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之剛一迴來,就將晉南王府攪了個人仰馬翻。明明天色已經黑下來該是近歇下的時辰,可陳安之從曇香映月跌跌撞撞跑出來,立刻招唿著府裏所有人出去找闕公主。


    “我隻不過是出去了幾個月,人就不見了?”陳安之氣得原地打轉,他撚著滿是燒傷疤痕的手指頭數了數,“過了年走的,到現在也就八個月而已。我不在家,我的女人你們都不上心!讓歹人闖進府裏將人給擄走了!”


    他又氣又急,心裏想著他的闕公主身體那般羸弱,若是遇到壞人,嚇都要嚇壞了!


    王府裏的幾個管事被押過來,他黑著臉質問,然而幾個管事皆是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曇香映月裏少了位主子。


    “王府每個門都有人十二時辰守著,不可能有歹人闖進府將人擄了,還沒有驚動任何人啊!”


    “那人呢?人怎麽沒有了!”陳安之提聲。


    “這……”幾個管事麵麵相覷,完全答不上話。


    “找!都去給我找!”陳安之下令,不僅是府裏的家丁,就連婢女、婆子也盡數攆出府去找人。


    “怎麽會不見了呢……”陳安之臉色煞白。他狼狽地在杏樹下石凳坐下,反複撫著那串白色的貝殼手串。


    他甚至開始反思自己,闕公主在府裏的時候,他因為不敢褻瀆總是不敢靠近,總想著再等等,等公主適應了府裏的生活,他再和公主慢慢培養感情。他是不是做錯了?如果闕公主在時,他能更主動些就好了。


    袖中另外一串紫色貝殼手串掉出來。陳安之將其撿起,不由蹙了眉。


    “我不在的時候,她有沒有欺負你?給你委屈?畢竟以前你在故土時,你是公主,她見了你要下跪行禮。如今來了這裏,她是主母你是妾,你會不會心裏難受?雖然府裏的人都說你們感情好,可是到底主母和妾室身份不一樣……”


    陳安之攤開遍布燒傷疤痕的手掌,將兩條手串並列放在掌心。紫色亮麗,可哪有白色純潔?


    直至今日,陳安之仍舊覺得倘若闕公主當他的正妻,讓尤玉璣做他的妾,會更加完美。


    “你在哪啊……”陳安之歎了口氣,握緊了手掌。滿心都是他的闕公主,就連要去尤家將尤玉璣接迴來的事情也不願多想了。


    他不由思忖是誰劫走了他的公主。思來想去,陳安之想到了孫廣亮。他認識的那群狐朋狗友中,就屬孫廣亮最好女色。又或者是父王嫌棄他後宅亂暗中將人攆了?


    陳安之這邊這麽大的陣仗,自然驚動了晉南王夫婦。


    “人不見了?”王妃剛剛生產過,仍舊虛弱著。她身體一向不好,臨產前一個多月幾乎日日臥床,早無心多管府中事。對於司闕不見了這迴事,也是才知道。


    “你不要多操心,先養好自己的身子。”晉南王不悅地皺了眉,顯然對陳安之剛一迴來就鬧出這麽大的陣仗心生不滿。


    晉南王正想著去訓斥陳安之不省心,他剛邁出屋,就看見陳安之和陳順之兄弟兩個站在庭院裏。陳安之正要來尋王妃詢問闕公主之事,陳順之壓低了聲音勸阻著:“母親如今正虛弱著,還是別去叨擾比較好……”


    晉南王遙遙望著臉色焦急的陳安之,心裏有些不對味。這個兒子,要說大逆不道,著實算不上。他一迴來叩拜父母時的喜悅是真的,得知多了個弟弟的歡喜也是真的。可是他總在很多地方,讓人一言難盡。


    也不知道說他最在意的自己,還是說太蠢笨想不到自己的舉動有多荒唐。


    “父王。”


    陳安之和陳順之看見走過來的晉南王,立刻停下交談。


    晉南王黑著臉,將陳安之訓斥了一頓,讓他安生迴去。


    得了訓斥,陳安之才明白自己這舉動的確不妥當。


    “是、是兒子做事欠考慮了!”他躬身行了一禮,慚愧地告退。


    陳安之垂頭喪氣地往迴走,心裏仍是掛念著他的闕公主,仍舊叫府裏的人繼續出去尋找。他奔波迴來,身上乏得很。可大半年沒碰過女人,縱使身上乏,他也不願意歸家第一晚獨宿。


    他幾乎沒有猶豫地去了春杏房中。


    府裏這幾個小妾,也就春杏值得他抱著睡覺。當然了,他對春杏仍舊是嫌棄。嫌棄春杏木訥,不解風情。


    一進屋,陳安之被屋裏的藥味兒熏得皺了眉。


    春杏一臉憔悴地倚靠在軟塌上。


    “怎麽,病得連起來迎候都忘了?”陳安之一邊指責著,一邊張開雙臂等著春杏過來服侍他寬衣。


    春杏染了寒,正病著,身上沒什麽力氣。她坐在軟塌上沒動,低聲開口:“妾室病著,怕將病氣傳給世子爺。”


    “你!”


