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南又一次來到這座熟悉的動物園,又一次走在了這條生機盎然的林蔭道時,眼裏看見的卻總是之前破獲行刑者案時留下的影子。


    錢夫人的屍體至今都沒有找到,錢老大的骨灰也始終孤零零地埋放在某塊廉價陵園的角落。


    杜永支的骨灰被帶迴老家時,他那上高中的女兒已哭成了淚人。


    金建國副局長自從被免職並判處緩刑後,從此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中,但好在他女兒的心髒移植手術非常成功,隻不過漠北市檢察院依然還在追繳金局長後續被調查出的“違紀款”,估計他和金嫂也隻能用下半輩子打工的收入用於償還。


    楊小胖與楊小美均麵臨15年以上的刑期,估計出獄後,這個社會已經不再是他們眼中曾經的樣子。


    還有那些在行刑者案中枉死的人們,不知現在是否已經去往了更高維度的世界。(注1)


    然而當徐天南想到楊萬裏時,則是用力搖了搖腦袋,自語道:“裝模作樣的家夥!別再出現在我腦子裏了!趕緊把你13億年的“地獄時間”服刑完再說吧!”(注2)


    想起了以前的事,徐天南頓感心情壓抑,他快步穿過了林蔭道,最終在一間小平房的門外看見了陳良善。


    對方麵容憔悴地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目光卻渙散而又呆滯地盯著腳下地麵,不知在想些什麽。


    “良善?”


    “良善?”


    “喂!你幹嘛呢?”


    一連叫了幾聲,陳良善終於也被嚇了一跳,當他抬起頭看見來者時,長歎一口氣道:“天南,你……你來了?”


    徐天南心中存疑,按理說對方若真的與昨晚劉建民被害案有牽連的話,此時在麵對自己時多多少少也會有些緊張,但現在的對方儼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徐天南小聲問道:“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對方答非所問地迴應道:“天南,有些話其實我不該告訴你的,但是現在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找誰了。”


    徐天南坐在了對方身邊,“沒事的,你有什麽話都可以和我說,隻要我能幫上你的地方……”


    “別!快打住!”陳良善突然打斷了對方道:“天南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是一個會去求人幫忙的人,我今天找你來,隻是因為把你當成我最好的朋友,絕沒有找你幫忙的意思!”


    徐天南點點頭,“我明白了,那你說吧,我聽著。”


    片刻後,陳良善緩緩道:“昨天……我把手機砸了,就砸在了自己那輛車的玻璃上,摔成了碎片!”


    徐天南詫異道:“為什麽?出什麽事了?”


    對方緩緩從兜裏掏出一個新買的山寨手機,遞了過來道:“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但是在我砸了手機以後,我老婆又給我發了許多條短信,我也是剛剛買了新手機才看到的,要不你自己看吧。”


    徐天南接過了手機,再次問對方道:“良善,你確定我能看你的短信嗎?”


    陳良善:“我不把你當外人,你看吧。”


    隨後,徐天南打開了短信收件箱,竟發現在這個收件箱裏,除了一條中獎的詐騙短信以外,其餘的幾十條短信竟然都是同一個號碼發來的。


    陳良善解釋道:“哦!忘記和你說了,這幾十條短信都是我老婆發來的,我剛換了手機還沒來得及保存她的號碼。”


    徐天南點開了短信。


    ——你個沒出息的男人!現在竟敢罵我了!接電話!現在立刻給我接電話!


    ——陳良善!我說你兩句怎麽了!難道你的本事已經大到說都讓人沒法說的地步了嗎!


    ——你連接孩子放學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幹不好,你還能幹什麽?


    ——陳良善!你有沒有想過?你一個大男人天天不著家,錢也沒有賺到!你到底為這個家做了什麽?


    ——你知不知道我在我媽那裏是如何抬不起頭來?你知不知道當她借接濟我們生活時,那看著我的眼神是怎樣的?


    ——陳良善!你也是個快40歲的男人了!瞧瞧你讓你的老婆孩子都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接電話,不然這日子就別想過了!


    一條接一條的謾罵短信加起來足足有數百字,其中包含了一個女人的憤怒和絕望,這些刀子一般鋒利的文字也足以讓每個看見的人感到背脊發涼,然而真正在這幾百字的背後,徐天南看見的卻隻有兩個字:貧窮。


    同時,徐天南還發現,雖然發短信的女人已經憤怒到了極致,但盡管這樣還仍然保留著最後一絲理智,她並沒有用髒話對陳良善進行辱罵,同時也沒有像大多數女人生氣時那樣,總是把離婚掛在嘴邊。


    但很快,其中的一條短信瞬間吸引了徐天南的注意。


    ——陳良善你不要忘了!我們結婚的車子房子都是我爸媽買的!我笑嫣然真是瞎了眼!竟然找了你這麽一個沒出息就會和老婆罵街的男人!


