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鉉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到眼前的少年郎跳下了馬車,幾乎是一路跑到衛侯府的馬車上去。


    他搖了搖頭,對自己微微翹起的嘴角毫無所覺。隨手打開木匣子,就被裏麵的東西弄得心頭一顫。


    那是一個手串,一個個紫色翡翠打磨成的珠子,放在光線下圓潤透亮,十分引人注目。而且這一個個珠子不是並不是中規中矩的圓形,而是打磨地有些橢圓的感覺,這麽串著起來就像是一串葡萄似的。


    “這生辰禮真是夠特別的。”他輕笑了一聲,看著手串的目光都溫柔了幾分。


    這手串乍看好像是衛長安一種調笑形式的禮物,充滿了童真童趣,其實細細琢磨,才會理解其中的深意。


    紫色翡翠本來就屬於比較昂貴的,更何況這手串還是紫色中的皇家紫。處處都透著富貴逼人、雍容大度的美感,而且紫色還帶著祥兆的意味,紫氣東來。


    ***


    衛長安迴府之後,驚訝地發現抱病甚久的三夫人竟然出現在了請安的行列之中。雖然臉色看起來還有幾分病態,但是精神上已經好了許多。


    “長安,你這傻小子不認識三嬸了嗎?發什麽呆啊!”三夫人臉一轉就看到了衛長安,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得用錦帕捂住嘴,輕聲笑了出來。


    她這副嬌嗔的模樣,對比之前潑辣狀態,著實是雲泥之別,差點把衛長安給震得趴地上了。


    這世界是怎麽了?她不過去溫泉莊子偷窺一下六皇子,迴府之後就好像斷了片似的。


    三夫人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大度了?對於衛長嬌被送到山上修行,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鬧騰和不滿流露出來。


    “三嬸。”她雖然好奇,卻還是輕聲地打了個招唿。


    “長安,你來得正好。我和你娘剛剛還在說,你四嬸不像是當過孩子娘的人,抱個孩子都不大會,時不時地就大驚小怪地要你娘上手幫忙。這麽看上去,也不知道小長意究竟是誰生的?”三夫人手裏拿了一把團扇,慢條斯理地扇著風,臉上帶著幾分譏誚的笑意。


    許氏有些尷尬地坐在那裏,四夫人的麵色很難看,不由得冷哼了一聲:“三嫂這是什麽話,大嫂偏疼長意又怎麽了?你不偏疼,難不成還不讓別人疼了?”


    四夫人這幾句話當真是毫不客氣了,三夫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冷笑了幾聲:“誰愛偏疼就疼去唄,我就是替長如和長意覺得可憐,人家再怎麽疼,也不如親娘。親娘不會帶孩子,那遭罪的還是他們倆,難怪長如身子那樣差,想來小時候沒少受折騰!”


    她說完之後,也不管四夫人什麽表情,直接站起身衝著老夫人告辭:“母親,我這幾日還不大舒服,就先退下了,您好好休息。”


    最後這請安不歡而散,許氏拉著衛長安走了,四夫人抱著衛長意,身後跟著衛長如走在後頭。幾個人都沒有語言交流,氣氛還是有些尷尬。


    直到迴了自己的院子,四夫人才忍不住開口抱怨道:“長如,你平日裏不是總會替娘兜著的嘛,怎麽這會你三嬸那麽欺侮於我,你一句話都不說,眼看著我丟臉。我沒了麵子,你臉上能好看?整個四房都被她踩在腳底下呢!”


    衛長如輕輕地看了她一眼,繈褓裏的小嬰兒雖然睡著了,但是依然撇著嘴,顯然抱著他的人動作十分不規範,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衛長如從四夫人的懷裏接過繈褓,遞給了一旁的奶娘。並且衝著左右兩邊使了個眼色,立刻這些人就都退下了,房間裏隻剩下她們母女倆。


    “我不覺得三嬸說錯了什麽,你對長意的確不夠好。”她的神色很嚴肅,話語之間絲毫不留餘地。


    四夫人真的是對長意不怎麽上心,她因為生產失血過多,著實把身體都弄得虧虛了許多。好在許氏心腸好,一直幫襯著她帶孩子,一開始四夫人還能應付一二,後來見許氏把衛長意當個自己的孩子疼,索性連手都不上幾下了。


    “我怎麽不夠好了?我對他是短了吃喝,還是打他罵他了?我含辛茹苦懷胎十個月,費了半條命去生他,這還不夠好,難道是我欠你們的嗎?”四夫人一下子就火了,直接衝著她大喊大叫道。


    衛長如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四夫人見她這種表現,一下子就紅了眼眶,似乎被戳到了什麽痛處,猛地伸手掃落了桌上的茶盞。那些精致昂貴的瓷器,“劈裏啪啦”地碎了一地,茶水潑出來,有些都濺到了衛長如的裙擺上。