    陳安之憤憤然將張開的手臂垂下來,覺得春杏連唯一的優點乖巧聽話都沒了。他生氣地拉開椅子坐下,沒好氣地開口:“給我倒杯水!”


    婢女剛往前邁出一步,陳安之橫眉瞪過去,製止了她的動作。


    春杏無奈,這才站起身,端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水恭敬送到陳安之麵前。陳安之瞥著春杏讓她端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拿。他喝了茶,才問:“你最近有看見過闕公主嗎?”


    春杏垂著眼搖頭。


    “那你上次看見她是什麽時候?”


    春杏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陳安之的話,仍是木訥地搖頭。


    “你是發燒把腦子燒傻了嗎!”陳安之看著春杏這樣子就來氣,恨不得一腳踹過去解氣。


    可他是君子,君子不能打女人,所以將手中的茶杯摔了,瓷器碎片在春杏腳邊炸裂開。


    春杏仍舊安靜地垂首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個個都和我做對!”陳安之原以為迴到京城他的地盤,等待他的是美好錦繡,卻不想處處不順。


    “我不在家,府裏的人竟如此怠慢我的女人,竟是連公主何時丟的都不知道!”陳安之站起來,在屋內不停地徘徊著抱怨個不停,“還有望江那個混賬東西,自以為攀上高枝了,本世子就拿他沒有辦法了?”


    毫無生氣垂首而立的春杏瞬間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甚至連音量也不似往日的細小:“你說誰?”


    “望江那個畜生啊!”陳安之氣得隨手指了指門外的方向,“這畜生居然還活著,簡直就是老天爺不長眼啊!”


    春杏怔怔望著陳安之,一滴淚從瞪圓的眼眶裏湧出來。


    自那次跳湖被救上來,她幾乎沒有再落過淚。這一滴淚,久旱甘露般,讓枯草冒出新綠。


    陳安之懵了:“你哭什麽?”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給春杏擦眼淚。卻不想春杏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笑著笑著蹲下去,捧腹而笑。


    陳安之更懵了。覺得眼前舉止怪異的人根本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春杏。莫不是鬼上身了?他向一側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著春杏。


    春杏仍舊蹲在那裏,又哭又笑,像個發癲的病人。


    “有病!”陳安之拂袖離去,腳步極快,十分擔心自己也被小鬼附了身。


    ·


    這一夜,折騰不得歇的可不止晉南王府。


    公主府中,華容公主看著跪在下麵的幾個人,拿著手中信箋的手輕輕顫抖。


    “崔興賢!”華容公主將手中的信箋塞給駙馬,“我們的女兒真的還活著!”


    縱使崔興賢早就做了思想準備,仍舊有些茫然。


    他們早已堅信自己的女兒早夭,現在告訴他們鈺兒還活著?震驚,還有喜悅,讓崔興賢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自從那一日無意間見到翠玉足後跟的胎記,華容公主就上了心,立刻派人去徹查翠玉的身世。翠玉小時候並非生活在京城,從小到大輾轉被賣過好幾次。華容公主不得不幾地搜尋,將相關人押到京城。


    此時跪了一地的人,正是華容公主命人從各地押過來的人。一一審問,對照著時間,終於真相大白,那日見到的落水姑娘竟然真的是她的親生女兒!


    這段時日,華容公主拚命勸自己興許那個胎記隻是個巧合,不願自己有了希望之後再失望。天知道,她無數次躲在角落裏看著翠玉忙忙碌碌地照顧著那個破破爛爛的包子攤,每次都想衝過去將人帶走。


    現在人證物證具在,她再也不用擔心這是一場空。


    “走,現在就去接她迴來!”華容公主哽咽著站起來。


    崔興賢猶豫了一下,說:“太晚了,明日再去?趕過去還要些時間,她應該已經睡著了……”


    華容公主那個性子,崔興賢不過是試探著去勸,並不抱希望公主會聽他的。可華容公主聽了他的話,猶豫了一會兒,出乎意料地點頭同意。


    “你說的對,她每天那麽忙,剛睡著再吵醒可不好……”華容公主慢慢坐下來,眼角還掛著淚。


    那麽心硬的一個人,卻還是熱淚盈眶。


    崔興賢重重點頭,去握她的手:“天一亮咱們就去接女兒迴家!”


    華容公主過繼過來的兒子崔淩立在一旁,高興地說:“等明天,咱們就可以一家團聚了!”


