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若山像是沒有聽到白玉碗粉碎的聲音,依舊緩慢卻又堅定的繼續,“寒兒是薑念的孩子。媛媛,你也知道寒兒從小就身體不好。如果當時我不換過來,那寒兒挨不過一年。”


    周媛撐在桌子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薑念,原來是她!真的太過可笑了,原來她這麽多年,都是在給她養孩子。


    “嗬嗬……”


    周媛仰頭冷笑一聲,隨即動作飛快的抓起桌上的茶盞就朝葉若山的腦袋砸了過去。


    聞冬嚇了一跳,忙抓住周媛的手不讓她再扔東西。


    鮮血從葉若山的額角冒出,但他一動也不動。


    “葉若山啊葉若山,妄我這麽些年,費勁心力照顧你跟……他,結果你現在告訴我,他是薑念的孩子?”


    “你明明知道薑念是什麽情況,她永遠是我心裏的一根刺,你到底懂不懂?”


    周媛前麵才止住的淚瞬間又淌了下來,她深吸一口氣,“我現在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他是你跟薑念的孩子?你隻要迴答是或者不是。”


    葉若山麵對周媛手指著的赴寒,堅定的迴了句,“不是。”


    “好,好!”周媛點著頭,拉著聞冬的手就走。


    聞冬踉蹌著腳步跟著周媛走了,她不放心的迴過頭看了眼赴寒,卻隻見他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聞冬與周媛走後許久,赴寒跟葉若山誰都沒有開口。


    屋外雨勢漸小,屋裏的兩人對坐著,如同墨畫一般,一動不動。


    雨停了,光重新透出雲層,灑向地麵。


    葉若山的身體被光照到,拉出長長的影子。


    許久之後,他才開口,“孩子,是我對不住你。你親生爹娘是薑念與謝寧玉。”


    謝寧玉?那個寫詞的瘋子?


    他多出名呀,名聲全在他的瘋上。詞也寫了許多,好是好,就是得罪不少人。短暫一生漂泊無依,在十幾年前就不在了。


    倒是想不到這個人居然是自己的父親。


    赴寒低低笑了聲,他搶在葉若山開口前說,“老爹,我今日就出府,娘那邊,你再多勸慰勸慰。”


    赴寒不等葉若山再次開口,他起身慢慢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出了膳廳,月韻跟在他的身後,他迴過頭朝月韻笑了笑,“月韻,你不用跟著我。還有,枕雪居梳妝台上有兩套首飾,是給飛雪院姑娘的,你迴頭幫我拿給她下。”


    一襲白衣,兩手空空。赴寒就這麽走出寧國公府。


    同一時間的餘府。


    餘訶接到聞冬讓人傳的話,立馬動身去尋人。


    叫上府中家丁一起尋找,找了半天,餘訶最終在飛雪院側門外的街道上找到赴寒。


    “我跟她沒有可能了。”


    餘訶一愣,依舊沒有反應過來。聞冬傳的話很簡單,隻是讓他立馬動身去找赴寒。


    多年培養的默契,餘訶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隻笑了笑,問他,“是去餘府住還是客棧。”


    “客棧。”


    餘訶給赴寒安排好住處,下樓準備迴去時,在客棧樓下聽到今日寧國公府的來龍去脈。


    早上才發生的事情,下午已經傳遍都城。


    餘訶也不知道所傳的流言蜚語中有多少真實的成分。


    下過雨的空氣格外清新。


    聞冬安撫過周媛睡著,才迴到自己院裏,天已經黑了。


    她趴在窗戶邊的桌子上,看外邊的星空。


    無月的夜晚,星子總是會亮一些。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她已經歎了好幾聲。


    事情怎麽就發生到如此不可調節的地步了呢,按照周媛的意思,是差不多想把薑念活吞了。然而她從小寵到大的赴寒卻是情敵的孩子。


    這種離譜的事情無論發生在誰身上,大概都不能釋懷吧。


    又是一聲歎息,聞冬轉頭跟守著她的紅翹說,“院子裏的梔子花都不香了,紅翹你還有糖嗎?”