    “長如,你這麽說是不是心底也在怨恨娘?覺得我把你弄成了這樣,當初你剛出生沒滿月,你爹就和侯府鬧崩了要走,即使被分到苦寒之地,我也要跟著他。雖說你在那個時候鬧下了病根,但是也不能怪我啊!你爹那時候心情不好,他是我們家的頂梁柱,我當然得先顧著他,才有我們娘倆的好日子過,有些疏忽你了,我也心生愧疚。你怎麽就不能體諒我,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不省心的……”四夫人越說越委屈,立刻掏出錦帕捂著臉開始痛哭。


    衛長如的眉頭微蹙,她看了一眼痛哭不止的四夫人,眼眸裏滑過一絲哀傷的情緒,聲音也跟著放軟了:“娘,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隻怪我自己的身體不中用。但是長意呢,他原本可以有個健康的身體,你卻和大伯娘上山祈福,滿身是血地生下他,你不覺得這樣對他太不公平嗎?”


    “那是意外,我也差點沒命了!”四夫人猛地站起身來,一下子拍在了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她這句話喊得十分用力,幾乎是要破了音。


    衛長如的目光變得幽冷了下來,她靜靜地看著四夫人,不發火也不說話。


    “長如。”四夫人頭一次對上她這樣的目光,有些不適應地縮了縮脖子,底氣不足地喚了一句。


    “你上山之前為何不通知我一聲?還是說你明知我看得緊,就怕長意出事兒,根本不會允許你上山,所以你故意不通知我。甚至在前一個晚上,讓丫頭端安神沉睡的藥給我喝,害得我第二日一覺睡到晌午,一睜眼就聽到丫頭說你渾身是血地被抬迴來,你知道我有多驚慌嗎?”衛長如的臉上閃過幾分惱怒,幾分悲傷,幾分無奈。


    她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想起當時的場景,她的眼眶也跟著紅了。


    “娘,你永遠都不能體會我的感受,我的身體不好,我自覺對不住你和爹。我隻怕自己活不到反哺你們的時候,所以我想有一個健康的弟弟或者妹妹來照顧你們。當初三妹未滿月就去世,我的願望成空,如今好容易有了長意,你為何要這樣做?”


    衛長如說到最後,聲音都是顫抖的,她的眼淚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


    “你為了讓大房多看顧我家,為了讓大伯娘對你產生愧疚,甚至為了讓大伯多在仕途上給我爹鋪路是嗎?你就利用你腹中的長意,他何其無辜,你怎麽能如此狠心!”她說到最後,幾乎是字字泣血,滿臉淚痕。


    四夫人被她說得啞口無言,不由得後退了一步,不停地搖頭:“我沒有,長如,娘沒有那麽做。”


    衛長如吸了一下鼻子,將眼淚擦幹,苦笑了一下:“娘,我都說過了,不要在我麵前撒謊。我早就問過伯娘身邊的丫鬟了,你當時下台階的時候,執意不要人攙扶,非說這樣才顯得心誠。伯娘真的是自己要摔下台階,還是你故意推的然後又假裝拉住她的呢?”


    四夫人的臉上閃過幾分慌張,然後又勉強鎮定下來,她依然隻是搖頭,一口咬定她沒有。


    “娘,我能查到的事情,你認為大哥能查不到嗎?當這種事情擺在麵前的時候,我能相信你的話,大哥會聽你的解釋嗎?不要再對伯娘做過分的事情,這一次是因為沒有實質性地傷害到伯娘,下一次大哥恐怕就不會有如此仁慈了。”衛長如的聲音變得更加冷漠,最後一句話已經是十分嚴重的警告了。


    “你大哥的性子挺好的,怎麽會……”四夫人強顏歡笑道。


    “娘,你以為二哥和大姐是怎麽去的山上?如果你不想帶長意的話,晚上可以讓奶娘帶著他到我的院子休息,我來帶他。”衛長如輕笑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譏誚。


    她說完這句話就直接轉身走人了,沒有再給四夫人說話的機會。


    四夫人其實不怎麽喜歡小孩子,哪怕這孩子是她自己親生的,在她的眼裏,隻有籠住四老爺的心最重要,孩子是次要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麽讓她形成這種想法,但是這麽多年的確就這樣過來了,甚至衛長如到現在還深受其苦。


    ***


    “三夫人是怎麽迴事兒?”衛長安剛進了院子,就找來了青菊打聽。


    “奴婢也不知曉,原本大姑娘被送到山上,三夫人知道之後都快氣得迴光返照了。後來四房入府,過不了多久,又聽說三夫人身子好了,今兒就出來跟四夫人鬥法了。”青菊歪著腦袋,苦苦地思索著。


    她年紀比較小,最愛走東串西的,眼瞧著是院子裏最愛偷懶的,實際上她就是仗著這一點打探消息。


    “公子,奴婢覺著這三房和四房關係有些奇怪。之前聽說四老爺的差事,原先是三老爺出力的,現在三夫人和四夫人又這樣撕開臉,著實不知道這兩房的感情究竟是好是壞,雲裏霧裏的。”小丫頭片子思索了半晌,最後說出這兩句話來,甚至還文縐縐地加了成語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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