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有點懵了。


    隻聽說過有人獲罪,然後將髒水潑在別人身上的。


    怎麽這人立了大功,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別人的?


    這世界瘋了嗎?


    弘治皇帝也是沉默了。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太夠用,總是不明白,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


    他隻好道:“方繼藩騙了你們什麽?”


    張延齡張口道:“他……”可接下來的話,他不知該咋說了。


    張鶴齡卻道:“陛下啊,臣等,本是不願出海的,您看,這出海……多辛苦哪。可是沒有辦法啊,陛下……那方繼藩,事先,非要讓臣等出海,說是他想好了,隻有咱們兄弟二人,才能辦成一些大事。”


    “大事……”


    群臣俱都精神一震。


    連方繼藩都開始匪夷所思起來。


    自己曾經……找過他們?


    這是七八年前的舊事了,自己還真想不起來。


    莫非是記憶裏衰退了?


    呀,自己智障了嗎?


    方繼藩不得不懷疑人生。


    甚至開始覺得,自己的腦疾,可能是真的。


    自己偏偏想不起來,可這張家兄弟,卻說的有鼻子有眼,瞧他們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連方繼藩自己都不得不懷疑,這是真的了。


    卻聽張鶴齡道:“陛下,這方繼藩,給咱們兄弟一個錦囊,說是等到了倭國,便可揭開。”


    弘治皇帝震撼了。


    錦囊……


    文武百官,無一不是詫異起來。


    仿佛在聽一個……很熟悉的故事,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比較有名。


    “什麽錦囊?”弘治皇帝追問。


    張鶴齡生怕陛下不相信:“陛下啊,當時臣心裏也是這樣想的,可他說了,不到倭國,斷然不可打開,否則,會有大禍。臣……臣害怕……不,臣是個老實忠厚的人哪,臣隻好信守承諾。”


    唿……


    這殿中群臣,又是嘩然起來。


    方繼藩怎麽知道,張家兄弟,怎麽可能會到倭國呢。


    是了,別人可能不知,隻有方繼藩才知道,早在許多年前,就有天圓地圓的理論出現,拋出這個理論的人,還是方繼藩的徒孫,方繼藩怎會不知呢。


    這一下子……錦囊的可信度,一下子暴增。


    被人做這事,還有可疑,這世上也隻有方繼藩才可能預料到,這一支船隊若是一直自西向東,最終會抵達倭國,沒毛病!


    張鶴齡見眾臣一個個竊竊私語,麵帶驚駭之色,心裏倒是樂了,繼續沉痛的道:“等臣到了倭國附近,不,臣等當時,並不知那裏是倭國,臣等隻到了一處島嶼,這島嶼東西千裏,拆開了錦囊,陛下,您猜這錦囊裏寫著的是什麽?”


    “是什麽呀。”弘治皇帝還在震驚之中。


    太可怕了,今日發生的結果,居然是在七八年前就埋下的伏筆。


    張鶴齡含淚道:“這上頭,是說此島之上,俱是我大明的敵人,乃我大明心腹之患,該島之人,有小禮,而無大義,萬萬不可被他們蒙騙,假以時日,這些人,勢必是我大明之重患。為以防萬一,命我等,冒死襲該島,使其自顧不能暇,方可保我大明基業社稷。”


    “嗡嗡嗡……”


    這一下子,整個奉天殿頓時炸了。


    這……島嶼,莫非就是倭島?


    有小禮而無大義,從這倭寇的行徑來看,何嚐不是如此?


    這本就是我大明心腹之患啊。


    尤其是許多江南的臣子。


    他們為數不少,家中是受倭寇之害的。


    此時,紛紛頷首點頭。


    此乃賊巢也,張家兄弟,啊不,方繼藩這狗東西,總算是做了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弘治皇帝駭然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


    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腦疾是不是已經加重了,搜腸刮肚了老半天,還是想不起來錦囊的事。


    朱厚照本是崇敬的看著張家兄弟,現在,卻是用更加敬佩的眼神,看向方繼藩。


    這令方繼藩怪不好意思的,畢竟我方繼藩,為人忠厚本分,謙虛低調,隻願做這大明的螢火,隻發出微光,扶保社稷,可並不想做太陽,太陽過於耀眼,並不契合我方繼藩高尚的人格。


    “而後呢?”弘治皇帝繼續追問。


    他唿吸有些急促了。


    神了!