    紅翹也不說話,隻是走上前拿出衣袖裏的梅子糖。


    聞冬被梅子糖酸到直皺眉,“紅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以後一定不能再出現這種事情,萬一,你以後還是未經允許,私自做決定的話。”


    “那我就不要你了。”


    她的聲音很輕,一點責怪的意思也都沒有,但卻又那麽堅定。


    “是,姑娘。”紅翹哽住聲音迴了句,隨即跑到門口放聲哭了出來。


    月韻打聽到聞冬已經迴飛雪院後,帶上之前赴寒交代的兩盒首飾就來飛雪院。


    她一進飛雪院的院門,就看到在角落哭泣的紅翹。


    按照往日,她肯定會過去安撫一番。但現在她一點也不想,理智上知道紅翹沒有錯,但是感情上不能接受自家姑娘就這麽離開國公府。


    月韻敲響房門,屋裏的聞冬側首看見,忙讓她進屋。


    “姑娘,這兩套首飾是大姑娘出國公府前,交代我拿過來給你的。她什麽都沒說,但我聽成安講過,這是姑娘從金陵帶迴的禮物。”


    聞冬沒來得及穿鞋,赤腳走了幾步。


    她接過月韻手上的兩個錦盒,恍惚間聽到月韻告退的聲音。


    小心翼翼抱著錦盒,先放到屋裏桃木大圓桌上,才打開錦盒。


    裏麵是一金一玉的整套首飾,都是她喜歡的樣式。


    心針紮般痛了下,她立馬推上錦盒的蓋,不敢再多看一眼。


    把東西收拾起來的瞬間,聞冬決定,明天就去找他。


    被聞冬念叨的赴寒此刻也睡不著,從小被嬌養慣,一時間還真接受不了。


    他也開了窗戶,望著同一片星空。


    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金陵帶迴來的禮物。


    赴寒輕輕歎息一聲,不管喜不喜歡,以後終究是沒有機會再送。


    一早,赴寒就聽到窗戶下街道上的吵鬧聲。


    輕輕推開一點窗欞,吵雜聲更是響亮。


    “赴寒姑娘,我們家條件不錯,嫁不了餘家,可來我們家當小妾呀。”


    “我家比他好多了,還能當個平妻!”


    “……”


    全是亂七八糟的汙言穢語。


    赴寒瞬間有種衝動,想下去擰斷他們的狗頭。他就是真一落魄貴女,也是看不上那些人渣。


    重重關上窗欞,他拿起桌上的茶壺,想給自己倒杯水喝。


    結果倒了好一會兒,茶壺裏居然一點水也沒有?


    房門被敲響的同時傳來餘訶的聲音。


    “是我,開門。”


    餘訶躋身進門的瞬間立馬關上房門。


    他朝赴寒扔了一團東西,著急開口說,“你換身衣服跟我走吧,這客棧住不下去。”


    窄袖白衣玉帶的男裝,赴寒挑眉轉身換上,又拆了發髻豎了發冠。


    “缺了把扇子。”


    “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耍帥?”


    餘訶白了赴寒一眼,又道,“你先走,晚點我家丫鬟會來一個跟我一起出客棧。”


    他說完話又扔了一個錦囊給赴寒,裏麵是好幾張百兩銀票。


    “謝了。”


    餘訶透過窗戶,看到赴寒走遠,才開門帶著蒙了麵紗的丫鬟迴餘府。


    餘訶剛迴府,就見他爹一臉神色慌張的拉他出門。


    父子兩同乘一輛馬車,餘訶小聲詢問,“爹,這是發生什麽事兒了?”


    “進宮。”


    餘造的聲音裏充滿疲憊,一句話完,隔了半響又道,“進去後,不要說話,不要隨便亂瞟,專心看腳下的路,跟著我。”


    餘訶被自己爹的嚴肅勁嚇到,他掀開馬車簾,見街道上沒有一個平民,全是身穿鎧甲的士兵走來走去。


    宮裏一定發生大事了!餘訶被自己的猜想嚇到。


    能讓整個汴京沒有一個閑人的大事,那就是今上駕崩或者宮變?


    他隻是出了一趟門,為什麽感覺迴來都變天了。


    餘訶不解,但是他知道現在要嚴肅,認真對待眼前的境況,可能一不小心就全家腦袋落地。


    進宮後,餘訶就聞到空氣裏的血腥味。


    他垂著頭跟在他爹身後,但眼角餘光可以看到到處都是侍衛的身影,忙來走去。


    走到太和殿,餘訶微微抬眸上台階時,他見到手握長劍一身玄色鎧甲的林崢。


    匆匆與林崢擦肩而過,他看到林崢臉上的血跡時愣怔了下。


    耳邊傳來林崢幹啞的聲音,“進去吧。”


