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吃點東西吧?您這樣,太後若是知道,哪裏能放心呐!”


    “小姐,您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奴婢問過了,暈船就是這樣的,吃了會吐,但吐了還得吃些。要不然,對身子不好。”


    “小姐,您好歹進一些吧?”


    “公主……”


    “退下!”


    眾人見天佑沉下臉色,隻得躬身退去。天佑半靠半臥於船艙內,一手壓著翻騰的腹部,眼神掠過於毛毯上趴著甩尾,由得溫溫顛來倒去在背脊上攀爬玩耍的黑狗丹墨。


    丹墨這個名字是雲鶴取的,取自於初見黑狗時,其身上無毛的紅皮和黑色的毛發摻雜在一起的樣子。天佑覺得挺貼切的,便也順口叫了。最初,丹墨是不理睬的,雖然聽見有人喊,也知道在叫它,卻隻是冷冷地瞥上一眼,當即扭頭不做搭理。但隨後的兩年之中,在溫溫的軟磨硬泡之下,丹墨看向他的目光已經淡去了寒意,聽到他的唿喚也會慢慢靠近,隻餘對雲鶴還留有一絲警惕。


    溫溫似乎察覺到主人的視線,歪過腦袋傻愣愣的望了天佑好半天,才邁開小短腿,一蹬一跳地撲入天佑懷裏。“汪汪。”纏著天佑玩鬧了許久後,溫溫臥於主人的腿側,並朝角落處的丹墨叫喚了兩聲。


    丹墨動了動耳朵,張開閉合的雙眸,看向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瞅著它的溫溫。溫溫見丹墨沒動,鼻間發出嗯哩嗯哩的撒嬌聲,尾巴一搖一擺的甩動。丹墨靈動的雙眸透著無奈,輕哼了一聲,抬頭瞧了瞧天佑的臉色,見其沒有厭惡之態,方起身步向溫溫處躺下。


    天佑睨視著眼皮底下一黑一白的毛團,伸出掌心貼向丹墨的小背脊。丹墨有一瞬間的僵硬,這是天佑第一次碰觸它,丹墨沒有躲閃,由得天佑輕撫它終於長全的細密絨毛。


    哆哆哆。


    聽到敲門聲,天佑不自覺地鎖起雙眉。


    “天佑。”


    聞得是賞雲鶴的聲音,天佑方鬆了鬆眉峰。“進來。”


    賞雲鶴大步流星的入內,不等天佑反應,就俯身雙臂一攬,一把橫抱起天佑,轉身出艙門。天佑一愣過後,即便不願意,自不會如女人般大唿小叫,見甲板上的人都迴避了,當下也不多話。


    雲鶴抱著天佑登上船頭,一時間碧海藍天映入眼底,陣陣海風唿唿地吹來,吹散了天佑鬆散的長發。天佑眺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波光嶙峋仿佛閃爍的藍寶石,美的令人遐思而神往。遠處的天際,飄著一朵朵白雲慢慢向自己渡來,是那麽悠哉遊哉。天佑挺直的背脊稍稍泄力,靠於雲鶴的胸膛,聽著耳畔海浪聲中傳來汪汪的喊叫,由得清風撫卻了眉間的煩憂。


    “今早你還未起身,多隆、恭亭他們撒網捕了不少魚蝦,其中有一條長約四尺,無鱗的青藍色肥魚。他們想吃,我攔了下來。我看這條魚憨態可掬,還能出聲叫喊,得讓天佑見見才好。”


    “船再往西行兩日,就是天竺,當年唐玄奘取經之地。我們的船會在港口停泊七天,到時候一起下船走走,要是有看上的東西買一些。你若是喜歡,可留幾日,迴途中我陪你在這住一段時日。”


    船仍有些顛簸,但身置於海闊天空之中,聽著雲鶴的和聲細語,天佑倒覺得精神氣好了些許,胃也不怎麽折騰了。


    “你看左邊那朵雲。”賞雲鶴輕聲道:“像不像京中的灌湯包子?”


