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眾人反應,天佑猛然起坐上前,抄起地上的古箏,笑道:“怎麽如此不小心?”


    駱冰的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緊繃著臉蛋僵硬的笑道:“還請小姐把古箏還與小女子,我才好彈奏。”


    隔間內的餘魚同手握金笛,想要衝出屏風援助,卻被陳家洛一把壓住,以尖銳的眼神示意他不可魯莽,須得靜觀其變。


    天佑並不答應,反而抱著古箏迴身放於桌台,再度落座迴視駱冰道:“我看你不像是個賣唱的。”


    駱冰驚得雙手握拳,指甲都摳入掌心之中。然而,駱冰知道,無論對方是無意的旁敲側擊,還是看出了自己的底細。此刻,都不是動手的好時機。


    駱冰心道,她的鴛鴦雙刀不在手中,眼前的女子,方才一來一迴抱走古箏的身手又極是輕快,她沒把握一出手便製住對方。若是此時動手,十有□不會成功,反而打草驚蛇。駱冰隱下驚慌之色,衝著天佑等人笑了笑,故作好奇道:“小姐會看相?”


    天佑透過幃帽端詳著局促不安的駱冰,笑道:“你與茶點的掌櫃熟識麽?”


    駱冰壓抑著心頭的不安,自問,對方這麽說,究竟是什麽意思?駱冰感覺那小姐說的話,總讓她摸不著頭腦,不知該往哪裏猜想。


    不隻是駱冰,就連隔間內的陳家洛等人,也被天佑嚇得不輕。以為倉促間趕來袁州城,暴露了形跡,對方是有意前來摸底的。餘魚同、陳家洛、五當家常赫誌,彼此互覷了一眼,手心都貼向自己慣用的兵器,或是指掌凝力,隻待形勢有變,隨時出手發難。


    傅恆、額敏一左一右坐於乾隆身邊護駕,對天佑所言亦覺得不明所以。但,他們的主子乾隆沒有發話,作為臣子自然不敢多言,隻是心裏難免嘀咕,覺得這久安茶坊內處處透著古怪。賣唱女子進門後,天佑小姐說話便處處透著機鋒,額敏、傅恆暗自警惕,右手都藏於桌下,緊握著劍把。


    “我看那掌櫃的眼狹鼻歪,眉目不正眼中帶赤,兩頰生有橫肉,正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之相。”天佑取過桌上的茶杯,送入幃帽中,微微抿了一口道:“不知,我說的可對?”天佑挑眉看向駱冰。


    駱冰哪裏知曉天佑來久安茶坊之前,早從賞雲鶴處把茶樓上下弄了個一清二楚。她聞天佑此言,心頭難忍驚慌,掌櫃的事駱冰是了解的。掌櫃曾經做過師爺,偶然間作了首詩,卻被往日嫉妒他的人陷害,說成了反詩。結果,可想而知,一家都被當成反賊,關入獄中嚴刑拷打,連他十歲的兒子也沒有放過。


    掌櫃在獄中足足關了五年,他眼看著父母、妻兒在他眼前受盡刑罰而死。掌櫃也身染惡疾,被裹著草席棄在亂葬崗。掌櫃以為自己死了,不想卻被路過的好心人救起。掌櫃病好之後,心恨清廷,恨朝廷逼死了家人,一心指望報仇。掌櫃曉得自己一人報複無望,隻得千方百計加入紅花會,成了袁州城內的一個探子。


    駱冰心駭,她吃驚的是掌櫃他不過是個小人物,即便在紅花會中,也是微不足道的。可是,跟前的女子竟說出了掌櫃孤身一人的事實。難不成,駱冰自問道,對方真有相麵之術嗎?


    駱冰不敢想,也不願想的是,對方知曉掌櫃的底細,是因為派人追查過。駱冰心道,若對麵的女子真是滿清皇帝的女兒,紫禁城裏的格格。而對方連紅花會埋在百姓中小小棋子的身世,都知道的那麽清楚。那麽,他們這些紅花會的當家,他們往日的一舉一動,是不是也同樣落在對方眼中,一覽無遺呢?


