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一改革開放,氣象真不一樣了,以前我內地有些吃不飽飯的窮親戚現在都闊了。”


    “是,我姥爺那邊的人,以往都是麵黃肌瘦、破衣爛衫的,現在呢?大姑娘小媳婦打扮的花枝招展,老頭老太也穿的好,頂多一個兩個的補丁。”


    “他們現在的鋪蓋好,三表新的被子三表新的褥子,床上鋪的席子滑溜溜的,真好。”


    提起內地的變化,社員們讚不絕口。


    有人抽了口煙,歎氣道:“看看以前咱天涯島,真可憐,不管大姑娘小媳婦的晚上睡覺都要脫的光溜溜。床上沒有褥子就一張席子,皮肉貼著席子睡,早上起來一看,好家夥,滿身都是蘆葦席的紋子,跟非洲的條紋斑馬一樣。”


    王憶聽到這話笑道:“喲嗬,祥海叔,你還知道非洲有條紋斑馬呢?”


    王祥海嘿嘿笑:“電視裏放《動物世界》,我剛看到的,哈哈。”


    提起電視,社員們臉上露出傲氣的樣子:“他們內地好,咱們不羨慕,對吧?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咱們隊裏現在一點不差甚至更好,就這24寸的大彩電,出去說說都沒人信!”


    “別說彩電了,就說咱隊裏通了電,可以隨便的開燈都沒人信。”有人笑道,“我親戚家在城裏倒是通電了,但那得交電費,他們不舍得用啊。”


    “說起交電費,隔壁金蘭島有意思。他們從那個佛海還是哪裏買了一台柴油發電機,結果現在要買柴油來發電,黃誌武想要提前收錢買柴油再發電,他們社員不樂意,空有發電機,一直到現在還沒有通電。”


    “不是黃誌武小氣,是有些戶不要臉,他們一看家裏有了電線有了電燈,說自己不用電就不交電費,可是晚上半夜的偷偷開燈。”


    “對,黃誌武氣的要組織民兵隊晚上看誰家開燈,哈哈,鬧的烏煙瘴氣了……”


    王向紅也在人群裏聊天打趣,聽到隔壁金蘭島鬧了笑話他跟著嘿嘿笑。


    等到大家夥不怎麽爭著說話了,他抽了口煙說:“那啥,我說點有用的。”


    “首先咱們隊裏人不鋪被褥那不是窮,是被褥夏天鋪著憋氣,直接睡涼席多好?涼快呀,王老師還給外隊賣涼席來著,都是教師來買,教師們可不窮。”


    “其次今年還海賬,你們別拿魚鯗幹貨這些東西了,把好的挑出來給王老師送禮,再說咱那些親戚年年吃這東西也吃膩歪了。”


    “今年我跟社員代表們開會討論了,咱們還海賬這麽辦,你們把家裏曬的魚鯗幹貨賣給隊裏交給門市部,隊裏合計了價錢去門市部買新貨去送給親戚。”


    王憶說道:“對,這是個好主意,比如說毛毯,那種毛毯咱社員們都買過了吧?蓋著舒服不舒服?”


    “沒舍得蓋呢。”有人抬起頭吆喝一聲。


    其他人跟著哄笑但點頭:“天還是熱乎,還沒有蓋上,等天涼了再蓋。”


    “不過該說啥說啥,那毛毯不愧是進口產品,編製工藝真好啊!”


    “是,特別滑溜,一點不刺撓人,摸著很舒服。”


    王憶說道:“對,這樣你們可以從衣食住行上下手,對吧?”


    “帶一件毛毯、帶點午餐肉呀麥乳精呀餅幹呀或者火腿,咱門市部裏糖多,親戚家裏有小孩的可以稱二斤奶糖,這不比帶魚鯗更強?”