    原來,拐了那麽多彎,還是想勸他吃飯啊。聽著賞雲鶴的詢問,天佑心底不知怎麽的有些好笑,胸中的憋悶去了不少,當即賞臉道:“你這麽一說,確是有些像。”


    還是額駙有計較。


    避於船頭下聽令布置的丫頭嬤嬤們不由得豎起耳朵,聽到此處方會心頷首。


    “今日攏起的蝦極好,我命人就著鮮筍做成灌湯包子,再用進貢的白玉珍珠米燉了碧玉羹,還給溫溫、丹墨弄了鮮蝦墨魚拌飯,讓它們陪你進半碗。吃完了,倒一杯普洱茉莉茶,讓人把那條肥魚抬上來,給你賞玩。”


    雲鶴邊說,邊抱著天佑迴轉步下船頭。隻見甲板一處圍起了屏風,把裏頭遮的嚴嚴實實的。雲鶴擁著天佑入內,把他送上鬆軟的臥榻,蓋上薄被,方命丫鬟婆子上前為天佑漱口梳洗,端來小炕桌布上佳肴。


    叭嗒叭嗒。


    天佑背靠厚實的抱枕,瞅著臥榻之下吃得搖頭擺尾的溫溫,複又瞥眼看向低頭啃食,時不時甩動一下尾巴的丹墨,到底壓下了胃中的酸意,取過官窯鑲金小碟子,舉起雕花象牙筷,夾了個白嫩嫩胖乎乎的灌湯包子輕輕咬一口,慢慢吸吮湯汁,一股大蝦的鮮味一下子澆灌了天佑苦澀的味蕾。


    賞雲鶴坐於一側,推過陳釀黑醋,天佑素來銳利的眼神閃過一絲柔和,微微點頭舉筷就著湯包子沾了沾醋送入口中,細細咀嚼片刻咽下腹中,果真不油不膩迴味甘甜。天佑一連吃了四個,方撤下筷子,捧起盛裝白玉翡翠羹的青瓜碗,搖著湯勺喝了口。


    “小姐,可合您的口味?”春丫頭捧著食盒置於小炕桌上,笑問。


    “嗯。”天佑滿意地點首,瞧著春丫頭呈上的各色醬菜,挑著乳腐進了大半碗粥。


    秋丫頭見天佑吃了不少東西,心下歡喜,插口道:“這些醬菜都是上船前額駙吩咐備下的,知道小姐愛吃。”


    聽了這話,天佑倒是多添了半碗白玉翡翠羹,但怎及得上於一旁伺候的鸚哥那心底排山倒海般的酸楚?


    自黃鸝事發後,太後對鸚哥亦頗有審視,常常敲打。此次下西洋,太後命人把額駙府內的幾個老成的嬤嬤、宮女,和貼身丫鬟送到天佑身邊伺候,本是沒有鸚哥的份,鸚哥自己也明白,是小姐不放心她,才讓人把她也捎帶了來。


    鸚哥兒原以為,按小姐冷淡的性子,成婚後定然不會給賞雲鶴好臉色。誰知,兩人雖不怎麽親密,倒也相敬如賓。更甚者,數月後兩人竟不帶一個奴才,悄悄離府遊玩。再見之時,她的一顆心猛然一沉,仿佛撕碎一般痛楚。她竟從兩人的一言一行中,看到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默契。


    在額駙府中,她煎熬了兩年。光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小姐和雲鶴卻朝夕相處,可能雲鶴背著小姐爬山涉水、可能兩人在月下訴說情衷、可能雲鶴揉著小姐呢喃親吻……一想到這些,她就心痛的幾欲昏死。


    小姐婚後曾要給她說親,她跪下發誓說要一輩子跟著小姐,不願成親。她本以為在一邊看著雲鶴,陪著雲鶴,即便不能成為他的女人,也甘之如飴。哪裏知道,當她看著雲鶴對小姐獻殷勤、看著雲鶴事事為小姐勞心、看著已晉升為郡王的雲鶴如小廝般的服侍小姐……竟會讓自己痛苦的難以承受。


    鸚哥兒偷偷挑眼看向賞雲鶴,正巧對上他的目光,鸚哥臉一紅心如小鹿亂跳,知曉該移開眼神又舍不得。賞雲鶴劍眉一揚,薄唇微啟道:“在那站著幹什麽?還不快過來收拾了。”說罷,哪管鸚哥兒瞬間陷入絕望的臉,轉首為天佑兜上披風。


    待丫鬟收拾了碗筷送上茶點,雲鶴三擊掌,早在外頭等候吩咐的侍衛立刻搬開一側的屏風,抬上四尺高,半丈見方的木箱後恭謹退下。


    呦~呦~!


