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已進入國慶假期,宋廣田帶了好幾個禮盒,顯得特別高檔,興衝衝地去了嶺東大隊。他先到大隊部,問張本民的家在哪兒。


    劉勝利去公社開過會,對宋廣田似曾相識,小心翼翼地問明身份後,陡然熱情無比,硬是把他請進辦公室坐下來,泡了杯專門用於招待的上好綠茶。


    “宋秘書,據俺了解,這會兒張本民他好像不在家。”弄清宋廣田來意後,劉勝利告訴他,“這不學校放假了嘛,又連上了秋忙假,一共半個多月不用到校,他就忙點事情去了。”


    “忙事情?”宋廣田略一皺眉,“是家裏的事麽,需不需要幫忙?”


    “哦。”劉勝利摸摸後腦勺,“其實,也不算是事兒,就跟玩差不多,不用幫忙的。”


    “行吧,不管是忙事還是玩,你帶俺去找一下。”


    “這個嘛。”劉勝利咳咳地笑道,“他,他去公社了。”


    “嘿喲,那他跟俺不是走兩岔頭了嘛。”宋廣田起身便走,“俺迴去了,到公社找張本民去!”


    “嗌,宋秘書,你甭著急,快中午的時候他就迴來了。”劉勝利歎了口氣,道:“他啊,是去公社賣老鱉了。”


    “啊?!”宋廣田張大了嘴巴,“現在他還捉老鱉?”


    “剛才沒好意思說,放假有時間了,他閑著沒事幹捉著玩的。”劉勝利幹笑了兩聲,“捉得多了,就到集市上去賣幾個錢,也跟玩的一樣。”


    “那這樣吧,俺就不等他了,等他迴來,你把東西交給他。”宋廣田這會兒覺得,要是專門等下去,似乎有點難為情。


    “行,保證辦理到位!”劉勝利道,“宋秘書,要不你留下來吃個午飯再走唄。”


    “不了,還要加班呢,得趕緊迴去了。”宋廣田邊說邊走到院中,騎了洋車子走了,他希望在路上能碰到張本民,那樣是最好的。


    然而,根本就沒可能碰上,因為張本民賣完兩隻老鱉後,買了本小人書《賽虎》後,便去了供銷社。在那裏,薛金枝跟他談了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薛金枝要嫁人了,對象是她說過的,她爹戰友的兒子,在縣城建局上班。


    張本民有點心被摘掉的感覺,他恍然靠在櫃台的小木門上,愣愣地出了半天的神。薛金枝就在他旁邊坐著,緊緊地拉著他的手。


    其實這是個非常簡單的事情,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很正常。


    “啥時結婚?”張本民開口了。


    “也許就今年。”薛金枝摸摸張本民的臉,“也許是明年吧。”


    “哦,那看來就今年了,你也用不著安慰我。”張本民歎了口氣,“現在是十月份,應該也沒多少日子了。”


    薛金枝沒說話,把張本民拉進了休息室。她覺得,這是當下與張本民交流的最好辦法。


    張本民沒有配合,他說有點難受,不想動。薛金枝深深地唿吸下,默默地抱緊了他,說對不起。張本民搖搖頭,說不用,因為這不是對不對得起的事情。


    離開供銷社的時候,薛金枝給了張本民一個大玩具——氣槍,還有十幾盒鉛彈。


    “哪兒來的?”張本民的情緒一下子被挑了起來,真的是愛不釋手,要知道,這家夥以後可是禁品。


    “倉庫裏翻出來的。”薛金枝見張本民臉上有了笑容,心情頓時也好了不少,“俺偷偷拿的。”


    “俺給你錢吧,要不就算是偷的了,那多不好。”


    “不算偷,這應該是員工福利。”薛金枝抿抿嘴笑了,“再說了,就算是偷,為了你俺也願意!”


    張本民不再說什麽,點了點頭,騎上車子,走了,走得有點落寞。


    短暫的興奮後,其實心情,依舊不好。


    薛金枝看在眼裏,自然是明了的,其實她也有太多的無奈,隻是沒法說明白。


    秋日的風並不寒,但吹起來卻很無情,不過也帶著些撫慰。畢竟,這是個收獲的季節。


    行道樹的葉子,搖擺著落在張本民身上,像是小手輕輕拍著他,說:嗨,小家夥,好像你不開心呀。


    “張本民!”有人在公社大院門口高喊了一句。


    張本民抬眼望去,是朱延富,他滿麵紅光。


    “俺正打算找你聊聊的呢!”朱延富哈哈笑著,“嘿,還正好碰上了!”


    “那就是緣分了!”張本民咧起了嘴,使著勁兒調動著情緒,“看樣子,找趙德柱的事成了吧?”


    “嗯,成了!”朱延富一點頭,“還相當順利!”


    “俺就知道能行,所以才建議你去的。”


    “你咋恁肯定?”


