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城下射戟


    梁丘城上,曹操狀若癲狂,緊張的攻防戰已經讓他忘記了一切,陷入機械地砍殺之中。也是啊,今天或許已經是這一生最後的戰鬥了,既然如此,那就放下那些所謂主帥的風度吧!即便死了,也要倒在城頭之上,他曹操,何曾坐以待斃過。


    隻是,遺憾真的是太多啊!那些讓人熱血沸騰的理想,難道就這樣破滅了嗎?“能臣”和“梟雄”,終究一樣都不能成就了嗎?那些曾經的壯懷激烈,難道就在這樣的時候化為塵土嗎?


    孫堅啊,能給我個理由嗎?機械地揮刀的曹操,腦子裏不斷地迴顧這自己這三十多年的人生,迴想著近在咫尺的誓言和理想,不知不覺間,兩道淚水竟滑了下來,衝開他臉上的血汙。一個流著淚的人,發出“啊啊”沙啞的吼叫,用鮮血麻木著自己。


    唿喊聲、慘叫聲、人體墜地聲、金鐵交擊聲、利刃破肉聲、羽箭破空聲……這是戰場上永恆的旋律,在梁丘城頭上此起彼伏,不住地衝擊著人們的靈魂。


    曹操已經忘記了是第幾次揮刀,第幾次劈開人體。此時此刻,他隻覺得身體裏麵的力量在一點點地消失,手腳漸漸僵硬起來。血,已經染紅了征袍,和著汗水將他的戰衣濕透,身上已經不知道積累了多少傷口,肩頭上的箭支也沒有來得及拔出。他,就像一個機器一般,縱橫著流淚奔跑,沙啞著嗓子吼叫,機械地舉刀、劈砍、拔刀,如此反複不休,也許直到身上最後一滴血流幹,才能停止。


    “兄長——”曹仁忽然上前抱住曹操。顫抖的手指著南方。


    曹操的神誌在這一刻漸漸清醒過來,隻覺渾身發軟,幾乎連刀都抓不住。他抬起頭。順著曹仁指示的方向看去,卻見到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南方。疏疏落落的樹林之前,塵煙滾滾,一支約摸五百人的騎兵隊伍卻仿佛瀚海狂瀾般,卷地而來。那馬上的騎士,大半披著紅甲,小半披著青甲,一杆血紅的大旗隨風招展。隱隱之間,可見那麵大旗上,寫著一個碩大的“呂”字。


    “奉先……”曹操張嘴叫了出來,聲音沙啞得幾乎無法分辨。


    你終於來了。你果然來了,你果然沒有拋棄我,你果然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仿佛天神降臨!


    “哈哈……哈哈……嗚……嗚……”地獄與天堂之間的輪轉,絕望到希望的變化,即便是心誌如曹操這麽堅定的人。也忍不住又笑又哭,形同小兒。


    青紅兩色的騎兵,氣勢如虹從南方飛卷而來,從孫堅袁術之間的空隙插向梁丘城,轟鳴的馬蹄竟然壓過戰場的喧囂。那整齊的步點狠狠敲擊在對戰三方士兵的心頭上,竟將難言的壓抑瞬間染遍激戰中的人們。


    士兵們在這個關頭停住手中的廝殺,紛紛轉頭過去傻傻的凝望,仿佛那邊竟是一輪光芒四射的太陽,源源不絕地發出莫大的召喚力。


    戰場,奇異地沉靜了下來。


    騎兵隊飛速地接近,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隊伍的前頭,並排奔馳著一紅一黑兩匹神駿非常的高大戰馬,馬上一紅一黑兩個驍將,手裏都提著碩大的畫戟。


    呂布!赤菟騎!


    須臾之間,沒有任何人的命令,攻城的兩支軍隊卻仿佛潮水般後退,眼睛卻緊緊注視著這支人數並不多的騎兵隊伍,關於他們的一切傳說,一遍又一遍地浮現。


    紅青兩色的騎兵切了一個小弧,轉眼來到梁丘城、孫堅大營和袁術大陣三者之間,裹著猩紅戰甲跨坐赤紅戰馬的神將一收韁繩,那赤紅的戰馬人立而起,發出響亮的長嘶。後邊五百餘騎兵仿佛心有靈犀,隊伍轟然一散,瞬間形成一個保護陣形將紅黑兩騎三麵包圍,槍如林,人挺腰,馬不鳴,殺氣森然。


    孫堅的豫州兵,袁術的樣州兵,曹操的兗州兵,三方莫不肅然,誰都知道這個蓋世的男人要做什麽,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怎麽做。


