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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行德、李蕤、陳東、張炳、鄧肅等太學生仗著太學身份,此時已經擠到前排,趙行德也第一次親眼看到了黃曦這當世大儒的真容。隻見他身量不高,約略有些清瘦,臉頰狹長,頷下三綹長髯,眉毛濃密,皮膚微黑不似士人,眼神卻甚是湛然。


    趙行德寒窗十載,除了朝廷科舉必考的經書之外,當世儒學大師的著作,各朝廷重臣的學術傾向也是必須掌握的竅要,否則的話,在一個新黨重臣麵前大談元祐學術,下場會比不學無術的浪子更加悲慘。新黨所反對的,正是舊黨所標榜的,反之亦然。簡單來說,新學乃是朝廷的官方學術,假托三代之治行變革之事,崇尚三代聖賢而鄙薄漢唐,專注經術而鄙薄詞賦史學。


    和新學儒術大興於朝堂相反,在民間,以司馬光等元祐重臣學術相標榜的舊學卻更為流行,新黨和舊黨之外,又有程氏兄弟在河南書院倡導講求‘天人合一’的洛學和黃舟山倡導“天下為主,君為客”的主張。各門儒術門人眾多,在民間都有一大批支持者,但互不見容,更將儒術之爭上升軍政大略,與朝廷爭糾纏不清。這也是二程雖然為當世大儒,卻一直賦閑在鄉,蔡京敢於不顧物議,將黃曦從太常少卿高位貶斥為瓊州別駕的緣由。自王安石、司馬光兩相之爭以來,朝廷雖然大力抨擊朋黨,但沒有得力的黨羽支持,就算是孔孟再世,管仲樂毅複生,在大宋朝堂上亦難以獨樹一幟,唯有頹唐於江湖而已。


    趙行德正沉思間,忽然被推搡了一下,差點跌倒,迴過神來,隻見一名衙役左手提著刀鞘,右手持腰刀,瞪眼罵道:“臭酸丁,擋住官差去路,可是想要造反麽?”眼看刀柄就要朝趙行德臉上抽打過來。


    趙行德還未答話,陳東已高聲斥道:“汙濁小吏,竟敢毆打太學士子麽?”張炳、鄧肅太學生紛紛大聲鼓噪起來。朝廷素來優容讀書人,太學生不是普通百姓,隻需通過上舍考試為官,便是這些衙門胥吏的頂頭上司,焉能受他們的欺辱。


    那衙役吃了這一喝,也猶豫起來,遠處的市井閑漢見這邊氣沮,愈加得意,更有人高唿道:“這般奸臣謀害忠良,吾等先將這黨羽盡皆打殺了,再求官家清除奸臣!”人群中居然湧出好幾個手持鐵尺木棍的壯漢,劈頭蓋腦便向那衙役打去,原本情緒激動的百姓紛紛上去拳打腳踢起來,打得十幾個衙役不住地開口求饒,就連後邊的黃曦、邵武等人也勸解不住,眼看就要將人打死了。


    那帶隊的押解官一邊往黃曦等人身邊躲去,一邊喃喃喊道:“謀反了,謀反了。”取出一支響箭,朝天空發射出去,尖利的哨聲在一片喧囂中傳出老遠。


    “不好。”李蕤臉色大變,趙行德心中暗暗叫糟,黃曦、紹武一行和眾太學學子聚集之處為中心,四周混亂不堪的人群不斷湧上前來,有想看一眼黃大人的,有想打太平拳泄憤的,又亂挨亂擠看熱鬧的。喊打聲、斥罵聲、告饒聲、甚至哭爹喊娘之聲響成一片。


    不多時,遠處隱隱約約響起淩亂的馬蹄聲,約五百餘驍武騎軍奔馳出來,禁軍手持短棍四下亂打,直往人多之處衝去,所到之處百姓無不抱頭奔走,緊跟在騎軍身後更有兩千餘殿前司步卒,各持刀劍,拳打腳踢,罵罵咧咧地驅散人群,在殿前司步卒後麵則是開封府的衙役,手持鐵尺鎖鏈,專門捕拿領頭鬧事之人,甚至連身穿低品官服和儒生模樣的人也不放過。


    黃曦邵武的門人弟子都看向恩師,黃曦臉現憤怒之色,喝道:“奸相忌吾,何苦殘民以逞!”邵武卻麵色不變,袖手昂然而立,迴顧左右弟子,沉聲道:“孟子曰威武不能屈,是之謂大丈夫。天下士人的風骨,愈摧愈勁,今日倒要看看,奸相黨羽到底要將我等如何?”眾弟子得了恩師吩咐,紛紛點頭,並肩站在黃曦、邵武二人左右,千餘人肅立不動,衣袂飄飄,神色凜然,宛若慷慨赴死一般。


    禁軍和衙役衝到近前黃曦等人麵前,威嚇一陣後,見眾人巍然不動,便兵分兩路,隻毆打捕拿四散的人群,將普通的百姓和黃曦、邵武這群人分隔開來,又留了數百名殿前司步卒在周圍守衛。宋國重文輕武,讀書人地位尊崇,軍卒地位頗為低賤。這些殿前司步卒毆打百姓時如狼似虎,此刻被軍官約束著,隻強撐著樣子在四麵吆喝,連望也不敢朝黃曦等人這邊望過來。


