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傘時絮沒從頭做到尾, 從技術上依然比旁邊的學徒好很多。


    學徒是個小姑娘,蹲在時絮邊上看。


    “你之前做過嗎?”


    老師傅去吃飯了,這間狹窄的店鋪就剩下時絮和小學徒。


    時絮給傘上了最後一道桐油,撐開掛在頂上。


    她想:還是粗糙了一些, 跟從前那個世界的工序比。


    當年那把青白色的傘現在的符音鎮依然能找到, 時絮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這樣。


    沒做係統之前, 沒經曆家破人亡之前, 她做事向來隨心所欲。


    學戲是喜歡, 幹一行愛一行是她, 想幹什麽幹什麽, 喜歡女的也沒人能阻攔她。


    成為係統後規則太多,在做一件事之前要思考利弊,就算是隨心所欲的角色, 那也是製造出來的。


    背後都有一套精密的算法。


    “做過啊。”


    時絮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天氣很熱,傘鋪的空調是去年新裝的,透明的門簾阻擋了外麵的熱氣。


    時絮看著拿把傘,“我晚點來取啊。”


    小學徒嗯了一聲。


    她覺得還少了點東西, 又喊了一聲:“姐姐,你是不是要掛個傘穗啊?”


    時絮一隻腳都踏了出去, 迴頭看了一眼:“我來取的時候會掛上的。”


    今天是七夕,這家店的電視正好被小學徒放了一個地方台,在播十幾年前的偶像劇, 背景音樂甜得要命。


    時絮也看過, 她哼著歌走了。


    沈添青換了衣服, 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時間。


    時絮說她再過半個小時過來。


    自己去玩了才過來,真是的。


    沈添青想是這麽想,又有些雀躍, 就算她的行程隻排了一天,依舊帶了個小行李箱。


    她挑挑揀揀,又換了條裙子。


    故地重遊,當年的裙子早就不見了。


    那年沈添青穿著淺藍的格紋裙,年紀還撐得住青春氣。現在的歲數乘二還不止,就算是相同款式的裙子,也換了料子和別的設計。


    她沒戴任何首飾,鞋也是平底的。


    頭發披著,脖子上的紋身到底還是遮不住,索性放棄了。


    等到陶宜在門口等到沈添青,差點嚇了一跳。


    沈添青乍看素著臉,其實畫著很仿素顏的妝容,有種野蠻生長的勁在裏麵。


    她本來就屬於小臉很學生氣的模樣,但是氣質一點也不清純,給人的一貫印象都是那種囂張侵略,是濃稠得化不開的豔紅,很難讓人想到她從前也有宛如枝頭梨花的時候。


    “你和姚方方晚上自己玩吧。”


    沈添青一邊走一邊說,陶宜覺得這口氣活像自己是孩子。


    她還是哦了一聲。


    時絮剛從外麵迴來。


    八月的天氣很熱,旅館一層空調都沒開,電風扇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古董,轉圈的同時還發出銅片打在罩子上的聲音。


    跟牆上古樸的鍾像是互相應和。


    指針正好走到了六點,沉悶的鍾聲在空氣中散開,本來跟前台妹妹說話的時絮在這個瞬間福至心靈地抬眼,對上沈添青驚喜的眼神。


    好像是第一次見一樣。


    但她們已經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沈添青卻依然會為她們的每一次見麵而雀躍,即便是同床共枕。


    沈添青突然就往下跑,時絮嚇了一跳,急忙上前。


    後麵的陶宜心想:至於嗎,老夫老妻了。


    有些人好像無論在一起多久都像是熱戀中,陶宜眼睜睜地看著沈添青抱住孟蘅,最後黏答答地要去親。


    無所謂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哪怕這個不為人知的小鎮娛樂信息不發達,但是前台妹妹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啊!


    時絮:“餓了嗎?”


    沈添青:“那你要吃我麽?”


    時絮笑了一聲:“晚上有夜市,逛逛吧。”


    沈添青有些失望,被時絮抓住了手:“你怎麽這麽著急?”


    沈添青:“都說小別勝新婚,新婚當然要……”


    時絮有些無奈:“要吃什麽,砂鍋還是烤土豆?”