    “分析一下不就得了嘛,那趙德柱為人不行,估計聲譽差得很。你不是說他有可能要扶正麽,那他還不注意打打群眾基礎?”張本民道,“你去找他,相當於是主動靠攏,他還巴不得呢。”


    “哎喲!”朱延富摸起了頭,“哎喲!”


    “咋迴事,哪兒不舒服?”


    “不不,不是不舒服。”朱延富慨歎道,“俺自認為是靈光一現才悟出的道道兒,在你那裏簡直就是個小雜耍。”


    “巧不巧的事,隻能是說偶爾在哪個方麵有了點想法而已。”張本民沒有太多的心思跟朱延富講下去,“要不,下次再聊?俺迴去還有事兒。”


    “好的,俺就是想告訴你一聲的,別也沒啥。”朱延富又沉浸在了興奮之中,臉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微笑,不過馬上他“哦”了一聲,道:“對了,還有個事先跟你講一下,就是你嫂子盧小蓉,俺發現她還挺有能力的,等俺的新崗位落實後,再想法子把她安排進大院,到後勤做點事,然後再慢慢把她的身份轉一下,弄個正兒八經的工作人員身份。”


    “嗌,這個好!”張本民又提起了點興趣,“那不如現在就開始琢磨,得早點謀劃。”


    “現在謀劃沒個譜呐,俺說話沒啥分量。”


    “甭忘了現在趙德柱願意做你的靠山,很多事會很好辦的。”張本民說完,又微微皺起了眉頭,“哦,還是等等,等等再說吧。”


    “你是說,暫且不謀劃了?”


    “嗯,啥時需要安排,俺會跟你說的,現在還不行。”張本民搖著頭,他覺得目前還沒法放心讓盧小蓉去公社大院上班,大院裏,可是極其複雜的。


    “行,聽你的就是。反正隻要俺有了能耐,那還不是隨時的事兒嘛。”朱延富說著,又提起了另一茬,“嗌,宋廣田去你們大隊找你的,帶了不少禮物,結果沒找著,便把禮物放大隊部就迴來了。”


    “喲,還恁講究呀。”張本民道,“他的事也沒問題吧?”


    “沒有,也很順。”


    “那就好。”張本民點點頭,道:“他去找俺,提前跟你說的?”


    “沒,剛才俺碰到他來大院的。”


    “看來,他還是需要好好鍛煉的,像這種情況,不說請示也罷,但起碼要跟你通個氣才是。”


    “年輕人嘛,做事難免不周。”


    說誰,誰到。


    宋廣田從院裏出來了,帶著條半大的小狼狗。“哎喲,張同學!”他一看到張本民的身影,就快步跑了過來,“上午專門去找你,不巧你卻來了公社。”


    “哎呀,剛才朱助理都說了,你啊,還真是客氣呢。”張本民說著,目光聚到了宋廣田腳邊的小狼狗身上。


    “這狗子還可以吧。”宋廣田蹲了下來,“俺剛才帶它去小食堂找了點吃的。”


    “嗯,可以,看樣子,種兒還比較純。”張本民也蹲了下來,抬手摸了摸,眼神中流露出難以名狀的歡喜與愛慕。


    朱延富看在眼裏,悄悄用腳背碰碰宋廣田。


    宋廣田扭過頭,看到朱延富對他擠鼻子弄眼,馬上就心領神會,於是嗬嗬一笑,“張同學,看來你很喜歡這狗子嘛,帶迴家去吧。”


    “喲,那可不行,君子不奪人所愛,俺咋能把它帶走呢!”張本民忙搖頭。


    “沒事兒的,俺有親戚是養狗的,可以要很多條,就現在,家裏還三條呢。”宋廣田笑道,“每天要吃很多剩飯剩菜,都快養不起了呢。你啊,把這條帶走,也算是幫忙了。”


    這話,說得有水平。


    張本民自然聽得出來宋廣田話中的藝術成分,不過他並沒有點破,隻是順著話淌了下去,最後說了聲謝謝,就用朱延富從門衛大爺那裏找來的繩子,拴了小狼狗,騎著洋車子,帶走。


    半路上,張本民停下車子,一邊讓小狼狗歇歇,一邊拿出剛買的小人書《賽虎》翻著,自語道:“天意,天意啊。”說著,他摸了摸小狼狗,“你啊,估計是比不上這小人書裏的賽虎厲害,那,該叫啥呢?”


    想了一會兒,小狼狗有了名字:賽豹。


    “賽豹,走嘍!”張本民吆喝了一聲,騎上車子飛奔。


    賽豹脖子上的繩子已經解開,它歡快地追著洋車子,渾身是勁。


    晚上,張本民躺在床上突然覺得很不應該,自打賽豹出現,他竟然忘了薛金枝的要嫁人的事情。


    他突然想到了一首歌,何勇的歌:《姑娘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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