    社員們聽到這話紛紛點頭,互相討論,都認可這提議。


    王憶說道:“這樣,等我讓六子從滬都搗鼓點禮袋過來,紅色的,很喜慶,到時候都把還海賬的禮物放裏麵,送過去多好看。”


    大家夥坐在一起討論的熱切,互相遞煙、彼此調侃,一時樂無邊。


    這時候王祥高急匆匆的走來了,說道:“王老師、支書,你們待會別在家裏吃飯了,去我那裏、去作個陪。”


    “誰來了還得讓王老師和支書去作陪?麵子挺大啊。”大膽站起來說道,“我得去會會他。”


    王祥高這會著急,沒聽清大膽的話隻聽了個大概,就說道:“對,是慧慧和她家裏人過來了。”


    大膽一愣:“會會又是誰?”


    王向紅已經反應過來,問道:“是墨鬥處的那個對象,她家裏人今天過來了?怎麽來的這麽突然?”


    王祥高一拍大腿說:“可不是突然咋了,嗨,我這先前正在家裏頭打磨木頭哩,墨鬥那小子推開門就領著人進來了——”


    “家裏亂啊,他娘的,沒收拾啊,也沒準備什麽,你說人就這麽來了!”


    社員們紛紛搖頭:“這能行嗎?”


    王祥高歎氣道:“我家這個老二啊,這麽大年紀了,有時候跟小孩一樣,考慮問題不全麵。”


    “我私下裏罵他了,人家女方家裏人上門來,這肯定是要商量訂婚的事了,這不得約個好日子?”


    “你猜他怎麽說?”


    王憶笑道:“擇日不如撞日?”


    王祥高當場兩手一揮拍了個巴掌,對他說:“王老師這還真是你的話!”


    “他就跟我說,‘王老師有句話說的好,擇日不如撞日’,他還說,這慧慧娘和大舅、小舅是來縣裏看孩子的——就是慧慧她弟弟前些日子台風天傷了腿,一直在縣裏養傷。”


    “然後他們一起來看孩子,覺得來都來了,要不然就一起來我家裏坐坐吧。”


    王向紅收起煙袋杆說道:“這樣也行,說明人家女方對待這檔子事還挺熱心的。”


    王祥高笑道:“這個確實,我兒子這門親事十有八九是成了,慧慧是好姑娘,我是一百個認可她,她跟墨鬥處的挺好,我看著都挺好。”


    然後他又對王憶說:“王老師你趕緊給我弄點茶食糖果,我還得快點迴去……”


    王憶說:“沒問題,你先迴去,我找大國給你送過去,再給你送幾盒好煙。”


    王祥高說道:“好煙不用了,哈哈,正好小叔在我那裏幹活,你給他準備的好煙他不抽,都放我那裏了。”


    “剛才女方家裏來了我隨手拿出來給他們,還把他們震了一下子。”


    王向紅說:“女方頭一次上門,不得準備八個盤子四個碗的十二漁味?你準備不了,我讓秀芳迴去給你家裏準備。”


    王憶擺擺手說:“讓漏勺準備吧,大灶東西全。”


    王祥高急匆匆的離去,王憶迴去收拾了一些零食幹果的交給王新國給送去。


    他去跟漏勺說準備十二漁味,漏勺說:“行,校長。”


    王憶問道:“你知道這十二漁味具體是啥吧?”


    漏勺笑道:“八個盤子四個碗嘛,我自己收拾,這沒用什麽具體說法,能湊齊了就行。”


    “墨鬥來新媳婦,那我作為他爺爺輩的得給他好好弄幾道菜,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了。”


    正在幫著做豆腐的王東義抬頭說:“漏老師你現在是翻身了,以前你這麽說,墨鬥肯定罵你。”


    王憶問道:“為啥要罵他?”


    漏勺滿不在乎的說:“用咱外島的俗話說就叫,狗尿醜的、人敬有的。”


    “我以前在隊裏名聲差,所以雖然輩分高但不能提,現在我是漏老師,哈哈,可以提這茬子事了。”


    盡管十二漁味說的是八個盤子四個碗,實際上它還是多少有些講究的,畢竟是漁家的訂婚宴,名字又叫‘漁味’,肯定得跟‘漁’沾邊。


    可是漁家人世代生活在海島上,從小到大吃的就是海鮮,這種情況下想要以海貨為原料做出一頓好飯菜並不容易。


    因此,在漁家這十二漁味有講究的,訂婚宴上誰家的十二漁味做的豐富又可口,那就說明這戶人家日子過的好。


    以前天涯島的社員們日子過的困苦,訂婚宴上的十二漁味就是最簡單的,什麽白灼大蝦、清蒸黃花魚、蒸大螃蟹、海參炒大蔥等等,這些菜在內陸看起來很上檔次,在漁家可就不夠看了。


