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騎兵第一波衝擊的五百人損失慘重,在正麵的鉤鐮槍兵和兩側趕來的兩個步卒方陣的輪番打擊下,已經損失了近三百人。這麽多損傷本來早就奔潰了,可前方被夾擊,後方的第二波騎兵又再次湧來,使得他們退無可退,隻能硬著頭皮向前衝。


    騎兵行進中的煙塵遮擋了後方劉慶福的視線,他隻是看見大致三分之一騎兵已經快速穿過一個步軍方陣,那個步軍方陣也不顧傷亡,立刻調整隊列上前阻擋,用羽箭與刀槍將後麵趕來的一部分騎兵給絆住,使得他們的衝擊受到了阻礙。


    劉慶福大聲吩咐:“壓上去,壓上去,將這個阻擋的方陣打垮。”


    可又過了片刻,前方的速度還是沒有起來,馬速反而越來越慢,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雖然有煙塵阻擋,但前方沒有看到雜亂四處奔跑的民夫,也沒有看到前方的騎兵從輜重隊中殺穿而衝到另一側。


    “怎麽迴事?”他大聲喝斥著:“前麵五百人還沒衝散那些民夫嗎?”


    有傳令兵迴來稟報,那個步軍方陣死在不退,又有一個方陣趕來堵截。劉慶福大聲叱喝,派出身邊的幾個軍將上前督戰,可幾個軍將剛剛離開,前方軍陣一陣聳動,步軍方陣向兩側退開,露出一個缺口,把中部這部分騎兵讓了進去。


    劉慶福見那些步軍退而不亂,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可兩軍相對決戰場瞬息萬變,那容得他慢慢思索,選鋒軍陣中鼓點越來越重,他已經看到對方中軍的那支騎兵從一側包抄了過來。


    來的是一千踏白軍,周秉在騎陣中大喝:“抄劉慶福的後路,別讓他跑了!”


    狼煙升起,鼓聲響徹天地,選鋒軍與踏白軍也亮出了最後的撒手鐧。方才被四路夾擊的那一支青州軍千人騎隊沒有支援的情況下已經崩潰。踏白軍也不追擊,棄了他們,向劉慶福的戰旗之處殺來。


    選鋒軍中各個方陣的將領明白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指揮各個方陣向中心收縮。


    踩著鼓點前行的鉤鐮槍兵已經和衝來的第二波騎兵混戰在一起,如犬牙交錯。騎兵越來越多,後排的騎兵擠不上前,不斷得用騎弓搭箭拋射,弓箭破甲聲響成一片,羽箭的擊穿了鉤鐮槍隊的皮甲,槍兵慘叫的聲音連綿不絕。


    在不停穿梭的二丈大槍前,騎兵失去了機動能力,長槍每一次刺來都泛起一片血光,每一次迴抽不是劃斷馬蹄便是將某個落單的騎士從馬上拉下。


    雙方正在焦灼,濃重的血腥味在戰場上彌漫,褚萬齡肩甲上插著一支箭,鐵甲的保護下這支箭沒有造成任何的傷害,他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的軍陣,對身邊飛舞的羽箭視而不見。


    鉤鐮槍兵的體能和意誌已經不如方才那麽強烈,傷亡開始加大,他正在著急,曹百川已經帶著十幾騎策馬繞過輜重隊奔赴過來,立即下令讓褚萬齡帶著長斧隊出擊,並親自接管了這個區域的指揮權。


    四周的騎兵、步兵都往這個地方匯集,民夫們躲在大車的中央,有膽子大想探出頭去看看的,時不時的被飛來的流矢所傷。以輜重隊為中心四周已經是一片混戰。


    曹百川果斷吩咐:“變陣!”


    軍鼓聲一變,鉤鐮槍兵身後豎起一片鋼鐵森林,等候許久的一百長斧兵轟然踏步而來。人披鐵甲,手持長斧,身後的旭日在盔甲上照耀出奪目光芒,晃著敵人的雙目,這才是令人膽寒的鐵甲洪流。


    鐵甲洪流越過鉤鐮槍兵反衝了上來,褚萬齡親自上陣,衝在最前,長柄大斧在手中輕鬆掄起,隻一斧便直接劈中了當麵一個騎兵軍官的馬頭。戰馬在嘶鳴中倒下,滾熱的馬血潑在盔甲之上,那軍官摔在地上掙紮起身,褚萬齡身側一個武士大斧揮下,斧刃深入背脊,那騎兵軍官挨了這一下,直接倒下,再無動彈。