    進了正殿,餘訶一心一意給他爹打下手。忙活了半天,才給今上處理好傷口,診了脈,開好方子。


    餘訶聽出來今上的氣息已經微弱,他爹也是下足了藥在給今上吊這最後一口氣。


    藥就在正殿裏煎著,餘造讓餘訶親自盯著那藥,不讓任何人靠近。


    與皇宮一樣,重兵把守的還有二皇子府,三皇子府,以及其他高官的府中。


    其中包括了寧國公府。


    不知情的聞冬,本想出門,卻被門外的重重侍衛嚇了一跳。


    出是不能出去了,就是不知道赴寒現在安不安全。


    聞冬去秋水居找周媛的時候,見到一身鎧甲,麵容嚴肅的葉若山。


    才從宮裏迴來的葉若山也見到聞冬,他不自然的扯出一抹笑容,走到聞冬身邊,說,“孩子,我現在沒有多少時間,但我還是要跟你說聲對不起。這些年都是爹的錯,等爹爹迴來後,再給你補償。”


    聞冬茫然點頭。


    葉若山得到迴應,又帶著兩隊侍衛走了。


    聞冬猜想,應該是宮裏出事,今上重新給了葉若山兵權。而葉若山在領兵後去看周媛,卻吃了閉門羹。


    心結易結難解。


    聞冬在焦急中等了數日,國公府外邊的守衛才全部撤掉。


    她顧不上許多,讓成平套了馬車就去餘府找餘訶。


    聞冬趕到餘府的門口時,餘家的馬車也剛好從宮裏的方向迴來。


    她在原地等了會,見餘家父子從馬車下來後走了過去。


    餘造看到聞冬頜首示意後就先迴府。


    “唉,聞冬,你有事兒直接說,這樣拉著不妥。”


    聞冬拉著餘訶的衣袖,把他帶到餘府大門外的一棵大樹下站定。‘


    她一臉嚴肅的看著餘訶,“赴寒人呢?”


    “我不知道。”餘訶一臉無辜,“我真不知道,那天我看他出了客棧後,我就跟我爹進了宮,這不是今天才迴來嗎?”


    “你們以前都去哪裏玩,在你們玩過的地方能找的到他嗎?”


    餘訶跟著嚴肅下來,“還能去哪裏,就青樓,賭.場,郊外的馬場……這些都有帶你去過。”


    “不過我覺得他現在應該不會想去這些地方。”


    餘訶說完又忍不住追問當天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他隻聽到一些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具體是個什麽情況,這幾天因為都在宮裏也都不清楚。


    “什麽?”


    低頭沉思的聞冬抬頭看了餘訶一眼,又問了一遍,“你剛剛說什麽?”


    餘訶一聲歎息,“我剛剛問你,你們國公府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事情說來有點話長了,等以後有機會,我再告訴你。”


    聞冬丟下一句話,立馬就上了馬車。


    她囑咐成平直接上三生殿。


    到了三生殿,聞冬沒來得及換衣裳,直接穿著藕荷色長裙,步履匆匆的往裏走。


    隻是才到門口,就被門外的守衛攔住。


    守衛見多了一大早來抓自家丈夫的小娘子,基本雙手一橫就能把人勸退。


    但是今日遇上聞冬這個刺頭,倒是有些頭疼。


    正當兩方焦灼下,院裏的管事看到了聞冬,她還記得這個女扮男裝贖走初夏的人,便讓聞冬進去。


    “姑娘,今日又要贖誰?”


    聞冬本想立馬動身去找人,但是在這裏,終究不敢隨便亂來,便拿了一張銀票遞給管事。


    “今日不贖人,我來找人。管事近日有見到一個美貌的姑娘或者公子嗎?”


    管事接過聞冬手裏的銀票,笑的更是花枝招展,“哎呦,姑娘真的說笑了,這汴京城封鎖了幾日,今日才開門做生意,哪有什麽漂亮姑娘或者公子呀?”


    “不過我看姑娘就挺貌美。”


    聽到此話,聞冬瞪了管事一眼,管事才轉移話題,說道,“姑娘要是不信,可以一間一間搜查過去,反正今日一個顧客都沒有,隻是姑娘要搜查的話,那再意思意思?”


    聞冬又給了管事一張銀票,就帶著成平把整個三生殿的每個房間搜查一番下來。


    真的沒有人。


    青樓找不到人的話,那他更可能待在賭.場,那邊以賭為主,住宿條件比較差,他根本不可能接受。


    聞冬皓白的牙緊咬下唇,她不讓自己掉一滴眼淚。


    因為一定可以找到他!