    曹操大喜過望,知道自己終於還是等到救星,久戰的他身子軟了下來,斜靠著城頭女牆。


    須臾,紅青兩色的騎兵隊伍中飛馬而出三個赤甲騎士,分別向三方。


    曹操正以為呂布要召集大家談判解決問題,卻聽來到城牆下那騎士高聲喊道:“奉吾主之名,今至曹使君處借食案五方,還請不吝!”沒等曹操反應,已然迴身而去。


    食案?曹操大惑,哪裏知道呂布在這關頭到底要食案做什麽,不解歸不解,他還是壓下心頭迷惑,令人送出五張食案以及相應蒲團。


    眾目睽睽之下,但見梁丘城中曹操送出五張食案和幾個蒲團,孫堅軍中抬出一些烤肉幹,袁術軍中抬出十餘壇酒。匯集這些東西之後,呂布旁邊十數負囊士忙碌起來,竟在三方中間地帶那裏擺下食案,繼而將酒肉分放其上。


    呂濤一時也不明白到底父親要幹嘛,還沒來得及發問,那邊已經布置完畢。


    呂布掃視一眼靜寂的三方,對兒子若無其事地說道:“但看為父解此局!”他神態自若,理所當然地坐在首席上,自己斟了一斛酒,一幹而盡,指著末席對呂濤笑道:“兒且坐看!”


    呂濤豁然記起曆史上那蕩氣迴腸的一幕,忍不住熱血衝頂,坐在末席案前,也斟了一斛酒,舉起一敬,道:“得見父親神威,不亦快哉!”昂頭龍飲,心情激蕩之下,那酒倒有一半溢出,灑濕了衣襟,呂濤不以為意,放聲大笑。


    呂布見兒子會意,也放聲大笑,高聲叫道:“有請文台兄、孟德兄、公路兄,且與布一會!”聲如洪鍾,遠近迴蕩,三方人馬,竟都聽得一清二楚,無不駭然。


    孫堅曹操袁術三人自呂布一到,就都一直注目。卻見呂布父子仿佛渾然不覺這是在戰場之上,竟若無其事地在三方之間的空地上擺開筵席,相對飲酒而談笑風生。將三方數萬當成無物。心下或是疑惑或是震駭,百感交集。


    尤其是孫堅袁術。他們原本揮軍死命攻城,卻怎麽料到呂布一到,自己的人馬竟然沒有接到命令而潮水般撤退,各自迴陣。對此,兩人不得不感歎這幾年呂布的聲威實在強盛,即便他久不出戰,但所過之處。卻何曾有人膽敢忽視。


    袁術上次在南陽已經被呂布打得極慘,哪裏敢稍有異議,乖乖地等著看到底這殺神要做什麽。孫堅和呂布相處不短時間,手下子弟兵也曾因為集訓而被呂布親自訓練過。對他們的撤退倒也覺得正常。隻是即便是他,卻也摸不著到底呂布下一步怎麽做,隻因這無雙的神將,從來不曾按照常理出牌過。


    聽了呂布的叫聲,三人不免有些發傻。剛才明明還是你死我活的敵人,現在卻要坐到一起喝酒,這算哪門子事啊?


    曹操一聽呂布唿叫,頓時似有所悟,知道自己真的安然無恙了。他放聲大笑。也不知道哪裏來了那麽多力氣,咬牙把下肩頭的箭,稍一收拾上下,下得城來,直向呂布那邊而去。曹仁夏侯敦幾兄弟麵麵相覷,隻得跟在曹操身後,也一起過去。


    這是在關東混戰中最怪異的一幕,在梁丘城下,三方軍隊的中間地帶處,呂布設下可以說是最簡陋的宴席,宴請曹操孫堅袁術。於是,敵對雙反三個勢力的首領在呂布的號召下坐到了一起,呂布自己坐北朝南,曹操坐西朝東,孫堅袁術並排坐東朝西,呂濤敬陪末座。至於曹仁夏侯幾兄弟、黃蓋成普朱治等人以及袁術的隨從將領,則都各自站在曹操孫堅袁術後邊,神色緊張。


    “公等連日征伐,想必疲累,布以故借得酒炙,特設此宴,不成敬意。請自用!”呂布仿佛不知道氣氛的凝重般,泰然自若道,言畢左右掃視一番,拿起案上的刀,三兩下切開幹冷生硬的烤肉,開口大嚼。


