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曾經林阿吉在看守所的那段日子,陳良善如今的待遇簡直就像是度假,除了不能去往這扇鐵門之外的地方,其餘任何時間,他在監室內都無比自由,身旁也始終跟隨著供他差遣的犯人。


    一大早剛到8點,看守所內起床鈴響起的那一刻,二胖便一個崩子從炕頭跳起,很有眼色地衝進水房,用昨晚殘餘的一點溫水替李鐵牛與陳良善二人在刷牙杯子裏接好了熱水。


    隨後,監室內其餘十幾人陸陸續續地走進了洗漱水房,但是這些人寧可像沙丁魚一樣地擠在一起刷牙,也要把中間的水槽留出來足夠倆人刷牙的寬敞位置,二胖更是在一邊早早拿好了毛巾,像管家那般等待著陳良善二人。


    之後的吃飯環節也是一樣,陳良善什麽話都不用說,自己麵前的菜碗裏就已被擺滿了菜,但他發現李鐵牛看與自己對視時,對方眼神中總會有股不安的神色。


    好不容易二人在水房裏有了一個獨處的機會,李鐵牛看了眼屋外,發現暫時不會有人過來這邊以後,他勉強擠出了一個笑臉道:“哥,你對俺的服務……還滿意不?”


    陳良善差點被逗笑,應道:“我又不是來度假的,況且這裏也不是賓館,不用那麽在意我的感受。”


    李鐵牛卻固執地道:“那不行,俺既然答應了這件事就一定得做好,俺要讓你在這裏麵待的舒舒服服才行。”


    陳良善無奈地點點頭,笑道:“好好好,你照顧得很好,很滿意,行了吧?”


    對方見狀,隨後又緊張兮兮地問道:“那……俺們約定好的事情……哥哥你一定要做到啊!”


    雖然不知對方到底在說什麽,但是陳良善卻在李鐵牛那看似可怕的麵容之下,看見了對方戰戰兢兢的卑微神色,就仿佛在乞求什麽東西似的。


    陳良善感覺有些疑惑,不知對方到底要什麽,於是問道:“到底是什麽約定?我暫時還不知道。”


    “啊?”


    李鐵牛一聽這話頓時緊張道:“哥……你不知道嗎?那會不會到時……到時說話不算話?”


    陳良善:“你別急,先告訴到底是怎麽迴事?因為這件事確實是別人安排的,中間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


    李鐵牛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俺答應讓你在這裏麵過得舒舒服服,作為迴報,到時那個大老板會給俺媽置辦一塊墓地,將來俺老死在這裏的話,還能和家裏人埋一塊!”


    陳良善皺眉,心情頓時變得陰沉,倒不是因為聽到這樣的交易,而是他感覺麵前這個李鐵牛雖然粗魯,但也絕不像是一個如此的重刑犯,於是問道:“你犯什麽事了?至於說出這種話?”


    李鐵牛本支支吾吾地不想說,但是在陳良善的追問之下,最終還是緩緩道:“俺不小心……把人給殺了!”


    陳良善:“你不像殺人犯,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李鐵牛伸出手,從水槽下麵的墊板裏摸索了一會,掏出來兩根隻剩下屁股的煙頭與一盒皺巴巴的火柴,替對方與自己點上之後,猛然吸了一大口,這時心情才稍微平緩了一些,隨後道。


    ——“俺是漠北戈壁灘那頭農村的,去年才帶著俺媽和老婆娃兒一家來這裏。”


    ——“但是……大哥,你們城裏人是不是都看不起俺們這種鄉下來的?”


    陳良善有點惱火地道:“哪有這種事,你不要胡說!”


    “要是他們那些人……能像你一樣就好了。”


    李鐵牛說著,臉上盡顯難過的神情道。


    ——“就俺閨女上小學的班裏,有個女娃兒老欺負她,還總喜歡帶著別的娃一起欺負她。”


    ——“又是讓她吃泥巴,又是讓她爬在地上學小狗撒尿,俺閨女從小在農村長大,哪曉得這種事囉!她還以為城裏女娃兒都這麽玩的呢!”


    ——“結果後來有一次,俺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去找那女娃她爸討個說法,結果……”


    ——“結果誰知去了以後,才知道欺負俺閨女的女娃兒她爸是個大老板,當時就找了幾個工人把俺狠狠弄了一頓。”


    陳良善疑惑地看著李鐵牛身上那無數疙瘩塊一般的肌肉,疑惑道:“就你這身板,少說也能打死一頭牛,我不信那幫人弄得動你。”


    李鐵牛搖搖頭,“就算俺再沒文化,也知道打傷人是要賠錢的,俺出不起那錢,哪敢動手啊!”