    在三生殿門口站了許久。


    成平看著往來的人都要對他們瞅上一眼,忍不住開口提醒,“姑娘,要不咱們先迴去嗎?”


    聞冬深吸一口氣,又望了眼三生殿門口蔥鬱的小樹,啞聲說道,“先去一趟火鍋店。”


    馬車一路安穩到了西街的火鍋店。


    如夏正帶著幾個姑娘與小夥在做店裏的衛生。


    如夏見到聞冬,停下手中的活計,皺著眉跟聞冬說,“姑娘,這店沒開好幾日,之前采購的食材都不大新鮮,賣是不能賣,沒壞丟了也怪可惜。”


    跟著如夏到了庫房,聞冬看了一圈現有的食材,她緩聲開口,“這些壞了的食材直接扔掉。蔫了,但沒有壞的食材全部清洗幹淨,然後撈熟,用辣醬,或者麻醬拌一拌。再煮幾鍋白粥一起運到東市郊外給那些乞兒吧。”


    都城封鎖了幾日,那些不讓進城的乞兒估計就這麽餓了幾日。


    “對了,記得要每人限量,一碗白粥,小半碗菜。一定不能多給。”


    她記得,之前他昏迷幾日醒來後,餘訶說過的,餓了幾日的人不能給暴飲暴食,隻能適量。


    “記住了。”


    如夏把聞冬的話一一記住,又拿出賬本開始寫寫算算。


    聞冬不想打擾到她,未告知一聲,便動身去了薑府。


    薑府大門敞開,從門縫裏可以看到裏麵地上都灑落著東西。


    是她大意了。


    把簽死契的丫鬟小廝都叫去火鍋店,剩下的幾個都是常規拿月錢,這幾日沒人來管,直接卷東西跑路。


    成平猶豫了下,問道,“姑娘,要不今日就不進去了,等紅翹帶人來收拾收拾,再進去吧。”


    聞冬搖搖頭,推開敞開的大門。


    她要看看,記住今日的教訓,那以後就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真進了府邸,倒是比在外邊看的好些。地上隔個三五步,才見到一些不值錢小玩意。


    耳邊傳來沙沙的掃地聲,聞冬有些驚訝的皺了皺眉。


    循著聲音找去,是一個長的嬌小的姑娘,那姑娘正拿著比她人還高的掃帚掃著地兒。


    “你沒走嗎?”


    薑府來的比較少,府裏的人聞冬也認不全,不過此時倒是有些好奇。


    那掃地的姑娘聽到聲音,立馬轉身,她有見聞冬與薑府原管事很親密的聊天,所以她知道聞冬是誰。


    “他們前天晚上偷拿著東西跑了,我沒攔下來。”那姑娘怯生生的說道。


    聞冬輕輕笑了下,“沒有關係,不值幾個錢。你今天應該還沒吃過,先跟我走,等過幾日再迴這裏。”


    她之前給如夏的預算有限,府中裝飾的東西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被拿也就拿走吧。


    聞冬帶著掃地姑娘迴國公府後,把人交給紅翹,以後薑府會安排紅翹來管理。


    忙完這些,天已經黑了,她又照常去秋水居看周媛。


    從那日起,周媛天天都病懨懨的躺在床上。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每天去陪她一會兒。


    聞冬陪著周媛聊了會兒天,見周媛最近心情有好一些,才稍稍鬆了口氣。


    “府裏的莊子,田地,鋪子,別苑等等,我都按照三等分,記在你們幾個孩子名下。其餘的現錢,首飾,我過幾日給白竹一些,剩下的都給你罷。”


    “這些年是娘的疏忽,讓你受苦,以後便再不會了。”


    聽著周媛的話,聞冬隻點了點頭。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秋水居院子裏的早荷已經開了花。


    突然,一道咳嗽聲打斷兩人的對話。


    聞冬從小杌凳上站了起來,她看著葉若山身穿鎧甲走了進來,也隻是喊了聲郎主。


    對於周媛與葉若山,她還沒有辦法直接喊出爹娘。


    葉若山朝聞冬頜首示意後,又看向周媛。


    宮裏出事,他從那日起就一直駐守在宮裏,幾日未迴,夫人依舊不待見。


    葉若山見聞冬想走,便出聲叫住她,“聞冬,你也留下吧,我有話要對你們母女說。”


    “二皇子與皇後起兵造反,雖然現在鎮壓下來。但今上病重,也許撐不了多久。而朝內動亂,邊界又被侵犯。”


    “所以今上讓我去邊界鎮守幾年……”


    聞冬與周媛齊齊愣住。


    兩人都不懂為何今上如此安排,國公爺一方麵年齡大了,還有舊疾。並且多年未曾領兵過,這安排實在不夠妥當。


    除非這次因為二皇子與皇後的事情,斬殺了一眾將領?


