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淮東製置司,大火之後製置司隻是簡單重新翻修便再度投入使用,許多房屋、庫房還是一片狼藉,早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威嚴,新任製置使徐曦稷在中堂之中踱著步子,用腳把新整修的中堂丈量了一遍又一遍。


    他心中焦躁,前些日子先是劉慶福兵敗逃迴楚州,後又傳迴來的消息便雜亂無章。有的說李全在恩州兵敗被擒,有的說李全在恩州全軍覆沒,讓他一時戰戰兢::兢。昨日又有確定的消息傳迴來,說青州軍全軍覆沒,李全隻身帶十幾騎逃迴來,他更是亂了方寸,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徐曦稷是朝廷命官,但他深知,自己能做上這個淮東製置使是因為朝廷控製不住李全,知道自己和李全的關係密切,故此用自己來擔任淮東製置使,作為李全與朝廷之間的緩衝。


    淮東製置司是第一任製置使賈涉一手建立。賈涉之後的許國雖然無能,但至少保持了朝廷的顏麵不失。而他這第三任製置使手中沒什麽班底,完全隻能仰李全的鼻息,被朝廷和李全夾在中間兩頭受氣,每日都如履薄冰,隻能勉強還能維持平衡的局麵。可恩州之戰後,形勢便很可能會翻轉,他不關心什麽北伐大業,關心的是自己的官位和自己又何去何從?


    若是朝廷全麵支持彭義斌,那他這個淮東製置使必然要被朝廷換掉。朝廷肯定會派出親彭義斌的官員來做這個製置使。


    他正在心急火燎,有軍吏進來稟報:“製置,忠義軍楊妙真、劉慶福求見。”


    徐曦稷一楞,劉慶福前些日子兵敗逃迴楚州,他邀了幾次相見,劉慶福都一直推脫不見,此刻不但主動來見,連楊妙真都從青州趕來。他思慮片刻,連忙整理了官服,正經危坐,方才焦躁的神情早已經不見,吩咐:“快請!”


    楊妙真與劉慶福從外麵進來。楊妙真依然英姿颯爽,進門落座也不動聲色,劉慶福則神情委頓。


    徐曦稷微笑寒暄:“兩位今日怎麽來了,李節使在青州可好?”


    劉慶福打心裏厭惡這種虛偽,皺眉道:“徐製使,如今恩州兵敗,李節使危在旦夕。如今之計,得請製使出麵維護,說服史相,我等才有轉機。”


    徐曦稷麵色一黯,揮揮手屏退左右,待中堂隻剩下他們三人,才笑道:“劉統製,我請了你幾次都沒來,今日一見就讓我去說服史相。先不論說什麽,可我徐曦稷何德何能,豈有能力說服史相,你們都高看我了。如今形勢下,李節使還是想想如何自保吧。”


    劉慶福怒道:“節使若是垮了,敢問徐製使又能在這楚州製置司中安坐多久,到時候說不定連製置司都撤了。”


    方才焦急萬分得徐曦稷這時卻滴水不漏,拿起桌上的飲子,輕輕啜一口,氣定神閑道:“本官是朝廷命官,楚州製置司若是撤了,自然是去別的地方補缺。李夫人與劉統製就不必掛懷了。”


    楊妙真接過話來,冷冷笑道:“徐製使就別打腫臉充胖子了,你與咱們交往這麽多年,忠義軍便是你的進身之階,咱們若是垮了,你迴朝廷哪裏有容身之處。如今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需要同心協力共度難關。”


    徐曦稷點點頭道:“朝廷那邊本官自然會分說。可如今揚州的趙範、建康的丘壽邁、盱眙四將,哪個是好相與的?”


    楊妙真雙眸似水,卻帶著淡淡的冰冷:“朝廷那邊三哥也會使力,朝廷不發話,這幾路都動不了,關鍵是彭義斌那邊,彭義斌不動,朝廷就不會動,這幾路自然也不會動。”


    徐曦稷一愣,道:“你們是讓我找彭義斌分說?”


    劉慶福的臉色在燭光照耀下陰晴不定,怫然道:“有何不可?你是製置使,彭義斌便是歸淮東製置司節製,你來分說有何不可?”


    “也不是不行。”徐曦稷站起身來,忽然發現自己若是能彌合彭義斌與李全,那確實是一個天大的政績,無論朝廷、李全或是彭義斌都會對自己高看一眼。他心中思慮片刻,說道:“我聯絡彭義斌,就不知道李節使願意出什麽籌碼了?”


