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餘人的長伍,行至一個中途小鎮。


    “長弓,安排人手巡夜。”


    黃昏將至,徐牧沒有繼續趕路的打算。時間來得及,又並非是急行軍。


    “主公放心。”


    這一迴隨行的千餘人蜀騎,大多是弓狗的神弓營人馬,上馬為哨探,下馬為步弓。


    “拜見主公。”鎮子的郡守,是個退居二線的徐家軍老都尉,看到徐牧到來,急忙領著本鎮的吏官,在城門相迎。


    “無需多禮。”


    迴了一句,徐牧抬起頭,看著麵前的小鎮子。這鎮兒,在當初攻入蜀州之時,徐牧也有印象。


    在那會,這鎮子貧瘠無比,多的是茅草木屋,但現在,已經有了活氣,舉目之下,土磚之屋數不勝數。


    隨著秋稻豐收,圍過來的鎮裏百姓,眼眸裏終於有了絲絲神采。


    徐牧心底欣慰。


    “知道主公要來,鎮裏的人,齊捐了十七隻羊羔,三十五匹蜀錦,藥材八擔,還有蛋雞十頭——”


    “告訴他們,本王不需要這些,讓他們留著討生活。”


    “我先前也說了……他們硬塞過來。”


    “你便說是本王的意思,若是不收迴去,可要罰銀子的。”


    老都尉點頭,讓屬下將東西用騾車馱著,一一發還迴去。


    “對了主公,前兩日有幾個俠兒,想要入成都。但我收到了官報,知主公要途經鎮子,便讓他們在此地等著。”


    徐牧怔了怔,轉頭看了旁邊的殷鵠一眼。殷鵠想想,搖了搖頭。


    “我隻聽見,其他的俠兒,喊領頭的那位,叫上官堂主。”


    “他來尋我作甚,還以為迴去籌糧草了。對了,他人呢?”


    “主公,先前去了城外,我已經讓人去通告了。”


    約在一個時辰之後,猴急的上官述,騎著馬趕了迴來。在後,還跟著幾個負劍的俠兒。


    “江山霧籠,白衣負劍莫等閑。方正堂堂主上官述,拜見總舵主!”


    “拜見總舵主!”


    徐牧聽著臉色古怪,尋思著以後有空,要學兩手秀一點的劍法了。


    “起。”


    起身的幾個俠兒,紛紛在郡守府裏,尋了椅子坐下。


    “上官堂主,去而複返,莫非是有事情?”


    “正是。”上官述也不矯情,“去了半路……我收到了一個情報。”


    尋常的事情,上官述傳個口信即可。但現在的模樣,估摸著是不小的事情。


    “今年入夏,在陵州附近一帶,不知哪兒出來的傳言,說河灘裏發現了金碎。去的很多人,都撈著了不少。等消息傳來,到處都是來撈金碎的人。這些人赤身入江,又聽說上遊也發現了金碎,從陵州往西,一路打撈。”


    “上官堂主,有多少人?”


    “至少十餘萬,看模樣,都是貧苦的流民。”


    “左師仁那邊,有何動作。”


    “挑了青壯充作兵丁,又裝模作樣地搭了幾個粥棚,便放任不管了。這些人赤著身子,從下遊到上遊,或乘烏篷,或造艄船,一路往上,直到楚州和滄州的位置。”


    徐牧皺住眉頭。若是真有金,又在陵州地帶,以左師仁的手段,早該據為己有了。


    “上官堂主,後麵這些人呢。”


    “很奇怪,在赤身渡江之後,便有很多不見了人影。我這次迴來,便是剛剛收到情報,說金碎的事情,終於查了出來,是一個楚州富賈偽造的,這富賈前些日子,忽然被人殺死在府中。全家四十多口,隻餘兩個富商公子,在一隊家兵的拚死護衛下,逃了出去。”


    “這兩個富商公子,其中一個是遠親,原先是內城人,因為家中遭了橫禍,才去楚州投親的。”


    聽著,徐牧陷入沉思。這手段,似曾相識了……又或者,這所謂的金碎事情,是一種掩護的手段。在上遊位置,楚州和滄州一帶消失了?


    “上官堂主,現在還有人撈金碎麽。”


    上官述搖頭,“總舵主,先不說現在是冬日。在楚州富賈的事情傳出後,誰還會去撈?”


    “此事你多派人手,最好能查出個一二。”


    “江山霧籠,白衣負劍莫等閑!方正堂堂主上官述,領總舵主之令!”


    “領總舵主之令!”


    “上官堂主,無需多禮的,以後來見本舵主,打個招唿就行。”


    “江山霧籠,白衣負劍——”


    “殷六俠,給老子送客!”


    ……


    蜀州的寒風之下。


    十條人影,遮著竹笠,冷冷立在一座山頭上。


    為首一人,挎著一張巨大的狼筋弓,麵色裏滿是清冷。


    “百裏大師,查到了。布衣賊並不在成都,而是出了城,往南麵去了。”


    “出了城?莫不是自尋死路。”


    “百裏大師,切莫大意,布衣賊此人奸猾無比——”


    “你可知八石弓的射程?”百裏熊轉頭,冷冷看著說話的涼州死士。


    死士咽了一口唾液,“某不知……但百裏大師,這一日的翻山,又沒有馬匹趕路,即便有功夫在身,也該歇息一輪,養精蓄銳。”


    “無需,既然無馬,搶就是了。”


    隻說完,百裏熊鷹睃一冷,迅速搭弓起箭。


    “百裏大師,不可——”


    已經晚了,狼頭箭唿嘯而出,下方近四百步的官路上,一對並肩坐著村人夫婦,來不及發出聲音,便雙雙死在了馬車的駕座上。


    馬車之後,還拉著一些從城裏新購的物什,約莫是準備的年貨。


    “串珠了。”百裏熊咧開嘴。


    “莫要驚,我早說了,我百裏熊猿臂鷹睃,看得清附近的地方,暫時沒有人過來。二三子,迅速取來馬車,往蜀州南麵趕路。沿途若有機會,再搶二輛。”


    一場翻山,摔死了三人。眼下,隻剩的九個涼州死士,驚魂未定的點了頭後,仗著輕功往下躍去,將馬車扯了過來。


    “恐遇蜀人的探哨,沾了血的物件,便棄入林子。”


    喜慶的燈籠,卷成坨的臘肉,不時被扔出馬車。甚至,還有一張無辜的春聯兒,隻因為用了朱墨,同樣被撕爛,甩出了馬車之外。


    半截撕斷的春聯兒,約莫還見著四字。


    “歲歲平安”。


    踏。


    百裏熊的腳,冷冷踏在“歲歲平安”之上,再碾了兩腳,徒留一片渾濁不堪的汙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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