    聞冬隱約猜到其中的原因,依舊有些擔憂。


    幾年,還能安全迴來嗎?


    然而葉若山於公於私都會去。


    大皇子薨,二皇子現在更不可能,剩下能上位的就是林崢。


    周媛也從愣怔中迴過神來,她什麽話都沒有說,直呆呆的看著眼前半老的男人。


    她愛過,也恨過。現在聽到他要出征,心裏也是有不舍與疼惜。


    罷了,命當如此。


    葉若山看到周媛的一聲歎息,便知道她已經放下,於是他朝聞冬說,“冬兒,這些年。是爹爹的錯,爹爹也不會奢求你原諒。”


    “隻希望你以後都能好好的,如果可以的話,也請多照顧照顧你的母親。”


    “如果爹爹以後還能迴來的話,那再讓爹爹贖罪吧。”


    聞冬茫然點頭。


    朝廷裏動作很快,皇後與二皇子在那場宮變中就已經身死,剩下二皇子府中的人也都賜死,連帶的還有一些支持二皇子的官員。


    其中就有宋元清的丞相爹。


    不過宋元清與他爹政見不同,是站在太子與林崢這邊。


    讓聞冬驚訝的是,荀一誠早早就是林崢的人。


    朝中官員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


    林崢看著宋元清的份上,又見老丞相年齡太大,隻貶為庶民。並讓宋元清送老丞相去鄉下養老。


    看上去內憂解決掉,然後外患卻越演越烈。


    最邊境的一座小城已經被敵國掠去。


    葉若山自那日溝通之後的第二日就帶兵走了。


    而他一走,之前瘋瘋癲癲的葉千凡又好了起來,開始到處鬧騰。


    周媛才剛緩過來,被他那麽一氣倒是又生了場病。


    葉千凡得寸進尺之後,不僅騷擾聞冬與周媛,還跑去老太太的清心院鬧騰。


    聞冬實在看不下去,就跟周媛提議,說全家搬出國公府。


    薑府那邊在紅翹管理下,倒也舒適安全。雖然不算豪華,但是勝在地方很大,一人一個獨立小院還是有的。


    “要是薑府住不慣的話,那再去尋一間更大的宅邸搬去也可,好過在國公府擔驚受怕強的多。”


    經過這小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周媛也想開了,什麽國公府,什麽國公夫人,她都不要了。


    聞冬勸完周媛又去了老太太的清心院,老太太一心吃齋念佛,對於在哪裏住都是無所謂。


    而葉白竹因為被葉千凡嚇到過後,更是好說話。


    全家人一合計,找了個吉日搬去薑府。


    國公府裏的丫鬟與奴仆也帶了一些過去,其餘剩下一半不願走的,周媛也就把賣身契還給他們,算是成全一場主仆情誼。


    搞定完國公府的事情,還有兩件事情讓聞冬頭疼。


    一事她派出那麽多人尋找,卻搜尋不到赴寒的一點消息,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另外一事就是天熱了,火鍋店的生意直線冷清下來。


    尤其這幾日,每日淨是虧損。而南街的鋪子又是剛開,雖然南街鋪子是自家的,不用租金。但是人員與食材硬是虧損,時間一長也經不住這麽虧法。


    這日,聞冬正在西街的店裏鬱悶的走來走去。


    她正與如夏商量著對策,卻聽到門外熟悉的聲音。


    側首去看,居然是林崢!


    距離上次在國公府大家一起吃飯那天,兩人已經好幾個月未見。


    聞冬朝林崢笑了笑,帶他上二樓的包間。


    “搬出國公府後也不讓人通知我一聲嗎?”林崢把玩著手裏的茶盞,似笑非笑的看著聞冬。


    “你不是挺忙的嗎,所以就不勞煩你就是了。”聞冬尷尬笑了笑。


    她轉念一想,充滿期待的看著林崢,問他,“你知道赴寒去了哪裏嗎?”


