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34年,大唐開元22年,小山城。


    黑雲壓城,夜墨如注。


    猙獰的閃電撕裂天幕,像是無數隻探向人間的惡魔之爪。


    泥濘的小道上泥漿四濺,間隙的電光中才看清一道疾馳而過的影子。


    騎在青驢上的小道童兩眼發光,衝破重重雨幕的快感前所未有,嗯,比騎電驢子舒爽多了。


    那驢子同樣興奮得眼睛發亮,一個淩空躍出兩丈之外,身上稀疏的毛發竟透出淡淡的青光。


    風一程,雨一程,十幾裏路轉眼即至。


    青驢在小山包前一個甩尾急停,驢背上的道童視線一轉,已然看到矗立在山包上的小城。


    說是一座城,其實不過是一圈土圍子,又紮了一些竹子木樁,土城兩側豎起兩座角樓。


    小童看著這破破爛爛的土城,不禁大失所望。


    接到師尊的指派後,他興衝衝地下山一路趕來,本以為能經曆一場前世大片裏才能看到的喪屍圍城的壯觀景象,哪想到竟然是一個破爛的土圍子。


    好吧,土城也是城,今夜我為大唐守城。


    嗯?


    守軍的警惕性還挺高。


    即便是深夜大雨,角樓上巡邏的士兵還是第一時間發現了山下來人,急促的鼓聲響起,十幾把擘張弩和伏遠弩同時瞄準一人一驢。


    數十大唐士兵,身穿明光鎧腰懸橫刀,在夜色中化作一座座靜默的雕像,隻有偶爾反射寒光的金屬箭頭,才昭示出他們有多麽危險。


    似乎是感應到大唐士兵的殺氣,青驢微微眯起眼睛,兩隻長長的耳朵竟似兩把匕首豎立了起來。


    嗡嗡聲響起,道童脖子上的一百零八顆黑紫色流珠,也發出震動示警聲。


    道童非但沒有緊張,反而嘖嘖讚歎,不愧是大唐的士兵,百十來人釋放的殺氣指數,堪比上百隻變異猛虎。


    就在道童眺望之際,身後傳來沉悶的馬蹄聲,十幾騎快馬在閃電的映照下倏忽而至,先後在他身後下了馬。


    為首的中年人麵白無須,蒙著一件連帽的雨披,先是詫異地看了一眼那頭青驢,這才看向小道童,神情卻是更加詫異。


    眼前小童不過六七歲,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頭戴鬥笠外罩披風,披風內是一身道袍,脖子上懸掛著流珠,看上去和普通的道家童子沒啥區別。


    中年人卻半點不敢怠慢,躬下身子一臉堆笑問道:“敢問可是小仙師?”


    高莽點點頭,乖巧道:“你就是喬,喬將軍吧,師尊讓我專程趕來和你匯合,聽候差遣。”


    高莽知道對方是個宦官,可忽然記起唐朝不興叫“公公”,隻好稱唿將軍。


    “哎呦喂,將軍不敢當,差遣就更不敢當,”喬常侍連連擺手,一臉惶恐道,“小仙師稱某常侍便可。”


    高莽點點頭,來之前師兄特意叮囑過,負責接應他的喬常侍,隸屬大內內侍省,正五品下的級別不高不低,關鍵喬常侍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飛龍禁軍的統領之一。


    三年前天子李隆基貶黜葛福順、縊殺王毛仲,解決了這兩位軍方大佬後,就著手改革禁衛禁軍,將最精銳的部隊交給了他最信任的右監門衛將軍、內侍省太監高力士,因為這支精兵的前身來自掌管戰馬的飛龍廄,所以被稱為飛龍禁軍。


    能在飛龍禁軍擔任統領的宦官,無一不是高力士的親信,自然也是唐玄宗李隆基的身邊人。


    忽然想到什麽,高莽掏出一塊令牌遞給喬常侍:“這是臨行前師父給我的令牌。”


    喬常侍瞪大眼睛看向令牌,當看清令牌上的字以後,嚇得一哆嗦,噗通一聲跪倒在泥漿裏。


    推翻前隋之後,李唐王朝尊道教為國教,開元九年公元721年,唐玄宗迎請司馬承禎前往東都洛陽,親受法籙,尊司馬承禎為道教首座,帝王之師,並賜予司馬承禎“帝師”金牌,憑此令牌可隨時入宮麵聖。


    高莽手中的令牌,正是那塊帝師牌。


    喬常侍是唐玄宗的近侍,加之又專門做過功課,如今見到聖人親筆書寫的令牌,哪敢不跪?