    奈何條件就是這麽個條件,隊裏的社員們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家家戶戶十二漁味都是用了常見的海貨來處理,名聲傳出去後,外隊人多多少少的會嘲笑他們。


    王向紅和社員們都知道這些風言風語。


    如今島上日子好過了,終於又有了擺十二漁味的機會,他們都想好好擺一擺,傳出去換換名聲。


    這就是王憶提出讓漏勺給王祥高家裏做菜而王向紅沒有反對的原因。


    外島人家都想要揚揚名。


    王向紅還配合了這件事,讓漏勺隨便去冷庫挑海貨。


    這也是生產隊的規矩,誰家裏辦紅白喜事要是需要隊集體有的東西,那隊集體都會提供幫助。


    漏勺急匆匆的去了冷庫又急匆匆迴來。


    王憶問道:“你都要做什麽?”


    漏勺笑嘻嘻的說:“撿過癮的做,那個主菜來一道安康魚鯗燒肉、炸小黃魚、油燜大蝦,咱大灶現在自己生產豆腐了,再弄個蝦皮煎豆腐。”


    “湯菜的話就上海鮮豆腐煲,主食來一鍋帶魚飯!”


    王東義點點頭:“這絕對場麵了。”


    漏勺麻利的穿上圍裙說道:“必須給墨鬥弄的場麵,這也是咱們隊裏的場麵。”


    安康魚鯗燒肉是外島的老底子美食,向來都是宴請待客的大菜。


    先說安康魚這種魚,它長得很醜,是一種深海魚,網上有說法是‘深海太黑了大家彼此看不清於是隨便長’。


    但正所謂歪嘴斜眼好漢、歪瓜裂棗好吃,實際上這是一種很美味的魚,刺少肉多且肉質鮮嫩,漁家喜歡曬成魚鯗。


    聽說王墨鬥這邊來新媳婦,隊裏也有人家來送點東西——互相幫襯。


    送來的幹貨裏有黃魚鯗。


    大黃魚一身金黃細粼即使風幹後也不減半分貴氣,這在正式宴席上也是好食材但一般人做不好。


    因為魚鯗的最好做法都是燒肉,跟肉一起做。


    而燒肉就是燉肉,這會破壞魚鯗的品相,安康魚這玩意兒長得醜曬出來的魚鯗也不好看,它跟肉一起燉無所謂品相如何,反正它就是品相保持完美也很醜。


    大黃魚鯗卻很漂亮,這樣要是破壞了品相很可惜。


    漏勺有辦法,他來了個大黃魚鯗煎蛋。


    雞蛋餅金燦燦的,大黃魚煎過後還保持著身披金鱗甲的姿態,甚至因為油煎而變得更金黃了。


    這樣它放在雞蛋餅上撒上點小蔥碎,絕對的色香味俱全。


    王憶上午第四節沒有課,就在這裏看著漏勺做菜,看的津津有味。


    十二漁味對漏勺這種老廚子來說是小意思,給學生做的午飯已經出鍋了,於是三個鍋一起開火,他忙的腳不沾地,但是菜很快做出來了。


    王憶給他鼓掌:“漏老師你這一手本事真是厲害,我得給你升個官,你以後就是咱們學校的後勤主任。”


    漏勺驚喜的問道:“啊?我還成為主任了?”