    “那你……到底是怎麽……犯下事的?”


    李鐵牛把最後一口煙屁股貪婪地吸進了嘴裏,頓時傳來一股過濾嘴被燒焦的味道,他被這股味道嗆得咳嗽了起來,最終懊惱地道。


    ——“當時俺真覺得被打沒啥丟人的,但是……但是那個大老板的女娃兒當時竟然直接衝過來……按住我閨女,就朝臉上狠狠撓了過去!”


    ——“一下又一下,俺閨女的臉當時就被撓破了,那幾道血印子深得嚇人!”


    ——“俺當時也不知怎麽了,突然就感覺忍不住了,就連身子都不受自己控製,結果……”


    ——“結果俺才打了那個大老板一拳,咋都沒想到就直接把人打死了……然後就成現在這樣了。”


    ——“俺都忘了是怎麽被帶到這裏來的了,隻記得他們給我派來的律師說,像這種的叫什麽……激動殺人?”


    陳良善:“那叫激情殺人,用你能聽得懂的話講,就是在你沒有預謀的情況下突然腦子一熱,把人給殺了。”


    “對對對!”


    李鐵牛忙不迭道:“就那個激情殺人!律師說……俺這次如果認罪態度良好,見到穿製服的有禮貌一點,運氣好的話估計會被判個叫什麽……無期坐牢!”


    陳良善長歎一口氣,低聲道:“原來是無期徒刑啊……那也沒事,我看你也像是個守規矩的人,估計用不了20年就出來了……”


    “20年啊……”


    李鐵牛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嘀咕道:“老婆帶著孩子跑了,俺媽也不在了,我還得一個人這樣過20年……”


    陳良善拍了拍對方,問道:“你母親怎麽迴事?”


    李鐵牛揉了揉肉眼睛道。


    ——“這不才關進來沒幾個月,當俺媽知道俺要被判那個無期什麽……無期徒刑之後,當時受不了打擊,就那麽去了……”


    ——“但是俺也不知道為啥,這裏管事的人就不許俺媽的屍體運迴老家,非說什麽不符合特殊規定,俺尋思人走了以後,埋迴老家去這不是很正常的嗎?但俺怎麽都想不明白,在城市就不是這麽一迴事了!”


    ——“結果就因為俺那一拳,現在老婆帶著孩子跑了,就連俺媽也沒見到最後一麵,她就那麽被燒了……”


    ——“哥,你說……這人燒了就燒了吧,結果就連那幾塊破石頭做的墳頭都得大幾萬塊錢,俺真是……真是怎麽都沒料到你們城裏人連死都要花那麽多錢!”


    ——“所以昨天,當有人告訴俺,若是能在這裏麵把你保護好的話,到時就會幫俺媽在外麵置辦一塊像模像樣的墳頭,你說……到時你們該不會真的翻臉不認賬吧?”


    看著對方那卑微、擔心而又滿是絕望的眼神,陳良善頓時感覺心中似乎被狠狠撞了一下,他怎麽也沒料到李鐵牛的遭遇簡直與自己如出一轍。


    甚至,他似乎都已在麵前這個落寞的男人身上,看見了自己將來的影子。


    但這個念頭也僅僅是一瞬間而已,陳良善知道現在的自己不該去亂想,畢竟自己還有許多事情都沒辦完。


    但李鐵牛的要求並不過分,也許對於這種人來講,上萬塊錢幾乎就是壓垮他的一座山,但陳良善堅定了要替對方完成心願的信心,於是拍了拍對方肩膀,安慰道:“放心吧,鐵牛兄弟!你的這點要求,我一定會做到的,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向你保證!”


    聽到這話,李鐵牛那顆懸著的心也似乎終於下來,臉上也終於洋溢出許久未見的笑容,嘴裏甚至都高興得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陳良善這時才發現原來對方平時隻是裝著很兇的樣子,畢竟在這種地方也隻能是拳頭硬的才有道理。


    實際上,陳良善看得很清楚,麵前這個魁梧的男人,隻是一個沒什麽文化,卻又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可憐男子。


    他真的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多少像自己,或是像李鐵牛這樣的人,正蜷縮在社會中的某個角落,卑微地忍受著別人的欺壓。


    李鐵牛一高興,話匣子也打開了,低聲道:“哥,你……你在想什麽呢?”


    “我……”


    陳良善苦笑著搖搖頭,“我在想啊……其實,城裏這些人並不是看不起你鄉下人的身份,他們隻是看不起你口袋裏的錢而已。”


    二人正說著,突然聽見監室鐵門被打開的聲音,管教隨後走了進來,唿喚道:“陳良善出列,律師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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