    豐興酒家樓上,羅汝楫臉上露出失望神色,若是這些禁軍和衙役不知分寸,打殺了士人,違背趙氏祖宗規矩,就可以趁機大作文章,就算扳不到蔡京,也可以趁機剪除他不少黨羽。秦檜暗暗地歎了口氣,忽聞身後傳來腳步聲,迴頭看去,居然是恩相趙質夫之子趙光實陪著太子趙柯走了進來。


    “奸相黨羽竟敢擅自調動禁軍,真是大逆不道。”趙柯臉現憤憤之色,趙柯今日帶了趙光前來暗訪情狀,若不是走的快,差點也挨了禁軍的打,奔走的踉蹌,袍服的下擺沾滿了泥點子,令平日衣食務求精潔的兩位公子大感憤慨。


    趙光實搖了搖頭,歎道:“夫子任恕之道未行於世,何其悲哉!”他從酒樓上憑欄望下,軍卒和百姓狼奔彘突地混亂場麵不似剛才那般驚心動魄,一顆心才緩緩慢了下來,適才和趙柯小跑一陣,不覺濕了中衣,身上覺得有些寒冷,左右一望,周圍沒有仆傭伺候,隻得強行忍耐,待迴府後再換衣裳。


    “擅自調動禁軍非同小可,秦大人,老賊欺人太甚,可否上書彈劾奸相?”趙柯眼現陰狠之色,和平常在皇帝趙佑麵前那謹小慎微的樣子大不相同。


    “開封府,禦史台,”秦檜猶豫了片刻,方才言道,“還有皇城司,都會為老賊說話,大可以民亂為借口,稱事急從權,推脫責任。十幾年來,聖上對蔡京恩寵不減。若將此事來做文章,最多不過蔡京受到申斥而已,但老賊若因此而銜恨,反而不利於太子殿下。”


    他語氣不緩不急,卻帶著一股說服力,太子思量片刻,點了點頭。“他年吾若即位為帝,定要將蔡京這等見風使舵的奸佞盡數斥退。”趙柯暗暗道。


    他母後早逝,個性又不類父皇那般飛揚跳脫,因此雖然被立為太子,但不甚父皇的歡心。近年來三皇子趙杞越來越得父皇的寵愛,近年來,居然連監察宗室百官的皇城司也交給三皇子提舉。


    東宮移位的流言愈傳愈烈,趙柯日日如坐針氈,因為皇城司在三皇弟手上,平日裏生怕行差踏錯給他逮著把柄。父皇所倚重蔡京、梁師成、童貫等重臣紛紛向趙杞示好,而副相趙質夫與李邦彥,也都隻是暗中表示支持,不願意因為自己而公開得罪蔡京。


    秦檜見太子眼現恨恨之色,暗暗歎了口氣,迴頭再看那東角子門外至汴河碼頭一帶,原來的人山人海已經盡數被驅逐幹淨,隻留下百十個被開封府衙役捕拿的亂民首領,其中居然還有幾個身穿綠袍的低品官員委頓在地,再定睛一看,應是司天監、太史局或者東西八作坊的伎術官,想是因為黃曦曾上奏將這些庸流伎官的品級和待遇,這些人心懷感念,今日前來相送,卻自慚形穢,不能和士大夫走在一起,這般形勢,眼看要被蔡京拿來作法了。


    眾禁軍和衙役將百姓驅散之後,便將黃曦、邵武連同送行的門人學生都圍了起來,在軍官的喝令下,四周馬隊不住地來迴奔馳,禁軍鋼刀出鞘。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有一名軍官騎馬過來,也不和眾人多說,指揮軍卒讓開了通往汴河碼頭的去路。


    邵武冷冷地“哼”了一聲,這軍官若不識時務,是上前囉嗦,甚至通名報姓,他官居監察禦史,職責糾察百官,刀筆有千鈞之力,了斷這小小低品武將,就算是蔡京也阻攔不了。眾人在步騎環衛下緩緩行至汴河碼頭,目送著黃曦和他的家眷仆傭登上官船,趙行德和眾太學生目送孤帆遠影漸漸消失在天際。


    待官軍和送行的士人都散去之後,從汴河堤壩下的草叢中鑽出三個穿皮裘,戴著虎豹皮帽子的女真人,其中一人麵相蠻狠,呸呸地道:“若不是大哥攔著,我完顏宗翰定然不做這縮頭烏龜。”中間的完顏宗弼卻笑道:“你這莽夫,我們來打仗的麽?”他又轉頭問另一邊的人道:“希尹,你怎麽看?”


    完顏希尹麵帶興奮神色道:“韓”見完顏宗弼臉色一沉,忙將後麵幾個吞進肚裏,舌頭打轉道,“的指點沒錯,南朝強盛,甲堅刀利,物產豐饒,我女真族要從契丹治下獨立一國,非和大宋結盟不可。”他意猶未盡,嘖嘖讚道,“隻看剛才那如狼似虎的勇士,不過五百騎就驅散了上十萬人,難怪南朝兵馬可以力敵契丹。”忽然又麵帶憂色,擔心道:“若是南朝嫌棄我女真國太過弱小,不願與我們結盟,可如何是好?”


    他這話正道中了完顏宗弼的心事,完顏宗弼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行與不行,試過了才知道,就算不能結盟,向南朝多買些糧食、火藥和鐵器也好。”


    三人手腳並用從汴河堤壩下麵爬了上來,隨意拍打幾下塵土和草屑,從東角子門進了飛簷鬥拱、鮮花著錦的大宋都闕,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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