    駱冰臉上的笑容雖沒有消散,顏麵卻已失了血色,望著天佑不知如何接話。陳家洛一看不妙,急忙起身招來門外的小二,輕聲吩咐了幾句。小二接了令,點頭走入乾隆等人的半間房內,一邊續茶,一麵賠笑道:“老爺、小姐,隔壁的爺也想聽曲子,不知可否把屏風移開?”


    就算隔著屏風也能聽曲吧,用得著搬開嗎?傅恆剛欲出言打發了小二,不想,天佑搶先應聲道:“無妨,你去了屏風吧。對了,我看你的臉麵潮紅,眉間隱隱附著黑氣,似有血光之災。近日,行事小心些為好。”


    難道,她還真是個算命的?奇怪,奇怪!陳家洛、常赫誌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搖頭不解。就連乾隆等人,也偷偷端詳著天佑,不知她為什麽說這些話。鸚哥兒、黃鸝更是驚疑不定,她們跟了天佑那麽多年,知道她雖不是寡言之人,但從不會說無用之言。而今,天佑小姐這麽說,究竟是何用意呢?


    小二動手把展開的屏風合攏,心恨天佑說話不吉利,仿佛詛咒一般。奈何,掌櫃的已經告訴他,對方可能是狗皇帝的女兒,總舵主正在與之周旋,他不能上去添亂。否則,光這女人是韃子的格格,他就恨不得打上十來個巴掌出氣。可是,為了反清複明的大業,小二隻能暗暗道了聲晦氣,搬開屏風後便閃身退離。


    屏風撤去,兩廂並攏成一間房,地方寬敞了不少。房內相對而坐的眾人,更可肆無忌憚的打量對方,而不是眯著眼從屏風內偷瞧,卻又看不真切,隻能在心中胡亂猜測,悄悄防備。


    當小二拿開屏風之際,傅恆已覺得不妥。他察覺陳家洛等人並不是普通百姓,那身形、眼光、和唿吸吐納的路數,無一不擺明對方是練家子。傅恆疑心陳家洛等人是亂黨,然而此時想走,卻為時已晚。原有屏風阻著,也算一道依仗,但如今已命小二搬開,再讓他把屏風擺上,又有欲蓋彌彰之嫌?傅恆隻得盯著餘魚同等人,暗作防範。


    正在陳家洛、常赫誌悄然細觀天佑的當兒,餘魚同怕駱冰有閃失,想先助她取迴雙刀,出言道:“我們想聽曲,你唱個……”


    “啊——!”


    餘魚同的話方說了一半,門外突然傳來大聲的驚叫,隨後又伴著桌椅的倒塌,和瓷器落地時發出的清脆碰撞聲。


    難道是滿洲韃子來了?陳家洛狐疑的瞅了天佑一眼,見對方不動聲色,他喚過停下話頭的餘魚同道:“你出去看看,出了什麽事。”


    乾隆也揮手讓額敏出門查探。


    片刻後,餘魚同、額敏迴轉來,盡皆以古怪的眼光瞧著天佑。末了,額敏稟報道:“是方才那個小二,聽說他下樓時不小心,失足跌下樓去。撞壞了底下的桌椅,茶壺、杯子都砸壞了。他自己也摔斷了腿,頭也磕破了,掌櫃的正在安撫茶客,請人把小二送去診堂呢。”


    聞言,陳家洛看向餘魚同。


    餘魚同默默點首。


    紅花會四人對視了一眼,心中震蕩。他們本是不信女子的胡言亂語的,然小二的事即在眼前,叫他們如何不信?可憐,他們哪裏知道,房內的一言一行,都瞧在躲於暗處的賞雲鶴等人眼裏。既然,天佑出言說小二有血光之災,那麽別說無人護駕的小二哥,即便是紅花會的當家做保鏢,小二仍難逃斷腿的命。