    聽到箱中的活物發出呦呦的叫喊聲,未等天佑好奇,溫溫已是上竄下跳的圍著木箱一陣蹦達,甚至豎起小身子趴黃木箱上,用小爪子撓了撓箱子的外壁。


    天佑看了眼急上火的溫溫,眸含笑意的起身抱過一臉無奈的丹墨,賞雲鶴自然的彎腰摟起溫溫,兩人一同湊近木箱看魚逗趣。站於其身後,在凝視著跟前一雙佳偶的鸚哥兒眼中,宛然一個是清麗美嬋娟,一個是翩翩美少年,立時心口一絞疼得她紅了眼眶,好容易才咬唇生生的忍住悲聲。想到賞雲鶴眼底隻有天佑小姐,根本不知道有那麽個人為他牽腸掛肚,心裏又是一陣傷感。


    “這不是海豚麽?”天佑瞅著呆頭呆腦,在黃木箱中遊不開身,而哀哀叫的小海豚,吃驚道。


    “海豚?是河豚的‘豚’嗎?天佑見過?”賞雲鶴偏向天佑問道。


    在陰司的電視裏看過。天佑心道,沒想今生不僅能看到,還能摸著。天佑有些心喜的探出手,摸了摸海豚恰好上揚的滑溜腦袋,笑道:“確是河豚的‘豚’,多年前在遊誌雜記上讀過,沒料到今日能得見。”


    “依奴婢之見,果然同小姐說的那樣。這條魚長得可真奇怪,這麽大又滑溜溜的,竟還能出聲,真真是難得一見!”陪於旁側端茶倒水的秋丫頭盯著木箱中的海豚,湊趣道。


    春丫頭亦覺新奇,疑道:“河豚是道美食,這海豚該不會也極好吃吧?不過看這胖乎乎,傻呆呆的樣子,要吃它可極不落忍。”


    一邊的嬤嬤、宮女們聽了無不用帕子遮唇哂笑。春丫頭還不知怎的,鸚哥兒已開口笑道:“難得尋見這麽誌趣的魚,哪裏有人想吃它?倒是你,不僅想了,還說了出來!”


    “好啊!你竟取笑我……”


    隻要不誤事,丫鬟在主子麵前的小打小鬧天佑是從不嗬責的,鸚哥、春丫頭正鬥嘴間,趴於賞雲鶴臂彎中的溫溫唔哩唔哩的哼著,仿若迴應著海豚的叫聲,更扭動小身子掙脫了雲鶴的胳膊,一骨碌往前撲入木箱中。聽得撲通一聲,溫溫當即來了個沉到底,剛欲滑動四肢力爭上遊,小海豚一低頭,用圓溜溜的吻把溫溫頂出了水麵。溫溫扒拉著海豚的吻部,歡喜的蹭了蹭不說,又探出小舌頭舔了舔,方朝天佑懷抱的丹墨汪汪的叫了幾聲,小尾巴甩得歡實,也不知在高興些什麽。


    此時海風滾滾,溫溫又弄濕了毛發,賞雲鶴怕它得病,趕忙托起它的小屁股,把溫溫從小海豚的吻部摘下,喚宮女送上薄毯裹住溫溫濕漉漉的身子,並用內力催幹了浸濕的絨毛。毛毯中的溫溫踢動小短腿,仍想鑽出毯子往木箱內跳,在天佑的嗬斥聲中,方止住了蠢動。


    天佑瞥眼瞧著因為他的喝叱垂下尾巴,耷拉著耳朵的溫溫,隻不理它,涼了溫溫好半響。直到溫溫嘴裏嗚嗚作響,發出仿佛要嗚咽的哭聲,天佑才伸手撫摸溫溫的小腦袋。


    “汪汪。”溫溫感覺主人不生氣了,玩性又提了起來,雖然想再碰碰那圓溜溜,會叫會遊水的東西,卻不敢再那麽肆無忌憚了。隻得眼巴巴的仰視著天佑,等著他打發嬤嬤準備了一海碗的鮮魚,讓溫溫叼著投入木箱中喂海豚,才逗得小胖狗高興的不停的擺尾,玩鬧間溫溫也不忘舔丹墨兩口,到底沒叫丹墨受了冷落。


    待溫溫陪著天佑玩累了,雲鶴把丹墨、溫溫送入船艙,再迴甲板時正合永璂、永瑆給天佑請安。此次出海,太後、乾隆力排眾議,叫天佑帶著兩個小阿哥去歐羅巴見識見識大清國外的風土人情,說是能開拓眼界,矯正被養歪的性子。臨行前,乾隆特意叮囑兩人要聽天佑的話,但凡有半點不敬,便不用迴京了。


    永瑆、永璂曆來怕乾隆這個親爹,就是沒有他的囑咐,光看太後、皇上對瑞珍公主的厚待也不敢放肆了去。而今被這般提點,更是處處小心,生怕得罪了這位皇姑姑,迴去後要搬養蜂夾道過活。


    永璂、永瑆按照天佑的吩咐每日寫一篇遊記,或是心得,還得跟著洋教士學法蘭西語,聽說這是目前歐羅巴各國貴族間的官話。法蘭西語雖是古怪了點,但永瑆二人到底年紀小記性好,學了幾個月,便能用法蘭西語說上普通的對話了。再者,比起尚書房繁重的課業,眼下的日子好比泡進了蜜水,讓人睡著都能笑醒。


    “皇姑姑,你真的要把這條魚放生了?”永瑆覺得對方簡直暴殄天物,哭喪著臉道。


    永璂也有些可惜,苦著小臉道:“皇姑姑,我還想把這條魚帶迴京給皇阿瑪、皇瑪嬤、和皇額娘看呢!”