    褚萬齡毫不停歇,大斧劈下,又一個騎兵斜肩帶背斬於馬下。


    長斧正是對付騎兵的利器,一旦掄起,哪怕斧刃難中要害,但斧頭本身的重量也宛如大錘一般,能輕鬆隔著盔甲讓這些騎兵立刻失去戰鬥力。連探馬赤軍在這種情況下都被長斧隊絞殺,何況是馬術更次一籌的青州騎兵,


    而相對來說,青州騎兵手中的長槍弓箭卻無法對長斧武士的鐵甲造成同等級的殺傷。若是戰馬能衝起來,借著馬力,哪怕沒有刺穿鐵甲,也有機會一矛將這些重步兵刺倒,可這第二波攻擊的騎兵早和鉤鐮槍兵混戰在一處,失去了戰馬衝擊力,被百名長斧勇士衝入陣中放肆砍殺。


    這個時候,察覺前麵兩波騎兵已經被打垮的第三波青州騎兵們早已醒悟,紛紛轉頭,但周邊的那些刀盾兵、長槍兵阻擋著他們的去路,惶恐之下,騎兵們驚慌失措。好在趕來堵截他們後路的一千踏白軍被另一支青州騎兵歪打正著撞上,氣得統領周秉哇哇大叫,隻能和這支騎軍鏖戰。


    後方的劉慶福比這些騎兵看的更清楚,當麵的這幾百長斧重步兵過於讓他膽寒,而周邊的幾個方陣還不斷得向此處移動,儼然是想要將自己的最後幾百騎兵盡數吞掉。


    照這麽下去,自己這支殺入大陣的騎兵要被徹底包圍殲滅,劉慶福心中不由惶恐不安。作為主將,他必須要迅速做出決斷,是帶領自己的親衛和身後的騎兵一同去接應,還是壯士斷腕,立即撤走?


    劉慶福猶豫了,胯下戰馬帶著他反複轉了幾圈,也使得他的目光在前方中伏的部屬、周邊鏖戰的騎兵,敵軍各個方陣之間反複轉動。終於,無數次從金軍作戰中的逃跑經曆在心中占了上風,他調轉馬頭,打馬向西,帶著身邊最後的幾百騎兵潰敗而逃。


    親眼目睹將軍棄自己而去,青州騎兵自然沮喪和憤怒。


    “放下武器,投降不殺!”


    選鋒軍,踏白軍的將士們同時高聲唿喊。


    陣地之中長斧隊依然結陣向前。陽光照耀在他們透著殷虹的盔甲上,好似突然出現的一汪血色湖泊,奪目的陽光在湖麵上如鏡般閃耀,宛同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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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河古道邊,彭義斌與李全都將自己最後的精銳當作撒手鐧投入戰場。戰局雖也是依然在僵持中,不過已經沒有之前的混亂,中央的青州軍兵多,還是漸漸占了上風。李全心中卻是暗暗叫苦,這場戰爭就算贏了,他的這二千甲士也得好好休整,損失太大了。


    可不到一刻鍾,遠處南麵一陣煙塵大作,同時傳來陣陣悶雷,大地莫名地顫抖起來。登時引得兩支忠義軍徹底肅容,不用等到跟前看清楚,所有人也都能知道,那是數千騎兵,正從遠處奔來。


    雙方斥候早已發現這支趕來的大軍,但主帥都已經舉旗陷陣,等他們趕到主帥身邊的時候其實已經沒有通知的必要了。


    “節使,應當是咱們援軍到了,是劉慶福到了。”國安用在陣中大聲道,“許岸沒有這麽多騎兵。”


    國安用的話讓四周軍將心頭大定,李全立刻吩咐:“國統製領你帶人迎上去,讓劉慶福從中軍與右軍的缺口殺入。”


    青州軍雖然占著上風,但中軍和左右兩軍之間,脫節得很嚴重,李全暗自慶幸,趕來的是劉慶福,若趕來的是許岸,從後方中軍與左右兩軍之間任何一處殺入,這場戰役便要敗了。


    彭義斌的戰旗之下,眾將也眺望著那股滾滾而來的煙塵。


    “是騎兵!”王思退的聲音有些發顫,麵容也變得煞白,河北的廣袤原野,就是騎兵們縱橫奔馳的樂園。這個時候一支數千人的騎兵隊伍殺入戰場,立刻將改變戰場上的局勢。


    對麵的青州軍中忽然湧起一陣歡唿,又把戰線往前推了幾步。眾將士心中大駭,可就在此時,就看見一名來自後方的騎兵直奔戰旗之下。


    “副總管!斥候那邊傳信過來了。”一名親兵小跑著到了彭義斌身邊,遞上來了一顆從斥候手上收到的蠟丸。王思退看了一眼彭義斌,彭義斌點點頭。王思退接過來捏開了蠟丸,將裏麵寬約寸許的絲帛展了開來。


    展開帛書,匆匆看了一遍,王思退的臉色一下驚異,然後抬頭看了一眼彭義斌,接著是狂喜。彭義斌正待叱喝,但下一刻,王思退便高高舉起手中的短箋,用盡了全身的氣力高聲吼道:“是我們的援軍到了,選鋒軍與踏白軍一起趕過來了。”


    “許岸怎麽有這麽多騎兵?”