    “那小二怎麽這麽不小心?我家小姐剛才還叮囑他呢!”黃鸝翻白眼道。


    “可不是嗎?他一定沒把小姐的話當真。看看,這不?吃虧了吧!”鸚哥兒一邊為天佑倒茶,一邊冷笑道。


    餘魚同是個衝動的,他走近幾步,昂著下巴道:“相麵算卦不過是騙人的東西,有本事,你給我算算。”


    “你算什麽東西?要我們小姐……”


    天佑抬手示意鸚哥兒閉嘴,她揚眉看著餘魚同道:“你想要我算什麽?”


    未等餘魚同答話,黃鸝譏嘲道:“看他年歲也不小了,說話卻如此沒輕沒重的。小姐,不如算算他的姻緣,看看今後他該給誰管教。”


    “女兒家,怎可如此胡言?”天佑敲打了黃鸝一句,心中卻誇丫頭說得好。然,她臉上不露聲色,隻是淡淡說道:“不過,這位仁兄的姻緣,我倒要勸說一句。你眼光浮動,眉宇輕薄,有戀而不得之相。雖說,你心中有意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可卻是垂手不可得,誤人誤己。”


    餘魚同本是等天佑開口後,便要羞辱於她的。怎知,對方料事如神,把他那醃臢的心思說個正著。讓他的醜事,好似沒有防備的置於人前。對方那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險些把他驚眩了過去。


    餘魚同滿麵羞紅,不敢與眾者對視,如非目下正與疑似滿清韃子的格格對持,餘魚同或許早已拋下同伴,狂奔逃竄了。可如今,餘魚同隻能倒退了數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敢再發一語。


    陳家洛、常赫誌鎖眉斜視著餘魚同,不知對方短短幾句話,他為什麽被打擊的如此之深。天佑瞧著眾人不解的神色,心頭暗笑,《書劍恩仇錄》中,餘魚同對自己的四嫂,也就是駱冰心生愛意。正合她此時利用,攻克他的心防。


    “哈哈,被我家小姐說中了吧!”黃鸝得意的翹起鼻子,白了眼頹廢的餘魚同。心下卻道這餘魚同生的麵如冠玉,是個英俊男子,沒想到被小姐說了幾句話,便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這般的不堪一擊。黃鸝瞅著眼前的餘魚同,又想了想賞雲鶴冷峻孤傲的樣子,兩相對比何止是天壤之別!


    一連串的打攪,使得駱冰無法取迴古箏。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陳家洛等人原是想弄清對方的來曆,出其不意抓住滿清格格,再同乾隆交涉的。不料,對手劍走偏鋒,不按他們預料的行事,步驟被弄得大亂,紅花會眾人此刻已不知怎麽做為好了。


    陳家洛見己方士氣低迷,作為總舵主的他,隻得打破沉靜道:“我這兄弟是個莽撞的,膽子也大。沒想到,小姐幾句話,便說的他啞口無言。區區替小弟賠罪,他方才確是衝撞了小姐。不過,在下也好奇,想小姐替我算上一算。”


    “你想算,小姐便要為你算嗎?”一直默然不語的乾隆,沉聲道。


    見總舵主被輕慢,常赫誌氣憤的瞪視著乾隆,出口譏諷道:“算命,也是你們小姐先提起的。既然,她這麽喜歡算命,我們給她算,豈不是成全她?你還該謝我們!”


    “你……”


    “怎麽這麽沉不住氣?”天佑斜視著乾隆喝道。


    陳家洛等人本覺得乾隆穿戴華麗,而其一旁的額敏、傅恆又那麽緊張他,感覺或許他們確實好運,遇上了滿清皇帝亦未可知。誰料,情形直轉而下,當堂作主的俱是為首的姑娘。


    而且,更出言訓斥於他們以為是乾隆的男子。紅花會眾人暗道,女兒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嗬斥自己的父親嗎?顯然,即便是滿清韃子,也知尊重父母長親的,哪裏會有這般有違倫常之事?況且,父親會稱唿女兒為小姐嗎?