    劉慶福與楊妙真同時一怔:“籌碼?”


    “不錯!”徐曦稷道:“如今李節使兵敗,那彭義斌豈能善罷甘休,他若發兵青州,再聯合趙範兄弟守淮河、盱眙四將攻楚州,你們認為能守的住嗎?向彭義斌求和,你們不給他點甜頭,他如何願意和談?”


    劉慶福勃然大怒:“還出什麽籌碼?他搶走咱們幾千匹戰馬,殺了我們那麽多弟兄……”


    徐曦稷臉色一沉:“那是你從許國手裏搶的,是我製置司的戰馬。”


    楊妙真攔住劉慶福,說道:“彭義斌所求無非就是北伐,我們支持他北伐便是,他出兵河北西路,我們在河北東路為他造勢。朝廷所撥二十萬軍餉,我們再分他一半。”


    徐曦稷搖搖頭:“這要是戰前如此當然夠了,可此一時,彼一時,彭義斌在河北已經無人能製,就算咱們不給他軍費,也不出兵相助,你們覺得他打不下河北嗎?彭義斌那個屬下許岸在真定翻雲覆雨,弄死了史天倪,弄反了武仙。李節使手下可有這等人物?”


    劉慶福語塞,看向楊妙真,楊妙真點點頭,問道:“徐製使有話就直說,我們兩個做不了主的,自是會迴去與三哥商量。”


    徐曦稷知道這是他的機會,略微思索,沉聲道:“請李節使割讓登州與寧海與彭義斌……”


    劉慶福怒不可遏,正待發作,被楊妙真用眼神摁住。


    徐曦稷正色道:“劉統製不如聽我說完再鬧不遲,我都是為了李節使,以退為進,未必不能報仇。”


    楊妙真道:“徐製使說來。”


    “請李使節向朝廷為許岸表功求官,並讓登州與寧海與他。如此許岸便可獨領一軍,去鎮守登州、寧海。而登州、寧海遠離河北,如此便可分化彭義斌與許岸,彭義斌便失去一臂。而登州與寧海節使隨時可以收迴。此後彭義斌北伐若是成功,李節使便也一同北上滄州。若是彭義斌北伐落敗,那又是李節便可乘機收拾河北。”


    宋寶慶元年(金哀宗正大二年,元太祖二十年,公元一二二五年)六月十二日,朝廷對於恩州之戰的迴複傳到各方。


    南宋朝廷宰相史彌遠不但沒有采納趙範的聯合各方出兵討伐李全的建議,反而讓趙範轉告盱眙四將,不得輕舉妄動。權沿江製置司執事丘壽邁見史彌遠決心已下,便也婉拒了趙範的調兵請求。


    接著在新任製置使徐曦稷寫來書信邀請彭義斌赴楚州參與談判議和,彭義斌見朝廷如此行事,知道征討李全朝廷定然不會支持。而真定的形勢已經敗壞,他必須把主要精力用來北伐。便派出後軍統製張士顯、機宜文字陸勳參與淮東製置司主持的議和。


    李全與彭義斌均未出麵,李全一方的來楚州議和的是楊妙真與李福。雙方都不願夜長夢多,在徐曦稷調停之下議和進行的倒是非常順利。


    首先,李全作為戰敗的一方讓出了登州、寧海州兩個城池,並向朝廷為許岸表功,請朝廷封許岸為從義郎鎮守登州、寧海州。從義郎是大宋六十個武官等級中的第四十五級,官職雖然不大,但總算是有了朝廷的告身,名義上是朝廷麾下的武官。


    可令人諷刺的是,許岸打了那麽多場對蒙戰爭,攻下那麽多蒙軍的城池,殺了史天倪這等蒙軍高官都沒有受到朝廷的封賞,而打敗了南宋節度使李全之後卻封了官。


    其次,彭義斌部釋放所有在恩州之戰中的將士。六月十七日,國安用等幾位青州軍大將和一千多不願留在河北的青州軍被釋放。另有二千多青州軍永久得加入了彭義斌部。但這事情李全一方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多情況下隻能是不了了之。


    第三,彭義斌出兵北伐,李全也在濟南府駐軍做出攻擊河北東路的姿態。如此李全可以在濟南府駐軍,而彭義斌也需要李全替他做出聲勢牽絆河北東路的蒙軍。


    第四,李全依然是忠義軍都統製,也就是說名義上仍然是忠義軍的一把手。彭義斌對這些虛名看得不重,對李全一方提出的這一點倒是沒有反駁。而李全卻需要這個身份占著大義,掌握與朝廷總覽溝通之權。