    喬常侍身後幾人並沒有看到令牌上的禦筆,當看到喬常侍下跪的時候不禁心中微震,紛紛看向高莽,暗自揣測這個小道童的身份。


    其實高莽亮出令牌不過是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哪想到人家給跪了,便趕緊將喬常侍攙扶起來。


    雨勢又變大了,打在臉上生疼。


    喬常侍挺起胸膛,向著土城的士兵大喝了幾聲,手持軍令昂然走去。


    一番查驗,前往土山的兩道木柵欄打開,一行人片刻進入到土城之中。


    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喬常侍帶著幾個宦官橫衝直撞,轉眼就接管了土城的防務。


    高莽在一位士兵的引領下進入一個倉房,卸掉身上潮冷的披風。


    隨他一同進來的幾人,很可能就是師父提到的異能者,高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先前在山下,因為雨幕的遮擋,加之這些人裹著防雨披風,所以高莽並未細看,可當幾人解掉披風的那一刻,高莽不禁傻眼了。


    六個黑衣人,一人背著一把形似長笛的胡笳,一人背著一把古琴,一人腰間掛著形似腰鼓的羯鼓,一人扛著一支比他還高的粗壯巨筆,一人胸前掛著一個算盤,最後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還算靠譜,英姿颯爽地背著兩把長劍。


    搞錯了吧,確定這是異能者而不是“唐朝樂隊”?


    這樣子能打喪屍?


    造型古怪的六人此刻也瞪著高莽,他們實在想不通,這次任務如此艱巨,怎麽會冒出一個小屁孩來?


    偏偏這個小屁孩似乎身份不低,連喬常侍見他都唯唯諾諾的。


    眾人尷尬之際,喬常侍昂首走了進來,先是向著高莽賠個笑,然後板著臉向著六人道:“小仙師乃是司馬仙師的關門弟子,天運司下一任掌使,還不速速見禮?!”


    六人不禁大驚失色,趕緊依次上前行禮。


    整個大唐,能被稱為仙師的隻有一人,那就是道教泰鬥司馬承禎。


    司馬承禎何許人,他是大周女皇武則天的座上賓,唐睿宗的授道者,更是當今天子李隆基的帝師。


    自從司馬承禎成為唐玄宗的帝師,度玄宗為“道教皇帝”,司馬承禎又收了玄宗的胞妹玉真公主為徒,眼前的這個小道童不敢說是當今天子的師弟,說是玉真公主的師弟總沒錯了。


    這六人同樣很清楚,司馬承禎不但是大唐的道教首座,還是大唐最神秘的組織——大唐天運司的創始人。


    眼前的小屁孩既然是司馬仙師的弟子,小小年紀能成為天運司掌使也就不意外了。


    背著琵琶的十七八歲的少年最先走上前,叉手道:“天運司瑤光使,雷海青,見過小郎君!”


    雷海青?!


    高莽瞪大眼睛,先是看看少年身後的琵琶,又看看少年嘴邊黑乎乎的皮膚,心中暗道沒錯了。


    史書記載,雷海青剛出生的時候嘴巴周邊長著黝黑的皮膚,嚇得家人趕緊把他給扔了。


    雷海青,大唐著名琵琶演奏家,愛國人士,安史之亂爆發後,安祿山攻陷了長安便強迫梨園的樂師們為他演奏,雷海青二話不說提著琵琶就照著安祿山頭上砸去,隨即慘遭殺害,壯烈殉國。


    後來長安光複,雷海青被唐玄宗追封為“梨園兵馬大元帥”,後世尊他為田公元帥、戲神。


    嗯,這是一個後世封神的人物。


    高莽怔怔看著眼前活生生的雷海青,迴過神來才趕緊迴禮。


    第一個就是個猛人,其他人自然也值得期待了。


    不過,天運司瑤光使是什麽意思?


    還有,喬常侍剛才說,我是下一任掌使?


    我怎麽不知道?


    迷糊之時,腰間掛著羯鼓的三十多歲青年上前叉手道:“天運司玉衡使,李龜年,見過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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