    王憶說道:“那可不咋滴?我跟支書去說一聲,以後你不光是強勞力的工分,還跟我一樣月月拿開支。”


    “嗯,你的工資就跟徐老師和孫老師那樣的正式教師一樣吧,每月開四十五元。”


    他做出這個決定不光是考慮到漏勺在大灶格外忙碌,還有為漏勺促成姻緣的想法。


    鍾瑤瑤現在可就在大灶裏上班呢,他必須得幫助漏勺整的牛逼一點,這樣人家姑娘才會越發的傾心於他。


    果然。


    王憶把漏勺拔擢為後勤主任,最高興的還不是漏勺是鍾瑤瑤。


    大姑娘高興的一個勁的樂,一個勁的拿妖嬈的眼神瞥漏勺。


    到了放學時候,王憶便出發去了王祥高家裏,這時候王向紅已經在抽煙喝茶了。


    王憶看到了黃慧慧。


    姑娘今天打扮的幹幹淨淨、清清爽爽,身上是女士白襯衣腿上是一條黑褲子,很板正。


    都是天涯島服裝組的產品。


    現在服裝組已經隱隱有天涯島生產隊雙巨頭之一的味道,另一個巨頭是大眾餐廳。


    隨著天氣變冷,銷售組這邊生意冷清了,成了社隊企業裏的牛夫人。


    黃慧慧看見王憶後趕緊起身介紹他,其他人也跟著起身,她母親和她的舅舅們紛紛上來跟王憶握手。


    其中黃慧慧的小舅黃有功還是文化人,戴著眼鏡、胸口插著五支鋼筆,粗看之下像是賣鋼筆的、仔細一問是初中學曆。


    這學曆不低了,能在外島一些小學當民辦教師了。


    實際上黃有功確實做過民辦教師,但他為人好喝酒,有一次喝酒上課結果被縣裏教育局的領導給撞上了,就把他開除了。


    這事當笑談被說了出來。


    黃有功挺尷尬也挺委屈:“我喝點酒怎麽了?自古文人雅士誰不愛喝兩盅?再說我是書法家,我們研習書法的哪個不喝酒?不喝酒哪來的草書?”


    黃母沒搭理他,隻是很熱忱的向王憶道謝。


    隨後下工的黃小花收拾幹淨後也來了。


    黃母又拉著她的手道謝,問她說:“你男人怎麽沒來?”


    黃小花說道:“嗨呀,他去上工了,嬸子你看你們來的太突然了,提前一天說也好呀,我讓孩子他爹請個假在家裏歇一天。”


    黃母苦笑道:“我們也是臨時起意,今天過來看大軍,然後我們琢磨著,這來都來了,要不然就到你們隊裏來坐坐,過來認認門。”


    王祥高給黃慧慧的舅舅們遞煙,笑道:“是該來認認門了,以後咱們就是親戚,親戚哪能不熟門熟路,對不對?”


    一道道菜送上桌。


    王向紅說道:“菜來了,咱們先上桌,一邊吃一邊聊吧。”


    王祥高也招唿說:“對對對,一邊吃一邊聊。”


    他把王憶送的那一桶純糧食酒拿了出來。


    這酒被他封存起來了,準備著等王墨鬥結婚時候用。


    說實話他當時做出這決定就是給自己一個念想,對於這二小子的婚事他已經持悲觀態度了,覺得自家這崽這輩子可能會打光棍,即使找到媳婦應當也是一個二婚帶娃的婦女。


    結果沒想到。


    這兒媳婦說來還真來了,來的竟然是一個長得秀氣、性格溫柔、懂事善良的好姑娘!


    想到這迴事他忍不住看了看王憶。


    家裏變化太大了,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青年帶來的啊。


    這會其他人沒有關注王憶,都在看著桌子上一道道的菜肴暗暗吞唾沫。


    煎魚、炸魚、魚燉肉、紅燒魚,這都得用不少油啊。


    還有蛤蜊炒雞蛋、三汁燜鍋等菜肴,全是硬菜,這頓飯可結實了!


    黃母也是老實婦女,她看著這一桌菜忍不住抿了抿鬢角的花白發,訕笑道:“他大哥,你這頓飯真是費心了,這得花不少錢哩。”


    王祥高正要謙虛,王向紅那邊淡定的擺擺手:“小意思,我們學校食堂的主廚做的菜,他弄的味道不賴,咱們準備起筷子嚐嚐吧?”


    “這還是大廚做的菜啊?”黃慧慧的大舅黃有德驚訝的說道。


    王祥高繼續準備謙虛,王向紅這邊繼續淡定的擺手:“沒什麽,我們隊裏好幾個大廚呢,還在縣裏辦了個飯店,你們去吃過沒有?”