    彭義斌也瞪大了雙眼,死死瞪著王思退。王思退喘了口氣,喊道:“副總管,許橫舟擊敗了劉慶副,俘敵二千多,現在混合選鋒、踏白兩軍共四千人來援!”


    話聲剛落,歡唿聲就在彭義斌身邊爆然響起,然後便如同巨石落水,激起的波浪一圈圈的擴散開去,一瞬間傳遍了整個戰場。


    昨日許岸擊敗劉慶福後,劉慶福帶著親衛逃走,許岸立即下令讓步軍大陣圍困陣中的一千多騎兵,又分出一千踏白軍追擊潰軍。主帥逃走,陣中一千多騎兵也無心戀戰,紛紛下馬投降。忠義軍投降忠義軍對底層的將士並沒有多少的心裏負擔。到了入夜時分,踏白軍周秉也迴營,雖然沒能追到劉慶福,但也繳獲了幾百匹戰馬。


    許岸當即下令,休整一夜,第二日分兵,留下曹百川、葉七領著部分兵馬押著那些降兵、帶著輜重與民夫在原地休整。許岸選出騎術較為高明的兩千選鋒軍將士,將俘獲的近二千匹戰馬分派下去,與踏白軍混編,一同趕赴戰場。


    選鋒軍士卒會騎馬的不少,但騎術遠遠不如踏白軍,不但無法全力奔跑,且一路趕來也掉隊了不少,趕到戰場之時,兵馬已經不足三千二百人。


    繞是如此,這支軍隊也給兩軍陣前帶來極大的震撼。選鋒軍許岸如今是忠義軍中聲名顯赫的大將,忠義軍中人人都聽過他的威名。這時當他們趕到,這一戰的勝負必將就此決定!


    此時彭義斌一方士氣大盛,而以為是自家援軍來到的青州軍聽到對方的歡唿聲後攻勢陡然一落。雖然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但所有人的目光都瞥向了南方趕來的這支軍隊。


    本來就已是勉強維係平衡的戰局逐漸偏向一側,彭義斌部的歡唿聲開始壓製李全麾下青州軍的士氣。原本仗著心中的一股悍勇死戰到底的士卒,變得束手束腳起來。


    “怎麽是許岸來了?”李全的心中卻滿是疑惑,一下被驚得望著南方,“劉慶福在哪裏?”


    後方的國安用也打馬迴來,確認了消息,李全周邊眾將的心都沉到了穀底。數千生力軍突然出現在戰場上,就不是潰敗那麽簡單了,而有可能是殲滅,是數以千計的斬首。


    沒等多久,趕來的這支軍隊不顧疲憊立刻分成了兩股,一個騎將舉著踏白軍的戰旗對著李全後方中軍與右軍交界的那塊空隙,驅動戰馬殺入。身前身後的騎兵如影隨形,李全的後軍頓時大亂。


    另一批騎士明顯是步兵,在李全中軍之後下馬列陣集結,戰旗緩緩舉起,正是選鋒軍的旗號。這一千多步卒雖然動作較慢,但全軍軍容整肅,陣列森嚴,絲毫看不出長途跋涉的疲憊。這支軍隊人數不多,但步入戰場之後便在這一瞬間產生了巨大的效果,縱然前方人山人海,也沒有人能擋下他們前進的步伐。


    彭義斌沒有被喜悅衝昏頭腦,知道這是最關鍵的時刻,他一馬當先,催促眾將向前。


    一時間,青州忠義軍全軍軍陣也都被前後夾擊,當此時機,李全卻猶豫了,是分兵抵擋還是逐個擊破,可戰機稍縱即逝,他還沒做出決策,反而被後方已經動搖的軍隊給反向一擠,軍陣硬生生退了數十步。


    苦戰了半日之久,卻在這一刻直接潰敗下去,先是後軍亂了,接下來便是中軍。之前的鏖戰仿佛是一場夢,失敗卻是眼前再真切不過的事實。李全屢次整兵試圖挽迴頹勢,可是卻是再度立足不穩,再度混亂,幾次混亂之後,終於兵敗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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