    ·


    翌日一早,陳安之一醒來就詢問望山可有闕公主的消息,得到否定的答複,他沮喪了好一會兒,才穿上錦繡華服出府。他摸著身上華袍的錦緞,沮喪的麵孔慢慢浮現了笑容。


    ——軍中苦日子過了那麽久,好不容易迴來了,當然要約上三五好友出門好好吃喝玩樂一番。


    陳安之沒想到會遇到林瑩瑩。


    他和幾個友人坐在醉仙閣二樓的包間裏,聽著小曲兒吃著珍饈。他坐在窗邊,一邊聽著琵琶曲,一邊從開著的窗戶向外望去看著下方的熱鬧。如今國喪,本不該縱樂,可友人為了慶賀他迴京仍是點了琵琶曲,陳安之倒也怡然。


    陳安之覺得這樣的生活才真實,軍中的苦日子是過往,是他再也不會經曆的過往。


    看見林瑩瑩的那一刻,陳安之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瑩瑩?她不是死了嗎?”


    經常光顧翠玉和林瑩瑩鋪子的老胡在這條街開了家當鋪,熟識之後,老胡覺得日日去買包子太折騰,就多加了點錢,讓翠玉每天給他送過來。


    林瑩瑩給他送了包子和豆漿,腳步匆匆地往迴趕。鋪子生意越來越好,獨留翠玉一個人忙活不過來,她得快些趕迴去。


    “世子爺看上那女的了?”一個人湊到陳安之麵前,笑嘻嘻地說,“呦,走路的時候扭起來身段是不錯。嘖嘖。”


    “認錯人了。”陳安之皺了眉,端起麵前的酒樽飲盡。他不喜歡旁人打量自己的女人,也不喜歡被人知曉自己的小妾曾被山匪擄走過。


    陳安之偷偷給望山使了個眼色。


    這一頓飯很快吃完,陳安之尋了個借口辭過幾個友人,帶著望山匆匆往翠玉和林瑩瑩的包子鋪趕去。


    半上午,不是飯點,翠玉和林瑩瑩包子鋪沒有什麽客人,可兩個人並沒閑著,在後麵的小廚房給中午飯準備著,隻留著小丫頭芽芽在前麵看鋪子。


    芽芽看見一身氣派的陳安之走過來,立刻扭頭朝裏喊:“來客人啦!”


    林瑩瑩拿了塊帕子,一邊擦手一邊快步穿過狹窄的過道。


    “來啦來啦,您要……”林瑩瑩被扼住咽喉般住了口,望著站在外麵的陳安之臉色瞬間發白,她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又反應過來避無可避。


    “真的是你,你居然還活著!”陳安之驚訝開口。


    林瑩瑩抿著唇,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陳安之皺眉指責:“既然沒事了為何不迴王府反倒在這裏拋頭露麵?該不會是你從未被山匪擄過,而是跟野男人跑了吧?”


    林瑩瑩下意識地想反駁,可是她及時抿了唇改了口:“這位公子您認錯人了。”


    “裝不認識?”陳安之上前抓住林瑩瑩的手腕,將人往外拽,“走,跟我去官府,查查清楚跟哪個野男人跑了,看不治你個私通之罪!”


    林瑩瑩心中頓時慌了。她不想去官府,官府是吃人的地方,陳安之是世子爺,官府才不會為無權無勢的小小草民主持公道。就這麽被陳安之送過去,等待她的就是一頓重刑,然後按一個私通之罪處死。


    “我不認識你,你放開我!”林瑩瑩心慌地去推陳安之的手。


    陳安之陷在小妾跟野男人跑了的憤怒中,強勢地去拽林瑩瑩。林瑩瑩哪敵他的力氣,一下子跌倒在地。她急忙攥住包子鋪的桌角,使盡全力地攥著,骨節白發也不肯鬆手。


    這邊的動靜惹得遠處的行人好奇望過來。


    那些打量的目光落過來,立刻讓陳安之覺得臉上無光,覺得自己丟了大臉。他抬腳去踹林瑩瑩緊握桌子腿的手。


    鞋底帶著砂石立刻將林瑩瑩嬌嫩的手背擦破了一層皮。


    刺痛襲來,林瑩瑩仍舊抱緊桌子疼不肯鬆手。縱使知道這是無用功,仍舊不願被拽走。


    陳安之壓低聲音警告:“你這個……你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快些鬆手跟我去投案自首!”