    何況,在駱冰等人眼裏,天佑的談吐舉止,和那飛揚的貴氣,卻是眾人難比的。即便,眼前的男子穿戴不俗,又是從丁府出門的,而且說的是京話。但與幃帽女子相較,那不怒而威的氣勢,和從骨子裏透出的高貴,卻是他萬難能匹及的。可想而知,若對方真是乾隆,豈會在氣度上輸於自己的女兒?


    為此,陳家洛等人把乾隆棄於一旁,隻把他當作格格的護法之流。而傅恆、額敏雖然心驚於天佑的欺君之言,此時,卻也不便出口喝斥。畢竟,常赫誌幾人敵我難料,他們不願與天佑起衝突,徒生波瀾。無況,被訓斥的皇上不在意,作為臣子他們怎敢逾越?


    天佑不管眾人心底是如何的凝思百轉,訓過乾隆之後,她轉朝陳家洛道:“今日出門,不過圖個樂子。俗話說得好,相見既是有緣。光憑這個‘緣’字,為你算一卦也無妨。”


    陳家洛感歎著對方的氣度,當即抱拳道:“請。”


    天佑信手拈來道:“你的眉目大氣渾厚,是個有福之人。可惜,眼神沉浮不定,本該為雲中之鶴,無牽無掛,卻偏偏為世俗所累。想必,你的長親托付與重任,你無奈接下,卻成了甩不開的包袱……”


    “你住口!”常赫誌喝道:“你知道些什麽?”


    “叫什麽叫!是你們要我家小姐算的。”鸚哥兒衝著常赫誌罵道:“求算命的還沒說什麽呢,要你一個旁觀的吠什麽吠?準是不準,讓請算命的說啊!在我看來,你不過是被我家小姐說破了心事,惱羞成怒罷了!”


    “你這……”


    常赫誌剛想還嘴,天佑瞅向他冷笑著問:“我看你瞳有雙影,也不知你那孿生兄弟,是不是和你一樣的火爆脾氣?”


    “你怎麽知道我有……”常赫誌被天佑駭的不輕,怎敢再口出穢言?


    天佑心中訕笑。《書劍恩仇錄》裏提及的詳情,她能用的都用上了。陳家洛之所以會成為紅花會的當家,是因為他的師傅於萬亭。於萬亭便是前任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是他的親傳弟子,自然被他賦予重托成了紅花會的龍首。


    陳家洛本人重私情,行事拖泥帶水,對政事卻又一竅不通。於萬亭把首領之位傳與他,最重要的是於萬亭知道陳家洛的身世,知曉他與乾隆是親生兄弟,想著或許可以用這血緣牽絆來打動乾隆。隻是,他沒料到的,被親情牽動的不是乾隆,而是自己的徒弟陳家洛。


    然,天佑明白,陳家洛如今與乾隆年歲相差甚遠,兩者定然不是血親。而在幾本書並合的世界裏,陳家洛究竟是怎麽一個存在,實難說個分明。


    陳家洛被天佑說中心事,心下紛亂,好一陣沉默。他做事舉棋不定,當初接下紅花會的擔子,也是因為無法推拒師傅的囑托。他覺得頭戴幃帽的女子說出了他不敢說的話,他一直渴望過閑雲野鶴的日子,卻因反清複明的大業、紅花會眾多的兄弟、和師傅臨終的囑咐,而無法放手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陳家洛與紅花會眾當家一起行走江湖時,也曾意氣風發。然而,每到深夜寂寥之時,他心頭總泛出空虛之感。陳家洛是個書生,他的心比之刀口舔血的紅花會眾當家,要細膩的多。陳家洛被迫處於反清複明的浪尖口,他既想完成大業,又不希望看到生靈塗炭,所以,總想兩麵取巧來瓦解清朝的統治,卻不知恰恰是他的心軟和寡斷,斷送了無數紅花會好漢的性命。