    林崢把玩茶盞的手頓了頓,一臉的煩悶,他湊近聞冬,勾起一抹笑在她耳邊輕聲問說,“你真的不考慮進宮?我可以給最高位。”


    聞冬連忙擺手,“不了不了,沒那福氣。你就告訴我他去哪裏了吧……”


    “那我偏不。”林崢挑眉看她。


    “……”


    林崢最後還是告訴她實情。


    他也不知道。


    發生政變,所有人都在忙著各種事情的時候,無人在意一個人的去留問題。


    除了她。


    聞冬站在二樓窗戶邊,看著林崢下樓上馬車的背影陷入沉思。


    每個人都在成長,剛剛她剛見林崢時,他的臉上是隱匿了情緒的穩重之色。


    他不再是那個打打鬧鬧,被父兄護在羽翼下可以任性妄為的三皇子。


    宋元清與荀一誠也都開始參與朝堂之事,餘訶去太醫院待了一段時間,覺得太過束縛,倒是跟林崢說了,就去浪跡天涯。


    李學究也重新開始帶新的學生。


    紅翹成了薑府管事,如夏與碧禾各自管了一個店。


    而她還在等那個人。


    冷風淩冽,雪又飄飄揚揚下個不停。


    赴寒看著帳篷小窗外飄灑的雪花,無聲笑了笑。


    從初夏時節離開都城來到邊塞小城,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年又幾個月。


    再過幾日就是那姑娘生辰,也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開心。


    他推開帳篷的木門,大步走了出去。


    “將軍!”


    帳篷外兩個小兵行軍禮問候,赴寒頜首示意後大步往校場方向走去。


    兩個小兵見人走遠,開始竊竊私語。


    “遊騎將軍真的厲害,才來一年多就一路升遷至將軍。”


    “你要是像他一樣,不要命那般一刀一箭拚殺下來,你也可以的。”


    “唉,我還是算了吧,既拚不了命,又無學識,真當了將軍也會被當做草包將軍。”


    “遊騎將軍學識好,剛來時一身白衣像個文弱書生一般,也沒有人想過他能那麽不要命。”


    “你說到這兒,我想起來,他剛來的時候還被當做細作……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就隻聽到他一個又一個的功績。”


    “噓……憋說了。”


    其中一個小兵著急下,說話都帶了點口音。


    那是赴寒行至半路,發現忘帶東西,又原路返迴尋找。


    赴寒在帳篷裏的桌案上,尋到那塊草青色手帕。他緊緊攥住手帕,深怕一鬆手再也尋不到一般。


    手帕是他當年離開國公府時唯一帶走的東西,是那姑娘無意中掉落的。


    赴寒把手帕細心妥帖的收好,才重新前往校場。


    新帝還未登基前,邊塞這邊的敵國就像是聞到肉的野狗一般瘋狂進攻,在新帝登基後也順利搶去一座小城。


    赴寒剛來時,正是小城被奪去的那段時間。


    那時候邊塞人心惶惶,看見一個陌生麵孔都當做細作抓了起來,甚至有些還濫用私刑。


    直到後來,葉若山領兵來了邊塞,看見赴寒後,才把他放走。


    不過,赴寒沒有利用葉若山的權勢,是從最基本的小兵開始慢慢打出自己的功績。


    而葉若山上了年紀,又有舊疾,來了邊塞不到一年,就戰死沙場。


    是赴寒在敵軍團團圍困下,把葉若山的屍身搶了迴來。


    他也沒有想到,當年在金陵與周明成一起跟著舅舅學習的招式居然都能用的上。


    一年多,守住現有的小城後,下一步該進攻奪取被搶走的那一座城了。


    入冬後才算真正的開始。


    入冬後,聞冬的火鍋店生意更加好了。


    去年夏天一度到麵臨虧損到倒閉的節奏,好在她後來想到夏天可以做各式各樣的冷飲,才把店重新救活。


    今年一年就特別順,秋冬春三季做火鍋,夏日賣冷飲。


    偌大的都城,她在東南西北四個街區都各開了一個店鋪。


    每個店鋪都很大,也有專門的管事。如夏,碧禾,聞冬自己與白竹。


    本來周媛不讓聞冬與白竹拋頭露麵,但後來還是被聞冬說服。


    是正當的營生,不怕事兒。


    且現在四個鋪子賺的錢比之前國公府每年的俸祿都多,周媛也便沒有再說什麽。


    年初從邊界傳迴來的消息,說葉若山戰死沙場,國公府就被葉千凡正式繼承過去。


    隻是他拿到一個空殼國公府,每月的月俸都入不敷出,聽說已經在變賣府中僅有的家產,也在趕府中空閑的仆人與丫鬟。


    周媛剛得知消息的時候,悲慟到暈過去好幾天,就是醒來整個人都是迷迷糊糊那種不認事不認人。


    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恢複過來,聞冬沒有辦法,就故意請周媛幫自己算賬,讓她忙碌起來,好忘記這件事情。