    黃母急忙說:“墨鬥這孩子想領著我們去吃,但我們都是莊戶人家,吃什麽飯店呀?”


    “你們還是吃了啊。”黃慧慧說道。


    黃母說:“沒有,咱不是沒去嗎?”


    黃慧慧說道:“可墨鬥哥去打包了飯店的飯菜帶迴來的……”


    “我說昨天晚上那頓飯怎麽那麽好吃呢?”黃有德說道。


    黃母看向王墨鬥嗔道:“你看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過日子?”


    不過日子這評價對未婚男青年可不是好事,這年頭老百姓日子太困難了,會過日子是個大優點。


    王墨鬥趕忙解釋道:“嬸你誤會了,那飯館是我們隊集體所有,我們社員誰家裏有貴客來到縣裏,那可以邀請去飯館吃飯,隊集體就收一個成本費。”


    黃慧慧也給他幫腔:“娘,你才見過人家幾次,你就說人家不會過日子?這太武斷了。”


    黃母訕笑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隨口一說……”


    “來,還是先吃飯吧。”王祥高開始倒酒。


    黃有功看著桌子上的菜感歎道:“這一桌十二漁味做的好呀,大家知道這十二漁味是怎麽來的嗎?”


    王憶配合的問:“怎麽來的?”


    黃有功見有人給自己捧哏,精神一振,說道:“這十二漁味最早跟咱們讀書人有關,早些年的封建年代,讀書人要離開家鄉去外地趕考。”


    “這一去外地,隔著家鄉就遠了,山一重、水一重,讀書人們想念家鄉漁味啊……”


    “行了行了,她小舅,咱們先吃飯吧,你們看菜都要涼了。”黃有德一看自家小老弟又要開始賣酸,趕緊上去打斷他的話,生怕他鬧了笑話。


    大家夥互相招唿開始舉杯。


    這酒是瀘州老窖,絕對是好酒,在場的男人除了王憶其他的都是酒中老饕,一口下去便嚐出了好滋味。


    誇讚聲接連響起。


    黃有功搖頭晃腦的像是準備來一句詩詞,結果黃有德搶先攔住他的話說道:“墨鬥他爹、王支書還有王老師,我不客氣了,我先下筷子了。”


    “別客氣別客氣!”“快吃快吃!”“別放下筷子啊!”


    王憶吃了一塊安康魚鯗,這菜他沒吃過。


    安康魚的肉真不錯,曬成魚鯗後本來有些發柴,但和五花肉同燒被脂肪和油水所滲透,口感糯而味道香,又保留了安康魚的鮮美滋味,讓人真是停不下筷子。


    黃有功這邊吃了兩口後忍不住了,找了個空當展開高談闊論:


    “這些菜做的太好了,真是咱們漁家的好滋味,這魚這肉嚐在口裏,讓我想起了咱們外島漢子們浪裏的身影,想起了外島的婦女們在灶頭前的忙碌。”


    “平平無奇的一些食材,經過大廚的巧手施展,經過生活與親情的浸潤,好像有了鮮美之外的情感溫度……”


    王憶讚同的點點頭。


    黃有功這話說的挺尷尬,可是仔細想想也是這麽迴事。


    問題是現在這場合上就他一個算是有點文化的,其他人都是尋常漁民,哪裏能聽得了這種話?


    黃家人甚至還覺得黃有功說這些話讓他們丟臉了。


    這是玩尬的啊!


    黃有德便毫不客氣的說:“還沒有喝醉呢,怎麽就說上渾話了?”


    “人家學校食堂的大廚是男同誌,你想起婦女的忙碌幹什麽?還有什麽是‘平平無奇的食材’?這魚蝦蟹不說,你看看這雞蛋這肉,這是平平無奇?這用的調料,這叫平平無奇!”


    黃有功估計小時候沒少挨大哥的揍,被黃有德毫不留情的一頓批評他隻能灰溜溜的說:“大哥你看你,我這是在聯想,是一種修辭手法……”


    黃有德不理他,舉起杯子說道:“來,同誌們,咱們再來一杯,然後咱們這個酒怎麽喝?墨鬥爹、王支書王老師,你們誰先來領酒?”