    陳家洛弱冠之年豪情萬丈,執掌紅花會到而今,卻漸漸看不清眼前的道路,迷失在何去何從之間。陳家洛雖不曾言悔,卻每每感覺自己如同行屍走肉,為了冠冕堂皇的大業,到處奔波,然轉首迴顧時,竟一片茫然。


    陳家洛不能違逆眾當家的提議,更無法說出自己心頭的痛苦,隻能日日鑽營在如何反清複明之中,但他心下卻不願再過這槁木死灰的日子。也許是想求助,也許是求解脫,陳家洛凝視著天佑道:“小姐說的俱是往事。這算命要算出過去不難,卻不知,小姐能否算出區區今後的命途?”


    說了那麽多,就是為了等這句話呢!天佑唇角一勾,頷首笑道:“那麽,我就借小娘子的古箏一用,為公子解惑吧。”


    黃鸝聽天佑有雅興彈奏,急忙為她擺正了古箏。天佑雙手撫上琴弦,一陣陣萬馬奔騰的激蕩聲從她的指尖下傳出,聽的眾人心頭不住的澎湃。當日,天佑為雍正之時,君子六藝中的‘樂’他便學的極好。而今一展所長,竟是把人都唬住了。


    忽然,音律直轉而下,從金戈鐵馬的蹄聲,和刀槍爭鳴的砍伐之音,穆然轉為沉靜的纏綿,而白紗遮掩的幃帽之中,一縷清寂的嗓音隨著樂聲飄散開來。


    “紅花遇清風,聚散更離別。


    迴首傷情處,正是情太切。


    塵緣多分擾,寸心意難決。


    天涯歸鄉路,相煎對殘月。


    紅顏墜迷夢,芳魂繞宮闕。


    寂寞香塚後,誰來空悲切。


    故國已在望,不過是錯覺。


    千年浪跡後,再和君相約。”


    當紅花會眾人聽到歌中的‘紅花’二字,無不驚栗莫名。但卻無人忍心打斷這清麗的歌聲,竟一句句聽了下去。對歌詞中的含沙射影,陳家洛等人是既驚訝,又駭然,卻也有許多地方聽不明白。直到那一句‘故國已在望,不過是錯覺。’紅花會眾人方覺心下堵得慌,一片悵然。


    然而,歌曲並未停滯。曲風一轉由寂寥變為流暢揮灑,原本清淨的嗓音更為幽然。


    “一朵紅花在今夜,


    走進一卷殘破書頁。


    一抹紅顏在今夜,


    匆匆帶走殘陽如血。


    一朵紅花在今夜,


    任憑風雨不再凋謝。


    一曲紅顏在今夜,


    劃過青史蒼穹嗚咽。”


    聽到此處,就算陳家洛等人再傻,也隱隱有些明白,對方的歌詞中一直不離紅花二字,怕是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底細。彈奏之間,天佑右臂一甩,一張白紙從她的衣袖中飛出,直擊向對座的陳家洛。


    陳家洛下意識接過,打開一看,心頭震蕩。駱冰、餘魚同、常赫誌三人見陳家洛神色聚變,以為總舵主著了道兒,欲待動手,卻讓陳家洛一個揮手,壓了下來。而此刻,曲調又一變,流暢之聲轉為激昂,天佑的音色也更為飛揚了。


    “紅顏紅花,生離死別。


    情怨情仇,誰來了結。


    紅花紅顏,陰晴圓缺。


    千秋功罪,誰來書寫。”


    天佑一曲彈罷,當心畫弦聲如錦裂。


    “好,好一個,千秋功罪,誰來書寫。”陳家洛已把白紙塞入衣袖,強壓下煩亂的心緒,拍掌道:“今日,能聽格格一曲,也是我等三生有幸。”


    “今兒,能得見陳總舵主,也是我等的榮幸。”天佑接過鸚哥兒遞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唇舌道。