    沈添青:“大排麵吧……不知道那一家有沒有倒閉。”


    她們慢慢悠悠地在街上走。


    天色漸晚,暮色都要被黑夜吞沒,沿途的店鋪亮起燈,但是她倆已經找不到從前的那家店了。


    沈添青:“那就隨便吃點吧,這麽多年了不開店也很正常。”


    她抱著時絮的胳膊,“反正你現在是我的人了。”


    七夕的小鎮也很熱鬧,中學生在街上打鬧,路邊的格子鋪放著老情歌,有小孩的學步車擦著水泥地。


    誰家的狗趴在路邊,野貓竄過,站起來汪汪汪追了過去。


    這個地方空氣似乎都帶著古舊的味道,沈添青都有種是時絮把自己帶進照片裏的感覺。


    “你有那種能力嗎?”


    時絮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高腰闊腿的牛仔褲更顯得她腿長。


    摘下古裝頭套後她的頭發剛剛到肩,時絮嫌麻煩,在腦後紮了個揪。


    沈添青看她,總覺得這人現在也太年輕了,看著跟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


    時絮:“什麽?”


    沈添青:“就把人帶到照片裏去的那種……比如我給你一張我的床照,你到我床……”


    沈添青越說越小聲,在時絮的眼神下越發心虛。


    有種自己是色鬼投胎的感覺。


    時絮笑了一聲:“沒有。”


    沈添青噢了一聲,還挺失望。


    時絮:“最後一個煙花都放給你看了,我什麽都沒了。”


    時絮攤了攤手,7707給她的那些道具包,一些東西實在不堪入目,她覺得沒必要用。


    眼睛好了的沈添青反而很喜歡,隔三差五讓時絮嚇一跳。


    刺激是刺激,但哭的也是沈添青。


    時絮拿她沒辦法。


    沈添青:“行吧。”


    她轉頭看了一眼,倒著走了兩步,“這裏和以前差不多欸,不過我現在可以喝酒了。”


    時絮:“你在這邊喝酒過?”


    她皺著眉想了想,被沈添青猛地撲了一下,“你根本不記得我了吧?時絮!我是不是你可有可無的一個認識的人啊?”


    沈添青的聲音囂張無比,壓根沒這句話該有的委屈,像是下一秒就要咬時絮一口。


    時絮幹脆背起她走了幾步,托著這個人的屁股,把人的手往下拽,“時絮是誰啊?我不認識。”


    沈添青哼哼一聲:“是我的亡妻,你隻是我新抬進來的妾室,不準造次!”


    時絮覺得她純粹是最近給晏牧雨寫綜藝腳本寫上頭了。


    “亡妻還占著位置幹什麽,妻主什麽時候讓抬一下妾身的位份呢?”


    時絮笑了一聲,路邊熱鬧得很,有不少人看向她們。


    時絮早就習慣了旁人的眼光,自顧自地往前走。


    反而是沈添青有些不好意思,又要下來了。


    “那我是寵妾滅妻,不行不行!”


    她還在演,時絮幹脆走到了一個燒酒攤買了一杯酒。


    糯米酒味道香甜,時絮喝了一口遞給沈添青。


    沈添青:“還想賄賂我?”


    燈光仿佛給人罩了一層濾鏡,使得沈添青看上去仿佛一如當年青蔥。


    時絮抿了抿嘴,酒的味道迴旋在口腔,她點頭:“這隻是個開頭。”


    沈添青在知道時絮早上就到了之後好奇得很,“還有什麽?”


    時絮:“你猜?”


    來符音鎮過七夕是時絮提的,本來沈添青想時絮殺青之後迴家,她們去新開的主題遊樂園玩。


    時絮七夕原來還有商演,都被推掉了。


    沈添青猜不出來,符音鎮是她從前和時絮交集的地方之一。


    《西川遺風》製作組是沈添青在沒重新遇到時絮的遺憾,但是這個遺憾無法補救,橫看豎看全是命運的懲罰。


    注定要讓她輾轉反側,求而不得。


    現在時絮故地重遊,難不成是想要補償我?


    沈添青忍不住想入非非,被時絮牽著又走了好幾百米。


    符音鎮製傘工藝還沒完全工業化,手工傘也分檔次。


    時絮做的是最普通的那種。


    沈添青看著這間小小的店鋪,連個牌子都沒有,有點茫然。


    時絮掀開門簾走了進去,小學徒剛好抬眼,喊了聲姐姐。


    沈添青瞬間就不高興了。


    時絮指了指頭頂,“可以取下來了吧?”


