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裏靜寂無聲。


    大家一臉古怪的看著那宦官。


    說實話,隻是耳聞,他們實在無法想象,居然有人挨了耳光,還能大笑,和你親切懇談的。


    更沒聽說國,自己的君主被揍了,還能說出這般恬不知恥的話。


    臉呢?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


    他表示不太相信。


    曆來奏報,本來就有許多的不實之處,所謂欺上瞞下,便是如此。


    隻是……弘治皇帝所無法理解的是,劉文善這個人,乃方繼藩的弟子,講究的是實事求是,竟也和其他人一般了?


    噢,上奏的乃是劉瑾,劉瑾乃是劉文善的兒子,莫非,這是劉瑾,在為劉文善抬轎子?


    可劉瑾畢竟是宮裏出來的人。


    應當是個極聰明的角色,按理而言,他不該如此愚蠢啊。


    所以……這根本就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弘治皇帝頓了頓,道:“後頭還有嘛?”


    “還有呢,還有許多。”宦官咳嗽,繼續道:“陛下,臣之所奏,句句屬實,若有虛言,天譴之。談畢,真臘國王於是下詔,對臣父言聽計從,頒布詔令三十一份……”


    “這裏……”宦官說著,取出了一份份真臘國王詔令的副本,拱手:“這是劉公公獻上的真臘詔書,懇請陛下過目。”


    還有詔書……


    弘治皇帝一愣。


    便有人接過了王詔,呈送到了弘治皇帝麵前。


    弘治皇帝取了一份。


    此詔書用的乃是真臘文,下頭又專門的翻譯。


    弘治皇帝定睛一看,卻是真臘國王推行新學的詔令,認為新學有益於國家,需在各地設學館,禮聘新學儒生,至學館講授學問,傳播聖學。


    弘治皇帝一愣,他聽說,真臘乃是佛國,也有自身的文化,現在竟開始推崇新學,這……倒是讓人匪夷所思了。


    他拿起第二份,卻是真臘國王下詔,拜西山錢莊真臘國小掌櫃為財務大臣,拜四洋商行駐真臘國小掌櫃為通商大臣,位列七大臣,參預軍機。


    弘治皇帝看到此處,心裏倒吸了一口涼氣。


    兩個分號的掌櫃,居然直接拜為大臣,這是何等的手筆。


    這一下子,他不再覺得劉瑾是吹噓了。


    這家夥明明很誠實嘛,你看他樣子肥嘟嘟的,一看就很忠厚。


    弘治皇帝卻陷入了震驚之中。


    這在他看來,越是匪夷所思,越是說明,這劉文善有多了不起。


    劉健等人個個焦灼的看著弘治皇帝低頭看詔書,一個個頗為焦慮,他們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弘治皇帝心裏震撼之餘,取了自己已看過的詔書,讓人傳閱下去,自己則重新撿起一份新的詔書。


    這一份,是關於通商的詔令,是詔令治下各州府,要協助四洋商行,設立貿易戰,尤其是沿岸的港口,需予以配合。


    還有……是禁絕佛朗機人詔,要求治下軍民,嚴查入境的佛朗機人,一有發現,立即拿辦,有私通佛朗機人者,嚴懲不貸。


    除此之外,重頭戲來了……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


    這一份詔書,是下詔通行大明寶鈔,官府征收稅賦,發放軍餉,官祿,盡以大明寶鈔為準。


    唿……


    弘治皇帝拍案而起:“大事定矣。“


    後頭的詔令,已經不需要再看,弘治皇帝已知道怎麽迴事了。


    真臘國何止是服軟,而是徹底的屈服了。


    西山錢莊和四洋商行的人進入真臘王庭,意味著他們有了話語權。


    大明寶鈔也已被真臘國徹底的接受。


    對了,還有新學開始光明正大的傳播。


    以及四洋商行對真臘國的壟斷貿易。


    單憑這四點。


    所謂的真臘國,帶甲十數萬,還有所謂的山川之固,此時在大明眼裏,不過是紙糊一般。


    劉健等人一個個傳閱著這些詔令,越看越是驚訝。


    他們心裏甚至在想,若是此時,大明的官學裏,盡是其他人的學問,大明的戶部被人所掌控,大明所用的寶鈔,乃是別人印製,大明的通商口岸,隻與特定的某些商行交易。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從此之後,大明永遠受製於人了吧。


    錢糧實在太重要了,以至於這內閣和六部,成日做的事,就是不斷的計算錢糧。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也就是說,這劉文善居然憑著一己之力,徹底的將真臘打翻在地,永不超生。


    “陛下……”劉健不由感慨:“老臣慚愧的很,說起來,老臣蒙陛下不棄,忝為內閣首輔大學士,毫無建樹,更無尺寸之功,而這劉文善,劉瑾人等,卻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不費一兵一卒,卻使真臘降服,老臣真是慚愧,此大功也,也是陛下和社稷之大喜,臣等恭賀陛下,江山代有人才出,咱們大明後繼有人啊。”