    天佑摸著小海豚,斜眼睨視著兩人道:“此去歐羅巴至少一年半載,這條魚放在小木箱裏能養活嗎?永璂你有孝心很好,但凡事都得顧慮周全。你要孝敬,本宮不攔著你,迴程之時,你自去釣上一尾,不拘什麽,都是你的心意。”


    永瑆隻聽了半截話,卻不認同地咕噥道:“就是不能養活,也能吃啊?好不容易網了來又放生,豈不可惜?”


    天佑冷眼打量著永瑆,看得他蒼白著臉低下頭,方道:“這魚沒人吃過,你知道它有毒沒毒?皇兄把你們交給本宮,本宮總要把你們完須全尾的帶迴去。還是,十一阿哥想讓船上的侍衛宮女替你試毒啊?”


    永璂、永瑆在乾隆麵前大氣不敢出,沒想眼前的人沉下臉比自家皇阿瑪還可怕,嚇得抖動著小身子,再不敢言語。


    “本宮不是你們的夫子,也不多說什麽,隻給本宮記住了四個字,不可貪心!下去吧。”天佑揮退小阿哥的恣意氣勢,嚇得四周的嬤嬤宮女大氣不敢喘,直到賞雲鶴依著天佑的話,命人把海豚小心送入海裏,方看得天佑好轉的臉色鬆了口氣。之後,不少人暗道兩位小阿哥仿佛也沒說錯什麽,不知公主為何苛責。


    隻有賞雲鶴明白,天佑有著極其霸道的性子,在他心裏海豚是自己討了來送與他的,溫溫這麽喜歡都沒留下,哪容得別人覬覦?何況,有人想把它清燉紅燒了。在賞雲鶴看來,永璂也還罷了,永瑆卻是太過貪婪吝嗇。實則帶著小阿哥的用意,是太後期盼天佑每日見到孩子心生歡喜,從而早日與送子娘娘相逢。雲鶴苦笑著想,隻怕反倒適得其反了。


    呦~呦~!


    重返大海的小海豚嗚嗚的低鳴著,仿佛在答謝天佑的恩情,它跳啊蹦啊歡快的躍出水麵,那矯健靈活的身姿宛若一道彎月,引得前後左右船隊上的人爭相觀看。鬧了好一會兒,小海豚才在天佑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遊向碧海深處。


    賞雲鶴看著天佑那幽幽的,略帶不舍的眼神,不由道:“若是喜歡,我再給你捉一尾。”


    天佑淡淡搖首道:“往後,就是有,也不是這一條了。”


    天佑知道旁人的疑惑,不懂既然他喜歡,為何又要放生?那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養不活海豚。就如上一世,他是兄弟中最早放棄骨肉親情的,因為他明白,隻要他還是阿哥,隻要他還身在皇室,那麽絕不能有這些牽絆。


    他喜歡大海,遼闊而壯美,但他不會永遠在海上。他能喂飽海豚,讓海豚避免海中的危機,但即便他命人開鑿出偌大的河塘,灌入深洋海水,這安全的棲身之所亦永遠比不上神秘莫測的海洋。


    前生,他選擇了紫禁城內高高在上的皇座,每日束縛於一小方天地內,這是他為了得到付出的代價。他了然,隻要不是人,就不會有這樣的取舍。一條魚,是永遠向往廣闊天地的。既然自己給不了,為什麽不能成全?當日後想起,有那麽一條魚在汪洋大海中歡悅遊弋,也是極好的迴憶。


    “天佑,午膳已經備好了。是後麵的船上送來的黃玉魚,我叫人做成了魚片粥。今早網上的大蝦,留了三隻,調了一道百匯羹。前方的樓船上……”


    天佑聽著賞雲鶴的話,心底緩緩一動,收迴了遙望海洋的視線,看向他道:“同去用膳吧。”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迴帖,看了好高興~~^_^


    前兩天一直發高燒,現在還有點不舒服,大家也要注意身體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還珠之雍正當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蒼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蒼霞並收藏還珠之雍正當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