    好在也有一些用處,周媛後來身體漸漸好起來。且忙到根本沒有時間再想其他。


    每日四個店都是遞交當日的營收狀況,讓周媛去匯總合計。


    忙到她腦子裏都是各種數據。


    今日,又是繁忙的一天,聞冬看著滿店的食客,開心的同時又覺得有些累。


    現在各個店鋪都上了正軌,她有點想偷懶。


    最近也把之前唯一留在薑府裏的姑娘帶到店裏,她親自帶著學習各種事宜。


    她是想把人帶出來,自己就可以真的放手。


    然後每天隻要坐等收錢就好了,想想都覺得很美!


    年末的時候,周榮帶著妻子與周明成來了一趟汴京。


    因為來的比較突然,未跟周媛打過招唿,周榮去了國公府後才知周媛已經不住國公府。


    而寧國公府的大門朱紅的漆斑駁掉落卻無維護的痕跡。


    周榮一家入住客棧後,派人去打聽了,才找到周媛。


    過完年,周榮在汴京待了幾個月就迴金陵。


    轉眼又快入夏,聞冬準備關了兩個店,就開兩家冷飲店,讓大家輪流休息休息。


    周媛算完上個月四個店的合計,放下手中的小筆。


    她看著聞冬,目露慈愛之色,“冬兒,過來,娘有話與你說。”


    正在嚐試新甜點的聞冬愣了下,突然覺得有不好的預感。


    她慢吞吞的挪動著腳步,腦子裏在想接下來會遇到的事情。


    “你這孩子,怎麽一跟你說正經事兒,就故意慢吞吞。”周媛看出來後,伸手拉了聞冬一把,“娘跟你說,你現在年紀也不小,是時候找個夫婿了。”


    “前年,你說店裏事情忙。去年,你說要守喪,那今年是不是該考慮考慮?”


    聞冬愣怔了下,不知不覺間,那人已經離開三年。


    他再不迴來,自己也都快忘記了。


    聞冬垂眸,無聲笑了笑。


    複抬頭,又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娘,你就這麽想把我趕出去嗎?”


    “可是,我還想多陪你幾年呀。”


    周媛抬手拍了聞冬手臂一掌,臉上露出不悅,“你這孩子說什麽話呢,誰說要趕你出去。”


    “不管你是嫁人也好,還是咱們招婿也成,你都是我唯一的女兒,怎麽就可能把你趕出去。”


    “嘿嘿,那就再等兩年看看嘛。”


    聞冬見話說的差不多,趕緊轉移話題,去拿了新做的甜點遞給周媛,“娘,你嚐嚐今年限定的甜點,味道很不錯。”


    她成功躲過一劫,長歎一口氣,忙往自己院裏跑。


    薑府其他人的院子都重新提過院名,就聞冬自己還保留飛雪院的名字,以及飛雪院旁弄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枕雪居。


    鬼使神差,聞冬在岔路時拐了個彎,走到枕雪居裏。


    枕雪居每天都有專人打掃,整個院子幹淨的同時也冷冷清清。


    聞冬推開房門,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幕一幕,卻總覺得少了點人氣。


    她的手拂過桌案上的擺著的古琴。


    是他走了很久之後,她才知道,那晚,他撫的曲子是《鳳求凰》。


    初夏的夜晚還有些涼,聞冬不知不覺在枕雪居小榻上睡了一晚,醒來直接鼻塞著涼。


    不過也好在現在不用去店裏幫忙,她直接迴飛雪院,開始臥床養病的日子。


    聞冬宅自己屋裏的日子裏,紅翹天天都會給她帶迴來各種消息。


    比如今天兩家店的生意超好,店裏的人忙的找不著北。


    比如最近都城流行哪些妝麵,剛上新的胭脂水粉搶不過別人。


    又比如邊塞打了勝仗,之前被敵國奪去的小城收複迴來。而那個領兵的將軍是個多麽年輕帥氣的人。


    聞冬笑她,“你都沒有親眼看見,怎麽就知人間年輕帥氣了?”


