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梟是一種鳥,晝伏夜出,長相兇狠且叫聲淒厲。古往今來,都被視為不祥。


    陳家橋不太喜歡這名兒。按著他的文學底子,該取一個諸如“不良人”之類的稱唿。


    但東家的意思,他不想忤逆。


    跟隨他的,是當初小侯爺相贈的虎堂死士,到了現在,已經不到千人之數。


    隨著入滄州的,隻有八十三人。


    “曹鴻,你怎麽看。”


    黃昏的暮色下,一間林路邊的茶鋪裏,陳家橋收起筆墨紙硯,抬頭淡淡發問。


    “天下師的身份,值得懷疑。軍師來了信,讓我等想辦法,摸一摸那位皇宮裏的黑袍。”


    “主公入了蜀,情報的事情,不能再拖了。”陳家橋皺住眉頭,“若不然,讓手下的兄弟,散出去罷。”


    “也可,但需要小心,恐打草驚蛇。”


    “風雲將起,怕主公等不及。”


    “曹鴻,你我都知,我等的重任——”


    “願為主公耳目!”曹鴻穩穩抱拳。


    “願為主公耳目。”陳家橋也抱起雙拳,兩人拜別。


    沒等曹鴻多走幾步,在後頭,陳家橋的聲音,忽然又響起。


    “對了曹兄,我今日又作了兩首反詩,你替我潤色一番,如何?”


    一個穿雲縱,曹鴻逃也似地躍開。


    ……


    約莫在幾日後,從白鷺郡而來的莊人,總算是入了成都。


    讓徐牧意外的是,不僅是莊人,甚至還有一萬餘的百姓,願意從白鷺郡遷徙過來。


    連著竇通,怕遇到虎蠻,沿途都派了五千人護送。


    “徐郎!”


    遠遠的,李小婉高八度的聲音,便一下子響了起來。


    徐牧站在城頭上,笑著往前方揮手。


    目光所及,薑采薇剛好也下了馬車,站在風中,朝他用力揮著手臂。


    陳盛,喜娘,小狗福,老秀才,陳打鐵……這些莊人的臉龐,也慢慢出現在視線裏。


    到最後,是樊魯扶著身子羸弱的賈周,站在了蜀中的土地上。


    “文龍!”


    賈周仰起臉龐,露出欣慰的笑容。


    即便隔著還遠,徐牧卻能看得清楚,這位輔佐他邁向爭霸的東屋先生,已經肉眼可見的蒼老。


    “無礙。”入了王宮,賈周語氣平和。


    “這一輪,主公取了蜀地十三郡,該開始養翼了。”


    “養翼,便如一隻山鷹,待養豐滿了羽翼,便一飛衝天。”


    徐牧靜靜聽著,心頭哽塞。


    “文龍,蜀州已定,這段時間,不若先調養身子。”


    “蜀州雖定,但亦有內患。”賈周捧著茶盞,平靜喝了一口,似是沒聽清楚徐牧的話。


    “百廢待興,官吏選拔,我建議,主公提早開蜀州大試,積攢人才。”


    “空缺的官職,先依著白鷺郡的法子,選老卒為任,再挑當地德高厚望者,加以輔佐。”


    “另外,主公該製法度了。無規無矩,便不成方圓。刑,律,典,科這些東西,不可或缺。”


    “知主公不擅長,我代勞一番。”


    “主公,你我二人,去王宮外走走,如何。”


    徐牧歎著氣,走過去把賈周攙扶起來,兩人慢慢往前行。


    “主公的十五稅一,算是很聰明的選擇。但這樣一來,勢必會動了那些世家門閥的利益。我猜著,主公想斬爛瘡了。”


    “瞞不過文龍。”


    當初的大紀朝堂,便是如此,供養出太多的蛀蟲,以至於到最後,小侯爺獨木難支。


    徐牧並不想重蹈覆轍。


    打壓世家門閥,算是利弊相互。諸如這些世家和官僚家族,古往今來,都是人才的輸送渠道。


    交惡之後,總不能帶著一群草莽大漢打江山。


    “文龍,我的意思是,如韋家這樣的世家,自然能交好。但那些蛀蟲吃血的,隻能連根拔掉。”


    “有利有弊,主公做了選擇,當有道理。不過,主公需防範,這樣的寒門小世家,有一日吃血吞肉,也能長成大的蛀蟲。”


    “謹記文龍之言。”


    兩人平步而去,走到了王宮外的雕欄,抬頭看去,盡是滿眼的重巒疊嶂。


    “陳忠此人,雖無野心,但不管什麽時候,都會以家族延存為重。留在成都的陳氏族人,不可讓他遷去峪關。”


    “他不是個傻子,不會這麽做的。”


    風大了些,徐牧解下披風,披在了賈周身上。


    “董榮的事情,主公也該知曉了。若非是身子羸弱,我還想著再去一番涼州。現在,安並二州得知涼州變局,已經開始結盟合軍,試圖轉守為攻了。”


    “昔年,都是董榮帶兵親征,打得這二州不敢異動。董榮一死,隻剩下年老的董滕,還有那位……你我都見過的董文。”


    “主公,但願我想多了,我覺著,董文並不是簡單的人。這一場涼州變局,實則是他所獲最大,成功立儲了。”


    “大器藏拙,一朝出世。”


    徐牧沉默無言。


    這場亂世,原本一株株的白牡丹花,硬生生長成了狗尾巴草。


    “若猜錯,我替主公牽三日馬。”賈周笑道。


    “文龍,我於心何忍。”


    “第一次見主公之時,若是錯過,你我的人生,該是另一幅場景了。”


    沒有賈周的入蜀布局,在小侯爺死後,徐牧最大的可能,繼續亡命,繼續尋找淨土。


    但人生何處不相逢,一相逢,他便得了個天下謀士。


    “天下師的事情,陳家橋已經帶著虎堂,動手去查了。”


    “會是誰?”


    賈周搖頭,“我也不知,但這人會很危險。主公的路,若有絆石,則需要踢開。”


    此時,徐牧也不知該說什麽。便如當初,賈和站在襄江邊上,看著他,一臉的認真。


    “自我再穿起文士袍,便已經暗下決心,定要助主公,有一日打下天下三十州,開朝立代!”


    “文龍,不管如何,以身子為重。”


    若論功,這入蜀的第一功,當是賈周莫屬。但大智者,則受譴,這越發蒼老的模樣,無疑是映襯了智者多慮的事實。


    “主公底蘊太薄,每一場的險勝,我都看在眼裏。哪一日,主公以浩浩大軍,席卷天下三十州。”


    “我這位謀士,才算合格。”


    一時間,這位東屋先生的臉龐,滿臉的凝重和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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