    這才是值得欣慰的事。


    這些年來,湧現出了多少人才。


    宦官之中,有劉瑾。


    大臣之中,有王守仁,有唐寅,有徐經,有歐陽誌,有劉文善。


    甚至……楊一清聽說現在在保定主持新政,竟也有聲有色,風生水起,內閣特別命了一群官員去了保定觀摩,都說楊一清是蕭規曹隨,可是麵麵俱到,新政雜亂,在楊一清手裏,卻是井井有條。


    甚至兩位國舅爺,不也最近頗有幾分智商見長嘛?


    至於張信,戚景通,沈傲,胡開山人等,雖非是獨當一麵,卻都是專才,將來的前途,或許也是不可限量。


    朝廷人才濟濟,將來政通人和,威震四海,也隻是遲早的事。


    劉文善現在高興極了,尤其是劉文善有此佳績,他狠狠的誇讚了一通。


    畢竟,自己的兒子,也是跟著劉文善學文的。


    他雖是成日為自己的兒子提心吊膽,可看到西山書院的這些人,個個神通廣大,心裏才能踏實。


    弘治皇帝頷首:“正是如此,這是真臘國……可是……西洋諸國,隻怕都在劉文善的經略之下,朕在想,想來不久,還有捷報傳來,這是一場大捷啊……繼藩……”


    “兒臣在。”方繼藩行禮。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著方繼藩:“怎麽,你愁眉苦臉的。”


    方繼藩道:“這一點區區小功勞,不足掛齒,實在沒什麽高興的,兒臣……”


    “好了。”弘治皇帝麵上帶著笑容,壓壓手:“既然卿家覺得,沒什麽可高興的,那就什麽都別說了。“


    方繼藩:“……“


    他越來越覺得,陛下已經開始進化了。


    臥槽……越來越不按常理出牌,我話還沒說完呢,難道就不準我先抑後揚?


    方繼藩道:“陛下……”


    弘治皇帝轉頭看向劉健:“這劉文善,便是朕之班超,他既敢教訓這無禮的真臘王,還可全身而退,這才是古人所說的,大丈夫了吧。”


    “朕現在……一切都放心了,西洋暫時交給他和劉瑾,讓他們好好的折騰吧,朕等他們新的捷報傳來。”


    弘治皇帝激動的麵露大喜之色:“朕總算……可以睡個踏實的覺了。”


    他發出了感慨。


    這些日子,夠他操心的,弘治皇帝天生就是個勞碌命,但凡有什麽事,便如鯁在喉,焦慮的不得了。


    現在一口氣吐出來,整個人都通順了。


    他揮揮手,今日議了這麽久:“諸卿暫先告退。”


    劉健等人麵麵相覷,陛下這個時候,好端端的,居然急著將人打發走,這……有點不像陛下的風格啊。


    可陛下開了金口,誰敢造次,自是躬身告辭。


    方繼藩本來有許多話想要說,甚至如果陛下不介意,他甚至可以發表一篇感人肺腑的演講,三萬字以內,完全不在話下,可一下子,被打發出去,頓時心裏失落,竟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慨。


    將眾臣打發走了。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整個人全神貫注的又拿起一份份的王詔看過了一遍,而後道:“蕭敬哪……”


    蕭敬在一旁,麵帶麻木之色,很多事,他習慣了,也就淡漠了,人生多苦,嫉妒更是人最大的天敵,何須有愛,又何須有恨,至於嫉妒和貪婪之類,和漫長的人生而言,實是可笑。


    迴顧自己一生,不正是那句話嘛?


    萬事皆空,何須自尋煩惱。


    他點頭:“奴婢在。”


    他說話的時候,竟好像沒了人間的煙火氣。


    弘治皇帝淡淡道:“這真臘國的消息,你如何看待?”


    “奴婢沒什麽看待,奴婢也不敢看待。”


    弘治皇帝詫異的看了蕭敬一眼,而後若有所思:“你說的對,頗有道理。那麽……朕來考考你,國富論第六章第七節,寫的是什麽。”


    “奴婢忘了。”蕭敬很老實的迴答。


    弘治皇帝:“……”


    近來蕭敬總讓弘治皇帝覺得有些不同。


    他苦笑搖頭,接著沒好氣的道:“還不明白,四洋商行,是對外的海貿,意味著許多貨物,需求提振,而大明寶鈔通行諸國,則又意味著,未來的商貿將會更加便利,這是什麽,這叫市場需求擴大,信心也將提振,朕……舒坦了,千金散盡還複來,哈哈……讓人去證券交易中心給朕盯著,等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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