    紅翹既不害羞,也不臉紅,就說,“那全汴京都這麽傳的嘛,不過好像聽說是有兩個將軍,一個會班師迴朝,另外一個會駐守邊境。也不知道班師迴朝的將軍好不好看。”


    “那你等他迴來那天看看就知道啦。”聞冬笑著把手裏的賬本遞給紅翹。


    紅翹這兩年進步很多,管理整個府邸,每件事都辦的清清楚楚。


    聞冬有時候在想,她其實真的很幸運,身邊有這麽多人幫助自己。


    雲麾將軍班師迴朝那天,整個都城的百姓都瘋了,城裏不管大街小巷全部收攤,人們自發夾道歡迎。


    聞冬風寒剛好,本想出來透透氣,卻被人群擁著往前走了好遠的路。


    “雲麾將軍來啦!”


    不知誰叫了一聲,擁擠的長街兩旁的人舞的更歡了。


    聞冬愣神間被擁擠的人群推到空曠的街中心。


    冷靜下來的聞冬抬頭望了眼,與高頭駿馬上一身玄甲猩紅披風的人四目相對。


    “!”


    有那麽一瞬間,聞冬覺得自己眼花了,大概是太過思念,才會出現幻覺,把其他人想象成他的臉吧。


    但是真的太像了,聞冬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而馬上的人也朝她笑了。


    “走走走,都散開,別擋了雲麾將軍去麵聖的路。”


    聞冬聽到士兵的催趕,迴過神來往街旁移了點,她被人群推搡擁擠,踉蹌幾步沒站穩。


    那人騎馬踱到聞冬的身旁,朝她俯身伸手,他笑極眼底:上馬!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麵容,真的是他!


    聞冬心快速跳了幾下,但瞬間她就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轉身朝相反方向走。轉身的瞬間,淚流滿麵。


    憑什麽他可以一聲不吭消失幾年,憑什麽他消失完迴來後,自己還要原諒他。


    她就不。


    聞冬也不管滿臉的淚痕,一步步堅定的往薑府的方向走迴去。


    馬背上的赴寒愣怔了好一會兒,伸出的手也僵了許久。半響,他才無奈笑了笑。


    赴寒側身朝旁邊的人耳語了幾句,便駕馬離開整個隊伍。


    他騎馬慢慢跟在聞冬身後,見她並不是往國公府的方向迴去,還愣怔了下。


    見人停下腳步,赴寒也抬頭望了眼那大門的牌匾。


    薑府!


    她嫁人了。


    赴寒腦補出這一結論後,瞬間從馬背上翻身下馬。


    心突然疼了下,如針紮一般,疼得他幾乎有些喘不過氣。


    他鬆開手上的韁繩,一步一步朝麵前的姑娘走去。


    聞冬早就知道他跟在自己身後,因此迴來後,也不直接進門,她還是想聽聽他會有哪些辯解的話。


    她轉身,看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人,不由自主悄悄墊起腳跟。


    對麵的人一臉神色痛苦的望著自己,聞冬愣怔了下,隨後猜測,難道他成親了不成?


    被自己猜測氣到的聞冬皺著眉,她本想轉身就走,但又非常不甘心。


    “你……”


    “你……”


    兩人同一時間開口,卻又頓住,想再聽聽對方說什麽。


    又是默契到半響沒有再出聲,聞冬悶聲說,“你先說。”


    赴寒猩紅著眼,盯著聞冬臉上的表情,“你嫁誰了,告訴我名字,我去殺了他。”


    “葉赴寒,你有病吧。”


    被惹惱了的聞冬推了他一把,沒推動人。


    她指著大門上的牌匾,問,“你看看上邊是什麽字?”


    “薑府,你嫁給姓薑的了!”


    聞冬被氣笑了,這人怎麽幾年不見,蠢了許多。


    “你說說我姓什麽?再問問你自己,你姓什麽?”


    “薑、葉?”


    赴寒眼底附著的冰霜漸漸消融,瀲灩的桃花眼盛滿星光,他又重複了一遍,“薑葉,這個好,以後我們的小孩就叫這個吧。”


    他緊緊抱住聞冬,低頭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就叫薑葉……”


    聞冬被他的鎧甲嗝的疼,掙紮了下,沒掙脫開,惱著說,“誰跟你有小孩啊,想的美!”


    “是是是,我想的美,長的美,娶的人還美。”


    聞冬臉上重展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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