    笑嫣然?


    這種稀有的迴族姓氏本來就少,而同時又以“嫣然”取名的更不可能出現重名的可能性,因此徐天南當即就迴憶起昨晚在劉建民的兇案現場時,偷偷帶走dv機存儲卡的那個女記者正是叫笑嫣然。


    徐天南問道:“良善,你老婆叫笑嫣然?”


    陳良善裝作不知情的模樣迴應道:“嗯,怎麽,你認識?”


    徐天南低聲道:“我昨天在兇案現場見到她了!”


    “什麽?”陳良善此時將自己緊張時的表情顯露無疑,大聲問道:“兇案現場?她為什麽會去那種地方?”


    就在陳良善說話時,徐天南卻一直在默默觀察對方的表情變化,他能明顯看出對方說話時那緊蹙的眉心與用力緊扣的拇指,這些變化無疑都在透露著一個信息,那就是這個話題使陳良善感到了緊張。


    但微表情隻能反映一個人的情緒,並無法探及內心,因此徐天南也將陳良善對這個問題感到緊張的原因,歸結為了對老婆的擔心。


    徐天南道:“放心吧,她昨天沒有遇到危險,不過話說迴來……你難道不知道她昨天下午去采訪了嗎?”


    陳良善長噓一口氣,搖頭道:“對於她的工作我很少過問,而且昨天下午我一直都在這裏工作。”


    說著,陳良善指了指遠處的一間公共廁所,而那個位置旁邊正好就是一條排水渠,他解釋道:“喏!就那個公廁的電路維修工作,我告訴過你的。”


    “所以說……”徐天南放下了手機,仔細看著對方的表情問道:“所以說,你昨天晚上在與我和文警官見麵前,一直都在這個公園裏?”


    此時,陳良善緊張得手心都滲出了冷汗,他終於明白了徐天南現在確實在懷疑自己,懷疑自己就是殺害劉建民的兇手,而自己接下來的迴答至關重要,一旦迴答出現了任何紕漏引起了對方的懷疑,那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陳良善也十分清楚,以自己現在對表情管理的能力根本不足以騙過徐天南。


    於是他做出十分痛苦的模樣,用雙手緊緊揪住頭發,懊惱地道:“哎……是的!都怪我昨天為了賺這幾十塊錢,結果在這個動物園耗了一下午,卻把接囡囡放學的時間給忘了!這件事就像一個導火索,把我和嫣然之間長久積壓的問題……都暴露出來了!”


    雖然陳良善的表情痛苦不堪,但徐天南此時的心中卻一半是同情,一半是期待,他無比期待陳良善昨天真的在這座公園裏維修電路,那樣的話就可以直接洗清嫌疑,而對於他來說,是一萬個不情願相信自己兄弟會是個殺人兇手。


    徐天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輕聲安慰道:“放心吧良善,從嫣然的字裏行間我能看出來,她雖然責怪你,但也絕對沒有不想和你過下去的念頭。”


    陳良善歪過頭,露出紅腫的眼睛沉聲道:“真……真的嗎?”


    徐天南點點頭,麵露難色地道:“有件事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就在昨天的兇案現場,你老婆硬是憑她一己之力,把我和其餘十幾名警察全部玩弄於股掌之間。”


    陳良善擠出一絲笑容,“她?笑嫣然?能騙過你徐天南?”


    徐天南尷尬地笑了笑,“雖然從昨天那件事來看,她是一個為了工作不擇手段的女人,但這也並不能否認她是一個優秀的女人!”


    陳良善似乎沒想到自己老婆還能有這番能力,但還是擔心地問道:“那……你們打算怎麽處理她?幹擾警方辦案,起碼也應該被行政拘留吧?”


    “說什麽呢你!”徐天南輕輕錘了對方一拳,壓低聲音道:“刑偵支隊在記者手裏吃過的虧,加起來早就足以繞地球一圈了,再怎麽說她也是你老婆!我不會讓她有事的。”


    聽見這番話,陳良善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多麽希望昨天發生的一切就是個噩夢,起碼現在自己可以問心無愧地麵對徐天南,麵對這個真誠希望自己好的朋友。


    雖然徐天南說這番話都是出於真心,但他心中還是有最後一個疑問,到底該怎樣在不被陳良善發現的前提下,找出昨天對方確實在這裏維修電路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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