    沈添青抬眼,這間店麵很小,遠遠不及剛才街上那麽多傘撐起的頂。可是這個瞬間,這一把傘,卻好像叩開了她的心門。


    讓她一瞬間重迴當年。


    青白的傘,青白的衣服,時絮那個角色。


    走遠了的背影。


    和她再也觸不到的的餘生。


    她痛不欲生的十二年。


    這把傘是時絮買的,道具組後來不知道放到了哪裏,最後隻留了一把後麵的替代品。


    沈添青帶走了自己買的黑傘,高懸室內,金邊如同時絮之餘她的人生。


    是昏暗裏的光芒。


    時絮早就付了錢,她拿下傘,打開又合上,轉了兩圈。之前買的紅穗掛到了傘柄,紅得奪目,其實根本不襯這把傘的顏色。


    她遞給沈添青:“喜歡嗎?”


    沈添青看著傘穗追著的那把金鎖,看上去就價值不菲,而且嶄新奪目。


    不知道是時絮什麽時候定做的。


    上麵寫著永結同心。


    時絮摟著人出了門,衝小學徒道了聲謝。


    外這條街沒外麵的夜市熱鬧,偶爾能聽到犬吠,遠處是夜色裏的青山,有零星的燈。


    是很多年前沈添青站在旅館房間窗前看到的景色。


    夏天的風都是熱的,遠處那一片天好像在打雷,光芒撕裂黑夜,震顫出一片亮色。


    等一下這邊就會下雨了。


    沈添青抓著傘,想到那年時絮冷淡的表情。


    又抬眼,看了眼身邊近在咫尺的人。


    轉換了時空姓名,這個靈魂卻在愛我了。


    沈添青越想越興奮,又渾身無力像是要癱倒在地,她定定地看著時絮,看得時絮都無奈了。


    “不喜歡嗎?”


    她微微地歎了口氣,“還以為……”


    “喜歡死了!”


    沈添青大聲地迴答,這邊沒什麽人,老房子和店鋪在黑夜裏顯得孤獨。


    一個小鎮的熱鬧像是在特定的時間,半邊熱鬧半邊冷清。


    她們站在冷清裏,情緒卻滾燙得灼人。


    時絮:“喜歡就……”


    她話還沒說完,沈添青跳起來抱她,像是完成了少女時期不敢做的事情。


    跳起來去親時絮,用力地抱住時絮,把自己當年還沒懂的感情全都說出來。


    “喜歡你,喜歡得心都要碎掉了。”


    沈添青踮著腳抱著時絮,這個時候又懊惱自己為了裝嫩不穿高跟鞋。


    “你以前好冷啊,根本不理我的!”


    “我總是想,要是當年我臉皮厚一點,粘著你,你去哪都跟著,是不是也會和你一起死了。”


    沈添青的聲音悶悶的,她靠在時絮懷裏,嗅著這個人的味道,。傘被她捏著,同心鎖是時絮的保證。


    不用什麽上窮碧落下黃泉,她就在的承諾。


    時絮:“沒不理你。真不理你,你見不到我。”


    時絮抱起沈添青,把她放到了一邊的石階上。旁邊是石橋,沒有燈帶,隻能看到天上的月亮落在小河道的影子。


    月影被風吹皺,又好像把沈添青的心吹得顫巍巍的,讓她下意識地抬頭索吻。


    時絮低頭,重重地親了她一下。


    “我把全部都交給你了。”


    沈添青搖著頭:“不夠不夠!”


    她仿佛迴到了十幾歲的時候,不過那年她又太懂事。


    叛逆期的導火線是時絮,這個時候需要時絮來滅火。


    沒有燈,隻有遠處的喧囂。


    在陌生又熟悉的小鎮,她們相擁,仿佛要親到地老天荒。


    那片雲還是飄了過來,小雨在盛夏綿綿,雷聲還沒抵達,遠處的轟隆威力不大。


    沈添青還在攻陷時絮,企圖掌控全局。


    那把新做的油紙傘撐開,傘麵清雅。時絮握著紅繩墜著金鎖的傘柄,背靠在粗糙的牆麵,一隻手扣著沈添青的腰,咬著對方的唇,把衷腸訴在這種追逐上。


    迴去的時候沈添青腿都是軟的。


    等到躺上床,她依然滿麵潮紅,掌心還有一根紅繩,從傘穗上抓下來的。


    她看著時絮被雨打濕的背影,換衣服的模樣,閉著眼又睜開,心想——


    老天對我也很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啦!!謝謝大家看到這裏!!)鞠躬


    下本開人魚,求個預收!!(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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