    到此時,忠義軍兩位大佬之爭結束,雙方停戰。又過數日,彭義斌將選鋒軍擴充至一萬,由選鋒軍統領馬慎行帶兵與機宜文字陸勳一同赴膠東接收登州、寧海州。而許岸作為選鋒、踏白兩軍的統製需要留在恩州讚畫軍機。


    如此安排固然是因為選鋒軍此戰損失較大,短期內無法作戰,需要休整,另一方麵,彭義斌不願許岸自謀一地脫離他的控製。他也確實需要許岸在身邊出謀劃策,關鍵之時還能攻城拔寨。但他也擔心許岸心中有芥蒂,便將新收的寧海州、登州交予選鋒軍鎮守。做出不會染指寧海、登州的姿態。


    寧海與登州靠海,城防也頗為破舊,陸勳將帶著工匠營與選鋒軍一同出發,到兩城中征召民夫重新組織修繕城防。從此,彭義斌在李全的身後有了一塊飛地。從戰略上看,彭義斌日後若是想攻伐李全,便可以兩路出兵。西麵從東平府攻青州,東麵從登州攻李全的萊州。


    而李全這一方卻認為這兩個城池路途遙遠,遠離彭義斌控製的中心地帶,日後隨時可以把這兩個城池收迴來。


    彭義斌之所以這麽爽快答應李全的全部條件,不再討價還價。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真定的武仙又敗了,武仙被河北肖乃台、孛裏海、史天澤連番攻擊下丟了真定。


    原本是肖乃台、孛裏海、史天澤三路輪番攻擊真定的東、西、北三個城門。南門是水門,靠著滹沱河,蒙軍並無水軍,於是也隻能放著,派一路兵馬監視。


    三個大將都是百戰名將,但在武仙死守之下無功而返。史天澤等假意退卻引誘武仙派兵來追擊,武仙愛冒險,好用計卻不擅用計,派出數千騎兵銜尾追擊,史天澤詐敗,追至半途,史天澤的兄長史天安率領伏兵殺出,史天澤也率領詐敗的兵馬反殺迴來,前後夾擊之下,將武仙的數千騎兵擊敗。


    武仙麾下這些騎兵原先不少便是真定的兵馬,這時候不敢反抗紛紛投降,史天澤便用計,讓史天安領三千騎兵穿著這些俘虜的衣服,拿著這些俘虜的旗幟夜間假裝追擊成功返迴真定。城頭的守軍隻道這些騎兵是追擊史天澤的友軍,自然是打開城門放他們進來。


    可城門一開,這些騎兵便蜂擁而入,不到片刻便殺了城頭上那些沒有防備的守軍,占領了西城門,而史天澤早已經埋伏在西城門外,見此戰機豈能放過,立刻大舉攻入城內。


    武仙得知西城門被攻破,立刻一麵組織兵馬反抗,一麵召集人馬準備突圍,雙方在城中戰了一夜,趕來的蒙軍越來越多,耶律天佑又拿下了北城門,並開城引肖乃台、孛裏海的大軍入城。


    武仙見大勢已去,領兵突圍,如此,僅僅數月,武仙兵變後打下的四個重鎮——真定、趙州、無極、中山全部失守。好在武仙狡兔三窟,在真定經營許久還有不少軍寨可以依仗,便帶兵退往這幾個月他精心打造的抱犢寨。


    這抱犢寨(今河北石家莊市鹿泉區)東臨華北平原,西接太行群峰,正是河東、河北的交界,其中一峰突起,崢嶸雄秀,四周皆是懸崖絕壁,隻有南天門與北天門兩個出入口各有一條羊腸小道可通至山巔,易守難攻。其山頂平曠坦夷,有良田沃土660畝,草木繁茂,正好可以屯兵。


    武仙於真定兵變之後便派兵在此駐守,此刻便逃入抱犢寨,史天澤等人圍著抱犢寨久攻不下,隻能退兵。武仙如今已經是走投無路,他聽說彭義斌已經攻下東平府,又打敗李全。便派使者赴恩州見彭義斌,表示隻要彭義斌發兵來援,他願意去掉金國恆山公的封號,從此歸順大宋,成為彭義斌的部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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