    呂濤見幾人麵麵相覷,心裏對父親暗自佩服,也拿刀切了一小塊肉,向孫堅三人各自行禮,微笑道:“伯父、義父、後將軍,請自用!”張口咬下肉塊,大嚼特嚼。


    幾人額頭微汗,他們何曾見識過這樣的一幕?但呂布有請,這麵子無論如何都得給了,當下也不管有沒有洗手,各自動刀吃肉。


    在三方軍隊傻傻地看著他們各自的首領據案大吃的時候,呂布仿佛無知無覺,旁若無人將自己麵前那塊幹硬的肉塊吃個幹淨,繼而將手微微以察,叫道:“上酒!”旁邊自有負囊士上前,各自拿起案上的酒壇開封,將幾人麵前的酒器盡數滿上。


    看到呂布停止吃肉,曹操孫堅幾人也停了下來,看著他。


    呂布哈哈兒笑,舉起酒斛,說道:“古人有詩,曰‘九月受衣’‘十月隕蘀’,誠不我欺!今日梁丘城下,頗蕭瑟耶。觀兄等甲衣如冰,不若可滿飲此酒,以禦寒氣!”也不管三人怎麽反應,自己仰頭喝幹,喝道:“滿之!”


    孫堅三人再傻,也清楚呂布這次是來勸架的,隻是誰也想不到,這勸架竟然還可以這樣勸的,然而呂布出麵,誰敢違逆?於是三方大軍的中間地發處,幾人形同多年沒見的老朋友般,竟斛觴相對觥籌交錯,不管真心假意,很快就大聲談笑起來,哪裏還有半分你死我活的跡象。


    呂濤暗自讚歎,左右看看,但見孫堅曹操袁術三人身後那些人,不管是牛人還是庸人,盡是滿麵癡呆,模樣有趣之極,害他差點失聲笑了出來。


    酒過數巡,呂布忽然停了下來,右手食指輕輕敲擊案麵,大家知道呂布有話要說,都放下酒器,正襟危坐。


    來了!呂濤熱血上衝,瞪大眼睛。


    呂布看看孫堅曹操,悠然說道:“孟德,吾兄也。文台,亦吾兄也。今聞二兄相爭,故來解之。布性不喜合鬥,但喜解鬥耳!”


    一語既出,滿座愕然,武藝無雙戰陣無敵的人,竟然說自己“不喜合鬥,但喜解鬥”。


    果然啊,父親,你性格中可愛的一麵,並沒有因為成為一州之牧而失去,也隻有你還才能這樣說吧!呂濤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眼中盡是崇拜,靜等那石破天驚的一箭。


    呂布招來負囊士陸飛,道:“汝可執一戟,立於彼處。”伸手遙指梁丘城下。


    陸飛得令,拿過一支戟,快步奔到百餘步外停住,迴頭看過來。


    “再退!”呂布喝道。眾人肅然。


    陸飛退到百五十步,在此看過來。


    “再退!”呂布再次高喝。眾人驚悚,孫堅三人不約而同站了起來。


    陸飛再退三十步,已到梁丘城城腳下,迴頭看過來,遠遠看見呂布方天畫戟一豎,遂將畫戟倒插在地。


    呂布昂然站起,左右看看,道:“諸君觀布射戟小支,一發中者當解去,不中可留決鬥。”不等三人說話,轉身麵對遠處畫戟,旁邊宋良早已恭恭敬敬,將他的弓呈上來。


    呂布反手取弓,右手捏過一支羽箭,搭上弓弦,突然輕聲一喝:“中!”右手化作虛影,便聽“嘣”的一聲震響,箭似流星,畫了一道玄妙的弧線,轉眼掠過一百八十步的空間,正中畫戟,一頭掉落。眾人隻見遠處那畫戟一陣搖晃,隨即“叮”的一聲脆響,聲音雖小,卻有如雷霆炸裂,無不驚駭莫名,三方士兵遠近看到,莫不手腳冰涼,幾欲下拜。


    “將軍天威,將軍天威,將軍天威!”荊州軍騎士見這雷霆一箭,發聲高喊,狀若瘋狂。


    “何如?”呂布製止荊州兵的吼叫,喝道。


    對麵陸飛高聲大叫:“正中小支!”說罷在地上撿了一樣物事,拔起畫戟飛奔而迴。


    “主公天威!”陸飛單膝跪在呂布麵前,高高呈上畫戟。


    周圍數人看去,赫然見到那畫戟小支竟被生生射斷,箭痕清晰可辨!


    呂布接過陸飛手中畫戟和被射斷的小支,隨手擲在五方食案中間空地上,說道:“如此,諸公可自解去!”


    袁術背脊發涼,道:“將軍天威,敢不從命!”轉身要走。


    呂布卻忽然抬手虛攔,叫道:“公路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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