    傅恆、額敏驚得額角冒汗,右手握著刀柄滿是汗水。他們想不到,眼前竟是清廷內如雷貫耳的反清亂黨,紅花會的首腦。額敏、傅恆心跳如狂,恨不得立刻帶著乾隆逃出賊窩。但他們也是明白人,知道如今反賊眼裏隻有一個天佑,他們若拉著乾隆走,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把乾隆推入火坑了。


    傅恆兩人隻得壓著驚慌,故作無事的喝著茶水,眼神卻偷偷看向乾隆,想要得到指示。無奈,乾隆一心一意的瞅著天佑,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傅恆、額敏哭笑不得,隻能暗自祈求上天,讓自己闖過眼下的難關,迴頭一定塑金佛,燒高香,每日跪拜菩薩。


    “格格是漢人?”陳家洛挑眉問。


    “不錯。”


    餘魚同此時已隱下了羞惱,卻又遷怒於天佑挖出自己的不堪,憤恨道:“那你為什麽認賊作父?”


    天佑笑道:“我一個漢女,成為清廷皇室的公主,深得皇上的寵愛。難道,這不是為漢人長臉的事嗎?要知道,我的懇求,皇上從未有不答應的,我雖成了紫禁城裏的格格,卻能為天下百姓謀福。可你們呢?你們除了整日想著反清複明的大業,能為百姓做些什麽?”


    常赫誌怒喝道:“我們反清複明,就是為了這天下百姓!”


    “可笑!”天佑冷哼道:“反清複明說的容易,你們準備怎麽反?刺殺皇上嗎?何等幼稚!別忘了,殺了皇上,他還有兒子,他的兒子也能繼位。就算,你們殺光了他的兒子,還有滿洲八旗,照樣有人能登基稱帝。難不成,你們能殺盡所有的滿人嗎?”


    “何況,你們不怕嗎?不怕你們刺殺了皇帝,清廷遷怒於百姓嗎?別忘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你們這麽做,把天下百姓置於何地?與屠殺漢人的滿族有什麽區別?”天佑冷冷喝道:“難道,要那些為你們魯莽行事而喪命的百姓,臨死前謝你們害死他的恩惠嗎。”


    “你胡說!”餘魚同瞪眼吼道。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裏明白。”天佑轉朝陳家洛道:“請問,陳總舵主。你手下有多少好漢?一千、一萬、還是百萬、千萬?能與清廷的兵將抗衡嗎?能正麵與之對抗嗎?”


    陳家洛等人想說什麽,卻無言以對。


    “我不想說大義,不願論民族氣節。要知道,改朝換代是用人命換來的,是用血肉堆砌的。我明白,紅花會裏的人物,各個都是不怕死的好漢。可是,你們有沒有問過天下的百姓?問問他們是怎麽想的?他們願不願舍棄太平日子,助你們反清複明?”


    “這……”紅花會眾人依舊啞口無言。


    好半晌,餘魚同才辯駁道:“我們反清複明,關百姓什麽事?”


    “你這麽想,就不配說反清複明!你能說,天下沒有因你們紅花會而枉死的百姓?”


    “那是滿清韃子殺的!”常赫誌恨道。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在我看來,你們就是那塊碧玉,雖是白璧無瑕,確是害人的東西!你們的氣節或許叫人傾佩,卻是用錯了地方!”


    “你……”


    陳家洛按下欲爭辯的常赫誌,盯著天佑詢問道:“那麽,小姐有何見教?”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滿清如真的昏庸無道,用不著你們刻意攢動,自然民嘩生變,眾推而倒。明朝末年,滿清鐵騎南下前,國內早已千瘡百孔。否則,清兵真能打入關內嗎?”天佑喝了口茶道:“你們反清複明,不也是為了天下蒼生嗎?為何不用一己之力,為百姓謀福呐?”