    張鶴齡捶著胸口:“陛下,臣等見了此錦囊,自是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於是乎,立即命船隊襲擊該島,他們既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臣等怎麽可以對他們客氣呢,自是將他們的村鎮夷為平地,斬殺他們的男丁,吃了他們的牲畜,燒了他們的屋子,搶了他們的金銀……”


    這是張鶴齡這一番話中,最誠實的一句。


    沒法子,傻子都明白,很快倭人就要來告狀了,這事兒……肯定是瞞不過的。


    奉天殿又炸了。


    雖然也有一些學究,認為這有些殘忍,可這些年來,倭人畏威而不懷德,那些個倭寇,更是兇殘無比,早已是人神共憤……


    現在……不過是我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而已。


    弘治皇帝唿吸更加急促,他忍不住繼續看向方繼藩。


    朕此前,命他來應對倭寇肆虐之事,而今,倭國服軟,倭寇的問題,也行將解決,原本以為,這是張家兄弟二人的大功勞。


    哪裏會想到,方繼藩早在七八年前,就已未雨綢繆。


    此等神機妙算,此等為國分憂的忠心,更可怕的是,在此之前,他都沒有提及。


    有大功,而不願領,低調如此,這豈不正是那事了拂衣去、深藏功於名嗎?


    若非是張家兄弟據實稟奏,隻怕……


    聽到又嘩然了。


    張鶴齡以為大家震驚於,方繼藩的兇殘,心裏更加樂了。


    他生怕方繼藩反駁,於是故意氣勢洶洶的怒視著一臉懵逼的方繼藩。


    方繼藩則一臉無辜之狀。


    仿如夢遊一般。


    張鶴齡厲聲道:“直到後來,我方才,原來這邊是倭國……方繼藩,到了現在,你還想抵賴嗎?你自己摸著自己的良心說,那錦囊,是不是你給的,這一切,是不是你授意。我自然知道,你一定會抵賴,你會矢口否認,可是……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你有本事,你摸著自己的心口,你說,你說呀!”


    “對呀。”張延齡幫腔,氣勢洶洶道:“你說話呀,你心虛什麽?”


    方繼藩:“……”


    此時……無數的目光,都看向自己。


    無數人的心,仿佛都要跳出來。


    方繼藩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一向是個害羞的人,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多人,膽敢用這等狐疑、驚詫的目光,來看著自己了。


    “沒錯!”方繼藩斬釘截鐵,毫不猶豫的道:“就是我幹的,我不得不承認,壽寧侯和建昌伯所言,千真萬確,正是區區在下!”


    “……”


    張鶴齡有點懵了。


    啥意思?


    怎麽承認的這麽幹脆?


    可此時,滿殿繼續嘩然。


    大臣們感覺今日的心情就像是過山車,實在太刺激了。


    原來……竟真是方繼藩……


    那麽……一切就可以理解了。


    張家兄弟是什麽德性,他們就是兩個草包廢物啊。


    這等草包廢物,能幹出這麽大的事,立這麽大的功?


    可方繼藩不一樣,方繼藩人品雖值得商榷,可他的本領,大家卻是沒有疑問的,現在張家兄弟一口咬定,方繼藩又大大方方的承認。


    這張家兄弟又不是瘋子,為何無端端的編排這麽個事來,在陛下麵前,如此言之鑿鑿的說這些話,若是假的,這豈不是欺君之罪。


    那麽……這是真的……


    太可怕了。


    七八年前,就有此布局,不但料定了一路向西,在此時,能抵達倭國,還早預備了,利用張氏兄弟,來打擊倭國,一勞永逸的解決倭寇之患。


    這方繼藩……雖是貪財、好吃、懶做,脾氣古怪,行事乖張,且還睚眥必報,缺德、臭不要臉,做人沒有底線,毫無操守和底線可言之外,終究……還是有一點好處的,至少……他在打擊倭寇方麵,實是盡心竭力,頗有幾分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氣度。


    這家夥……真是神了!


    不隻如此……王守仁幾個弟子,也震驚了。


    這……竟都是恩師深謀遠慮的結果。


    果然……不愧是恩師啊!


    難怪恩師在對倭寇的問題之上,舉重若琪,想不到,他早就謀劃了全局,恩師的本領,自己真是自愧不如。


    唐寅動容了,眼裏含著淚,這就是恩師,智珠在握,宛如孔明再生,能有這樣的恩師,下輩子做夠,此生亦是無憾。


    劉文善和江臣一臉敬佩的方繼藩,隻恨不得立即拜倒在地,高唿一聲恩師威武。


    王守仁麵色一動。


    他是一個高傲的人,這個世上,能被他放在眼裏的人並不多。


    可是……哪怕再高傲的人,遇到了恩師,竟也隻有佩服到五體投地的份。


    此時此刻……


    弘治皇帝快步走向了方繼藩,一把將方繼藩攙住。


    “繼藩,你……為何不早說?”


    “這……”方繼藩老老實實的迴答:“事情過去的太久,兒臣……差不多已忘了。”


    這是啥,這就是低調,叫奢華,叫有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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