹嘛?你趕緊喊啊,‘王老師在打架’,不是‘王老師挨打了’!”


    於文山反應過來:“你是王老師啊?他們說的王老師,就是說的你啊?”


    這會好些人圍上來了,有外島漁民也有一些單位的員工,現場很混亂,你來我往、熙熙攘攘,亂成一團。


    有治安員扶著大簷帽進來叫道:“王老師在哪裏?被打成啥樣了?”


    王憶趕緊上去跟他握手,說:“同誌、同誌,我是王憶,誤會了,我沒挨打!是剛才有人想打我,然後我倆幹了起來,我這些鄉親們——鄉親們別打了!都起來!”


    他上去把人拽開,把學生們也拽開。


    有工人性子莽撞,看到工友挨打便抬腳衝社員踢了上去。


    不等王憶動手,有警衛將人給推開了,怒道:“停下都停下!幹什麽呢!都給我停下!”


    一個班長積極的問道:“王老師在哪裏呀?他挨打了,他竟然挨打了!王老師多好的人呀,咱們必須給他報仇!你們誰打的王老師啊!不能放過他!”


    剛才抓於文山的小老漢慌慌張張的說:“是、是紅牛打的王老師,不對,他沒打王老師,是他要去打王老師,王老師把他給打了!”


    這話讓王憶很糾結。


    自己到底是要承認挨打了然後在法理上占據優勢,還是說順著小老漢這句話支棱起來……


    等等!


    王憶突然反應過來,說道:“對對,這位老同誌說的對!是那個紅牛同誌對我動手,他指著我鼻子罵我又撕扯我衣領然後讓我給揍了!”


    紅牛這會真紅了。


    頭破血流!


    這年代的人打架不像22年那樣虛張聲勢,真是下狠手!


    社員們可不是為了賣人情過來做個樣子,他們把幾個工人全給打了個頭破血流,還有一個工人抱著褲襠在地上蜷縮成了大蝦米——肯定是有人心狠手辣踢了他的下體!


    治安員中的領導摘下大簷帽捋了捋頭發說道:“都先冷靜、都停住手!聽我說、這怎麽迴事?怎麽迴事?”


    “你是當事人對不對?”他將小老漢拉出來,“你來說說,怎麽迴事?”


    小老漢急忙說道:“是這樣的同誌,我們今天要抓一個投機倒把的犯罪分子,就是他……”


    他指向於文山,於文山趕緊叫道:“別汙蔑人,誰投機倒把了?誰是犯罪分子?”


    小老漢指著他手中的紙牌子說道:“你別以為王老師不指認你,我們就沒辦法對付你!我們有證據!有證據!”


    “你手裏這個牌子就是證據,你在四處找人問,問要不要煤!你們看上麵兩句話——有好煤炭,價格便宜!”


    大家夥看向於文山。


    於文山立馬舉起了牌子叫道:“你老眼昏花了我看!我這牌子是找人買煤呢!你仔細看,上麵寫的是什麽到底?”


    牌子右邊折疊了起來,展開後上麵的字變多了。


    有人讀道:“有好煤炭嗎你,價格便宜我就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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