    “哼!你不過想讓我們忘了反清複明的大業!”餘魚同冷眼看著天佑,大聲點醒眾人道。


    天佑搖頭笑道:“從爾等的麵相看來,是一事無成的結局。我好心勸你們,聽與不聽,盡隨心意。隻是,光憑你們這幾個人,就想反清複明,再崛起大明基業,卻是癡人說夢。”


    “你……”餘魚同氣得仰倒,卻不敢動手,怕天佑扯出他的醜事。


    “陳總舵主,不知是否知道阿片這東西?”天佑揚眉道。


    “阿片?”陳家洛想了想,點頭道:“略知一二。據說,吃了能上癮。”


    “不僅上癮,而且欲罷不能。吸食阿片,會使人欲振乏力,虛弱致死。而且,為了吃這阿片,傾家蕩產的也不在少數。”天佑放下手中的瓷杯道:“陳總舵主,恐怕更不知道,這是西洋商人賣入大清的東西吧?阿片,他們自己是不吃的,因為他們深知阿片的毒性。洋人把阿片賣入大清,不止為了銀子,更為了不費一兵一卒,打下大清的江山。”


    天佑看著陳家洛等人不敢置信的神情,補充道:“你們別小看阿片,就算各位當家武藝超凡,隻要吃了阿片,久而久之也會成廢物。若洋人踏上大清的國土,連身懷武藝的人都四肢無力了,還有誰能與之抗衡?”


    駱冰高聳眉峰道:“有誰會去吃呢?”


    “奸商們先是便宜送你吃,等你上癮後,便高價叫賣。這時候,毒癮已深的人,如何能推托?”


    “小姐為何說起阿片之事?”陳家洛不解。


    天佑長歎道:“陳總舵主還不明白嗎?你們和洋人,是大清的內憂外患。改朝換代總要流血,但大清這些年來,百姓也算豐衣足食。若是,在洋*害百姓的時候,各位紅花會的好漢聽之任之,或是幹脆幫洋人一把。到時候,洋人打下了大清的江山,別說滿人,就是漢人也是他們的奴才了。這便是各位想要的天下嗎?”


    “我相信,紅花會的當家門也見過洋人。他們的容貌與我們不同,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都能用阿片來禍害我們了,還會對百姓講仁義嗎?”天佑譏嘲的笑道:“各位當家,你們也不想滅了大清,去成全了洋人吧?那時候,別說各位是英雄,或許會成了天下人人唾罵的奸賊!”


    天佑知道,這麽說確實誇大其詞了。可是,對紅花會的人不下狠藥,他們是不會明白的。天佑見眾人沉默不語,心神浮動,趕忙追擊道:“自大清開國以來,曆代皇上都說,滿漢一家親。就算,各位當家一心要反清複明,但滿人與漢人之間的爭鋒,總是內鬥。怎能便宜了洋人?”


    “小姐的意思是?”


    “皇上這次南下的目的,其中之一,就是為了勘察阿片。不日迴京,朝廷就要大張旗鼓的禁煙了。在此,我也請各位紅花會的英雄,合力把阿片丟出大清,也是一場功績。”


    陳家洛四人不知該答應,還是該拒絕。不應吧,就成了幫著洋*害百姓的奸人,若是幫吧,又有違於紅花會的宗旨。駱冰等人左右為難之際,隻聽天佑說道:“我為什麽進宮成了格格?人人皆知,皇宮是吃人的地方,你們以為一個沒有依仗的女人進宮,就能享受榮華富貴嗎?若不是為了天下的百姓,我為什麽認親?還要背上認賊作父的罵名?”


    “因為我,皇上才有了此次的南巡。知道了百姓疾苦、知道了阿片的危害、知道了大清治下有多少的貪官汙吏。我不怕在宮中步步艱辛,不怕背負惡名。可你們呢?為了百姓做事,還有眾多推托。難道,這就是你們紅花會的俠義心腸嗎?難道,紅花會的各位英雄豪傑,還比不上一個弱女子嗎?”


