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仙姑,玉真公主?


    高莽驚訝不已,接過字條看罷,不動聲色將字條收起來。


    兩扇紫檀大門緩緩開啟,高莽帶領著十二個手捧丹盒的道童,魚貫而出。


    站在台階上,高莽看著盤坐在下方小廣場上的眾人,大感有趣。


    和之前陽台宮大廣場上亂糟糟的人群不同,小廣場的人次序井然,涇渭分明。


    隊伍最前麵的是盤膝而坐的道家弟子和信徒,大概七八十人,此刻已經變成了雪人,顯見盤坐很久了。


    隊伍中間的則是一些文士和書生,或者盤坐或者跪坐,一個個臉色發青,有幾個老者已經搖搖欲墜。


    隊伍後麵的則是釋家弟子,身穿僧袍袈裟,跌跏趺而坐,雙手合十,嘴裏默默念誦著旁人聽不到的經文,其中一老僧殘缺四指雙手焦黑,顯然是經過燃臂、斷指供養的虔誠教徒。


    有唐以來,儒、釋、道三家的排位之爭算得上一樁趣事,當然要往深裏說也是滿滿的血淚。


    公元625年武德八年,唐高祖李淵下詔書,道家排第一,儒家排第二,佛家排第三,“高祖幸國學,下詔敘三教先後,老先、次孔末釋”。


    公元637年貞觀十一年,唐太宗李世民下令重申,“道士、女冠,可在僧尼之前”,佛教徒表示不服,被李二杖責。


    公元660年顯慶五年,唐高宗迎法門寺佛舍利至東都洛陽,佛教徒趁機反攻,排位賽局勢微妙。


    公元690年天授元年,武則天稱帝改國號為周,為了打壓道教扶持佛教,下令“釋教開革命之階,升於道教之上”。


    公元705年神龍元年,神龍革命後武則天下台,李唐恢複神器,重新把道教的排位放在第一。


    公元721年開元九年,唐玄宗迎請司馬承禎入宮,親授法篆,成為道士皇帝,至此排位之爭再無懸念。


    高莽眼下看到的這一幕就是最新的排位,道家第一,儒家第二,佛家排老三。


    這些人身份都不一般,玉真公主的字條上提到的那兩人,應該就在人群當中。


    高莽此次洛陽之行吉兇難辨,這兩人肯定是能在關鍵時刻幫上大忙的,否則玉真公主也不會安排這次“秘密接頭”。


    心裏想著,高莽眼睛一眯,渾身散發出特工的氣息,向著台階下走去。


    在坊門大開的那一刻,小廣場上的人就已經被驚動了,當看到小仙師向他們走來,眾人紛紛站起身,看向道童捧著的丹盒時更是兩眼放光。


    發放丹藥的過程波瀾不興,司馬承禎無非就是讓高莽刷刷聲望值,走個過場。


    大盒子裏麵裝著小盒子,一小盒一顆丹藥,高莽給每人發一顆,對方謝禮,高莽迴禮,下一個。


    片刻工夫丹藥全部發放完畢,小廣場上所剩不到十幾人。


    戲肉來了。


    一位身穿棉袍腳蹬氈靴的富態中年人走上前,向著恭恭敬敬作揖行禮:“某,東都南市香行行首,陳百福,見過小仙師!”


    東都洛陽原本有三大市集,西市廢棄後以洛水為界,隻剩下北市和南市,相較而言,南市的規模更大。


    “行”在唐朝有多種指稱,有指商行的,有指地域街區的,也有指商會組織的,對方既然自稱“行首”,那就是商會組織的頭目了。


    唐朝行會組織發達,行會的行首也並非隻是簡單的商人,還肩負著幫助朝廷收稅、管理市場的職責,某種程度上已經半官僚化了。


    陳百福起身道:“開元十二年,我等奉前任行首之命,請大匠在龍門開鑿天尊石窟,曆經十餘年,如今真人像造畢,前行首卻已仙去,為給逝者祈福,還請仙師賜予符篆,日夜供奉於天尊像前!”


    說罷陳百福從懷中掏出一份厚厚的禮單,雙手遞給高莽。


    高莽驚訝不已,龍門開鑿的不都是佛教的石窟嗎,道教的竟然也有?


    人家說有就有吧,高莽微笑點頭,不帶人間煙火氣息地接過禮單,淡淡道:“我會向仙師轉達的。”


    陳百福感激退下,轉身離去。


    “某,長安西市得天酒社社首,段文明,見過小仙師!”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走上前,恭敬行禮。


    大唐盛世,文人雅士好酒,名臣武將也好酒,酒社不僅僅是賣酒的,還是各種集會雅會的組織者,有一定的影響力。


    段文明滿臉堆笑道:“小仙師,我社近日從西域引進了一類養生的棗酒,特意送上山來,請仙師九仙姑和各位道長品嚐。”


    “有心了。”高莽客氣收下禮單。


    道家文化中,酒並非是禁品,而是具備養生功效,也是一些藥方的藥引子,“酒勢辟邪,勝於他物”,禁酒那是丘處機時候的事情了。


    王屋山的道酒就很有名,多是山上野果釀造而成,不過一般人也喝不著,大半都被玉真公主拉進皇宮了。


    等段文明退下後,一位青衣老者顫顫巍巍走上前來,凍得臉色發青,鼻孔上還掛著一溜冰水狀態的鼻涕,說話都有點不利索。


    老者板正身材,躬身拱手道:“某,太原王氏王定王安邦,見過小仙師,還請小仙師將某的文章詩詞,轉呈給仙師和九仙姑!”


    說罷他將身後背著的錦盒取下來,仔細擦拭一下盒子表麵的冰雪,然後將盒子用雙手高高舉過頭頂。


    高莽恭敬迴禮,雙手接過錦盒。


    五姓七家中的太原王氏是高門,王維就出自太原王氏,眼前老者無官無品就能來到這裏,大概也是沾了家族的光。


    他心裏對門第倒是不怎麽感冒,來王屋山幹謁的儒生學子中,自稱李唐宗室後裔的多了去了,當不得真。


    所謂幹謁,就是文人騷客向達官貴人呈上自薦信,以期望獲得引薦和提拔,自薦信的形式多是詩詞文章,或者拍馬屁,或者展現自己的才華,或者拍馬屁的同時展現自己的才華。


    有唐以來幹謁之風盛行,大多詩人都幹過這事,成功者如王維,詩詞文采得到岐王和玉真公主的認可,考進士直接點了頭名,失敗者如孟浩然,文章雖好奈何情商太低,到頭來隻能“白首臥鬆雲”。


    最讓人惋惜的大概就是李白了,曆史上的李白從走出家鄉青蓮鄉開始,大半輩子都在幹謁,卻總是和機緣失之交臂,不惑之年好容易混進了翰林院,卻也沒能站穩腳跟。安史之亂爆發後,永王李璘向李白伸出了橄欖枝,李白以為機緣到了,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去了,躊躇滿誌地寫了好些壯懷激烈的詩詞,不想轉頭卻成了大唐的反賊,被流放夜郎。


    說實話,李白真的不適合做官,他隻能是詩仙和酒仙,這就足夠了。


    如果還不夠的話,那就再加個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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