    大家夥舉杯。


    王憶看黃有功心情鬱結、不太歡樂,便敬了他一杯:“黃老師剛才的話說的很好,能聽出裏麵蘊含了你的真情實意。”


    黃有功眼睛一亮,跟逮到知音一樣拉著王憶開始喝。


    王憶後悔了。


    這個老文青可雞脖子能喝了!


    而人家是今天席上的長輩,主動跟他敬酒他可不能不喝,他不喝那黃有功真就成沒臉皮了。


    於是他最後是被人攙扶迴聽濤居的,直接被黃有功給放倒了!


    所以黃慧慧和王墨鬥的婚事是怎麽商量的,他對此一無所知,就知道一覺醒來已經快傍晚了。


    醒來後他搓搓臉,記不清中午吃飯吃到後麵的場景了,就記得最後他誇讚黃有功酒量好,席上的人說黃家人都是好酒量,酒量最好的還是黃大軍,三斤四斤白酒拿不下……


    隱隱約約想起這件事他又搓搓臉。


    行,以後等黃大軍腿傷好了送去滬都的公司去,讓他去陪酒!


    醉酒之後感覺很不好,王憶拿起杯子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涼水讓自己清醒一些,搖搖晃晃的走出門去。


    一出門看到一個瘦高個青年在瞪著眼睛看他。


    王憶打眼一看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我草,曹吉祥?我怎麽看見你了?”


    這瘦高的大個子小青年正是如今應該待在看守所裏的曹吉祥。


    曹吉祥嘿嘿笑道:“我今天下午被放出來了,然後我娘讓我來謝謝你,要不是王老師你仗義,我恐怕得坐牢了。”


    王憶揉了揉太陽穴問道:“你不是被拘留了七天嗎?這麽快就結束了?”


    他數了數:“滿打滿算這還沒有一個禮拜呢!”


    然後他吃驚的問:“你不是自己從拘留所裏跑出來了吧?”


    這小子性子野,這種可能不能排除!


    曹吉祥說道:“那怎麽可能啊,我就是被放了,提前釋放,不信你看我這裏還有釋放單呢。”


    他掏出一張跟發票似的單據遞給王憶。


    接著他繼續說:“是這樣的,我責任輕。你幫我說好話以後,我娘把郵票都還給人家了,還挨家挨戶給賠了錢,然後那些人家不追究這事。”


    “他們心地好,又都是朋友親戚的沾點關係,聽說我偷郵票被抓去拘留了,結果一起去找領導給我說了好話,還有的說我沒偷那些信封都是不要了的,屬於撿走郵票不屬於偷走郵票,幫我開脫責任。”


    “總之治安局裏的領導後來研究說我的認錯態度也好——我在拘留所裏要了紙和筆一天寫一封檢討信,批評教育的時候態度端正,而且我還是咱縣裏海濱救援隊的成員,我救過落水群眾,這事在碼頭治安所有登記。”


    “然後我們救援隊隊長是縣裏武裝部副部長,他也給我去求情了,於是最終拘留了我五天,然後今天把我放出來了。”


    說到這裏還不止,他又嘿嘿笑了起來:


    “另外最重要的是——現在社會治安不好,嘿嘿,有兩群人打架鬥毆被抓了,拘留所滿員了,就把我和幾個罪名輕的一起給踢出來了。”


    王憶把釋放單還給他,點點頭說:“這就行,這事是個教訓,你千萬不能因為刑罰輕就不放在心上……”


    “還刑罰輕呢,還不放在心上呢。”曹吉祥說起來都要哭了,“我被拘留過了,以後在縣裏找不到媳婦了,海濱救援隊也把我開除了,這次確實是個大教訓。”


    “甚至我娘嫌我丟祖宗的臉,這個八月十五都不讓我迴家過了,我頭腦太簡單了,以前沒意識到這事的嚴重性。王老師你放心,從今往後我肯定老老實實的,再也不幹違法犯罪的事。”


    王憶點點頭:“那行,你以後要集郵沒問題,但不能亂來……”


    “不集郵了、不集郵了。”曹吉祥急忙擺手,“我在我娘麵前發過誓了,以後老老實實幹活,不集郵了。”


    王憶去房間裏拿出他的幾本集郵冊遞給他,說道:“集郵這個愛好本身沒有問題,是你集郵的方式大錯特錯。”


    “記住,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不能去偷東西、不能違法犯罪!”