    “這……”


    不待陳家洛開口,天佑冷喝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即便大清不是明朝,也是眾多漢人的天下!請諸位,別讓我一個小女子看輕了。”


    “好個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陳家洛肅然起敬道:“請小姐放心,若阿片真如小姐說的那樣,我們紅花會一定不會放之任之。”


    常赫誌聽天佑所言,也一改先前的不忿之意,拱手抱拳敬了一敬。


    駱冰忽然問道:“小姐,你說進宮為百姓謀福,不會僅隻這一次南巡吧?”


    “我會怎麽做,十一當家就請靜觀其變吧。”天佑翩然起身道:“今日得見諸位當家,萬分之幸。然,天下沒不散的宴席,在下這就告辭了。若他日有什麽冤屈,盡管來找我。”


    天佑衝著陳家洛等人微微頷首,隨即帶著乾隆五人出了廂房,下樓而去。餘魚同瞅著天佑的背影,急道:“總舵主,我們就這麽放他們走了?”


    陳家洛歎息道:“他們既然知道我們是紅花會的,來久安茶坊前,一定早就做好了安排。而且,那小姐彈琴之時,用內勁拋給我紙張,那份功力非同一般。”


    駱冰擰眉道:“你們說她相麵之術,是不是真的?”


    常赫誌搖頭道:“不會是真的吧?掌櫃的底細,一定是她早就弄明白了。”


    “可還有十四弟呐!她總不會連十四弟喜歡誰都去查吧?”駱冰反駁道。


    陳家洛握緊衣袖中的白紙,隨後抬手道:“是不是真的,我們等著就明白了。現在,去找四哥,迴頭再去查查阿片的事。我們紅花會,總不能輸給一個小女子,輸給滿清韃子吧?”


    常赫誌三人狠狠的點頭,招過胡思亂想的掌櫃,跟著陳家洛朝後院走去。而傅恆、額敏出了茶坊,背上的布衫已經濕透了。他們雖慶幸逃離虎口,卻又心驚於天佑大膽的言行,更驚愕於乾隆對天佑的縱容。一時間,兩人心頭亂糟糟的,眼神閃爍不定,不知該對此事作何見解。


    天佑見兩人神色驚惶,搖首打趣道:“傅恆大人、額敏大人,你們是不是把天佑的話當真了?”


    難道,剛才那些都不是真話?傅恆、額敏麵麵相覷卻不敢應聲。乾隆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道:“剛才的事,你們當作沒有發生,務必守口如瓶。若是,朕聽到什麽風聲,可別怪朕心狠手辣。”


    額敏、傅恆趕緊異口同聲道:“奴才遵旨。”


    “嗯。”乾隆點了點頭,揮手命四人退後,隻餘他一人與天佑並肩同行。


    天佑小聲詢問:“剛才,你怕麽?”


    “朕不怕。”


    “很好。”天佑斜視著乾隆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你見紅花會的人嗎?”


    乾隆想了想,答道:“小姐,想讓朕練膽子?”


    天佑搖頭道:“不,我是要告訴你。就算是死敵,是仇人,即便他們比你武藝高強,隻要你有手段,他們同樣能成為你的一股助力。”


    作者有話要說:四四討迴帖劇場:


    “呂雉,你這女人太狠毒了!”劉邦衝劉盈道:“你是我劉邦的兒子,為什麽聽這毒婦的話?還不快幫為父殺了這妒婦!”


    劉盈看著劉邦冷笑道:“我沒有一個把妻子和兒子丟棄在敵軍之中,而自己尋歡作樂的父親。”


    “說得好!”呂雉拍了拍劉盈的肩膀道:“你記住,做人要講禮儀倫常,但為帝者隻能論心狠與果決。能用者留,不可用者,棄!”


    “是,母親。”劉盈點頭聽著指教。


    “你今日留下他,來日就是後患。”呂雉衝身後的人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送先帝上路!”


    蒙麵人聞言,盡皆上前動手。劉邦駭然,戚夫人則早已嚇的沒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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