    看到他把自己的集郵冊遞過來,曹吉祥驚呆了:“王老師,你這、這什麽意思?”


    這裏麵可是有他的珍寶、世界最早的郵票黑便士呢!


    王憶把集郵冊塞給他說道:“還能是什麽意思?這是你的集郵冊,我還給你呀。”


    曹吉祥呆呆地說:“王老師,這不是我娘那天晚上送你了嗎?你需要裏麵的黑便士……”


    “你這話說的,”王憶擺出立牌坊的架勢說道,“你是不是以為我想要你的黑便士,所以當時才幫你說好話的?”


    “你是不是以為我想要你的黑便士,所以你母親說要送我的時候我沒有拒絕就收下了?”


    曹吉祥愕然道:“不是嗎?”


    王憶訕笑道:“還真是——有這方麵的考慮!”


    “不過我說真的,我收下你這些集郵冊最主要的是怕你母親一怒之下真給你燒掉了,裏麵畢竟是你的心血,還有黑便士,真一把火燒了多可惜?”


    “所以當時雲帆同誌提議讓你母親把集郵冊送給我,我便痛快收下了,迴來後我也想過昧下你的黑便士,隻把其他的郵票還給你。”


    “可是我最近幾天經曆了一件事,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反正就是做人得問心無愧。”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這事上總歸他有些虧心。


    但琢磨了一下後發現也沒什麽好給自己辯解的,便把集郵冊推給他說道:“行了,你現在出來了,那我物歸原主了。”


    曹吉祥看著他灑脫的樣子,突然就慚愧起來:“王老師對不住,我、我真他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以為你那天給我說好話就是聯合雲帆一起來算計我的黑便士。”


    王憶說道:“這事我真沒幹,否則讓我天打雷劈!”


    這話說的很有底氣,因為他確實沒有聯合雲帆去算計人家的黑便士,他是自己去算計的,提前沒跟雲帆商量什麽。


    曹吉祥聽他發重誓便趕緊說:“王老師你言重了,我信你、我真的信你。”


    “我現在知道了,你就是個君子,你是一心為他人、從不為自己的好人。”


    他這番話說的很真誠,這從表情能看出來。


    王憶很慚愧,終究說了實話:“其實我不是這樣的好人,你這郵票我拿到後仔細看後發現它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世界上第一枚郵票,它隻是世界上第一批郵票,不太值錢……”


    “不太值錢?”曹吉祥吃驚的打斷他的話,“黑便士怎麽會不值錢?《集郵》去年還有一期專門講了它呢,說它隨著時間流逝隻會越來越值錢,它以後能價值連城的!”


    王憶搖搖頭:“以我的專業判斷,它以後也就能值個幾萬塊或者十幾萬,不是價值連城。”


    曹吉祥更吃驚了:“王老師,你心太野了吧?幾萬塊、十幾萬還不是價值連城?!”


    王憶說道:“不是,我說了‘以後’,以後價值幾萬塊十幾萬,不是現在。”


    “以後幾萬十幾萬的也是價值連城啊。”曹吉祥理所當然的說,“以後萬元戶就不是萬元戶了?”


    這事王憶沒法解釋,他總不能在這裏展開一堂經濟和貨幣課程吧?


    曹吉祥也不會聽。


    他說著又把集郵冊遞給王憶:“王老師你別跟我客氣了,你收下吧,我真發過誓了,以後不集郵了,所以不管是黑便士還是啥票,我都給你吧。”


    王憶堅決的擺手:“這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要。”


    “集郵冊你收起來吧,你不集郵了那可以把這些郵票收藏起來,等到十幾年二十幾年後你翻出來再看看,迴憶一定很有趣。”


    “集郵的樂趣不應該是靠它去賺多少錢,而是去享受收集的過程,應該是每一張郵票的收集之路上都發生過趣事,等到多年後迴頭看,睹物思人,去喚醒自己的記憶……”


    曹吉祥聽的連連點頭:“王老師你說的太對了,但黑便士很值錢,我還是要送給你。”


    王憶說道:“我堅決不要,為什麽?說實話,我是為我自己考慮,我不是向你展現我的義薄雲天、我的視金錢如糞土,而是我得為我名聲考慮!”


    “現在我再收了你的票影響我的名聲,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這話你聽說過吧?”


    “我之前喜歡你這張黑便士,妄圖得到他然後去發財賺大錢,這點當時集郵的朋友都知道,所以這就導致我不管什麽時候、什麽理由收下你的黑便士,總之黑便士落到我手裏,人家就說我耍手段要走你的黑便士。”


    “總之不管誰要唯獨我不能要,否則人家背地裏就說我王憶貪了你曹吉祥的財物。”


    我王老師還是要口碑的!


    黑便士也就十幾萬,他的名聲可不止十幾萬。


    要是真價值五千萬那又是另外一迴事了。


    王憶很有ac之間那點數,他的名聲可不值五千萬。


    他隻是個俗人不是聖人,他願意幫助別人,但更願意為自己謀求利益,他不是專門利人不利己的那種榜樣式人物。


    曹吉祥聽完他的話後當場對他肅然起敬,更是直接給自己一巴掌:


    “王老師你、你真是個坦蕩的人,我現在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現在也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了。你說我怎麽就是這樣一個小人呢?我當時怎麽能去懷疑你的為人呢?”


    “我沒說的,王老師,以後你就是我祥子最佩服的人!以後你但凡有什麽差使,你給我一句話,我祥子上刀山下火海絕無二話,絕對願意為你剖心拆肝!”


    王憶哈哈笑道:“看你說的,好像我是什麽黑道人物一樣,我跟你說,咱們社會主義接班人不來黑道人耍義氣那一套,咱們同誌們彼此信任、互相幫助,這就極好了!”


    “而且我跟你說了,你這郵票本來我是喜歡的,但後來發現他不是我以為的那種郵票,對我來說意義不大了,所以我還給你了,總之你也別把我當什麽坦蕩蕩的君子。”


    “反正話說迴來,你之前犯過錯我也犯過錯,咱們都改正自己思想上的錯誤,以後都是好同誌,以後互相敦促、共同進步,對不對?”


    “對!”曹吉祥跟著他嘿嘿笑,然後眼巴巴的看著他。


    王憶眨眨眼,問道:“你今天來找我,是不是還有什麽事啊?”


    曹吉祥點頭說:“對呀,王老師你忘了?你當時在審訊室裏跟我和我娘說,等我出來了你給我找個活計。我以後想跟著你,我現在就佩服你一個人!”


    王憶咂咂嘴:“我還說過這話?”


    “你還說過要是以後學校開大仿課,會請黃有功來隊裏當教師給學生授課呢!”王向紅從門市部裏拿了一包火柴出來後說道。


    王憶愣住了:“沒有吧,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


    王向紅說道:“你喝多了的時候,你當時跟黃有功都喝的五迷三道、搖搖晃晃了。”


    “黃有功在酒桌上用筷子蘸酒寫了幾個字,你說這些字寫的真好,對他的敬仰滔滔不絕如黃河之水泛濫還是啥的,你還說什麽相見恨晚要一起斬雞頭燒黃紙拜把子——這被我給製止了。”


    王憶驚呆了:“還有這種事呢?”


    王向紅說:“還有呢!還有黃有功一直拿筷子蘸酒在桌子上寫字,你非讓他寫幾個茴香豆的茴字,黃有功寫了出來,你鼓掌說這字寫的太好看了,以後學校要是開大仿課,你就請他來當大仿課的教師!”


    王憶頭皮發麻了:“我草,喝酒誤事啊!”


    王向紅說:“再通知你一件事,今年城裏學校已經給學生加上大仿課了。最晚下學期、最早十月份,咱們外島的鄉村小學也要開設大仿課,這是縣裏教育局下發的通知,你自己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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