    “我沒有……”林瑩瑩紅著眼睛。她想反駁自己沒有跟野男人私奔,是真的被山匪擄走,拚死才逃出來。可是後來……後來她遇到江雲澈,如今竟也沒有底氣大聲反駁陳安之。


    扯拽的力道忽地一鬆,林瑩瑩沒反應過來,肩頭慣性撞上桌角。


    一隻手出現在林瑩瑩的視線裏,林瑩瑩愣了一下,看著這隻熟悉的手,有些不敢相信地慢慢抬起眼睛,看見江雲澈沒有笑容的眼睛。


    望著他遞過來的手,林瑩瑩心口怦怦跳著。


    可是她不敢伸手。


    江雲澈深深望著她,強勢地握住她的雙肩,將人扶起來。林瑩瑩悄悄去推他的手,拚命給他使眼色,近乎絕望地衝他搖頭。


    不過到底是被江雲澈強勢地扶了起來。


    “你是什麽人?”陳安之暴怒。


    江雲澈目光下移,落在林瑩瑩被陳安之踩過的手背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才轉過身,溫聲開口:“安世子認錯人了。”


    陳安之愣了一下,才道:“是你。”


    江雲澈這個人,他勉強算認識。以前在書院時,夫子沒少誇讚江雲澈。昔日落魄侯府小公子,今日已是朝中日日高升的後起之秀。


    陳安之仍是覺得後宅事鬧得太難看於顏麵有損,他不願意江雲澈知道他的事情,輕咳一聲壓下火氣,道:“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江雲澈輕笑了一聲,說道:“安世子此言差矣。內人在這裏做小買賣,被安世子錯當旁人。這可不是多管閑事。”


    林瑩瑩站在江雲澈身後,偷偷去攥他的衣角,不希望他蹚這渾水。


    江雲澈好似渾然不覺,含笑立在林瑩瑩身前,望著陳安之。


    陳安之堅信自己沒有認錯人。縱使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也不可能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他覺得這太好笑了!


    “內人?安卿侯你說什麽笑話?她,是我小妾!在當我小妾之前是勾欄裏賣笑的玩意兒!你跟本世子說她是你的內人?別是她跑出來騙了你!”


    街頭巷尾越來越的人往這邊望過來。


    陳安之本不想鬧這麽大,那些人望過來的目光讓他渾身不自在,但是江雲澈忽然闖過來橫插一腳,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了迴頭路,他硬著頭皮指責,頗有惱羞成怒的意味。


    林瑩瑩更是覺得無地自容。她那樣的出身,多難聽的話都聽過,她早就不甚在意旁人的指指點點。可是江雲澈在這裏,這些往日不在意的話忽然就變得戳心了。她攥緊了手,被擦破的手背隨著她的動作沁出一層血珠子。


    “是。”


    林瑩瑩一怔,驚訝地抬起頭,望著立在她身前的江雲澈。


    “是我江雲澈的內人,怎麽了?”江雲澈臉上仍舊掛著一層疏離客氣的淺笑望著陳安之。


    陳安之被江雲澈這雲淡風輕又理直氣壯的反問弄懵了。


    “發生什麽事情了?”翠玉聽著爭執聲匆匆跑出來。她出來前在和麵,一雙手上沾著白花花的麵粉。


    第一眼看見陳安之,翠玉愣了一下,又飛快掃過林瑩瑩和江雲澈,立刻將事情猜了個大概。


    陳安之看見翠玉,就像看見了救星一樣!


    陳安之本就不在意林瑩瑩死活,氣的是她和野男人跑了。但是江雲澈橫過來是個意外,陳安之可不願意招惹這位。誰不知道江雲澈是新帝麵前的紅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傻子都明白的道理。而他父王不爭氣,沒有搶到皇位,他們晉南王府很快就要離京去封地了,在這個時候他不該多生事端,尤其是為了一個低賤的小妾。


    看見翠玉,陳安之立刻轉移了話題:“你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玉璣責罰你是你罪有應得,跟我迴去向主母磕頭請罪,讓她饒恕你。日後言辭注意,恪守規矩。謹記了!”


    “我為什麽要迴去?”翠玉擦了一把臉,手上的麵粉蹭到臉上一些。


    陳安之愣了一下,一手負於身後趾高氣昂地說:“準予你迴去,是給你臉。不迴去舒舒服服地過日子,難道在這裏吃苦?”


    陳安之掃過翠玉沾了麵粉的臉,目露嫌棄之色,在心裏暗道一句“不成體統”。


    翠玉才不想迴去。如今身契在她自己手裏頭,她無拘無束樂得自在。她冷哼了一聲,嚷嚷:“多謝世子爺好意,您還是找別的人去你府上舒舒服服吃香的喝辣的吧!我在這裏做生意不要太痛快!誰稀罕迴去給你當小妾啊!”


    翠玉嗓門大,她嚷嚷的話傳到遠處看熱鬧的人群耳中,立刻有人竊竊私語:“安世子從軍迴來發現小妾跟人跑了,這是追上門來,但是人家不稀罕迴去嘍。”


    那些議論的話飄進陳安之的耳朵裏,他耳朵根一跳一跳的,臉色難看極了。他指著翠玉,氣惱指責:“你可當真是不識好歹!我是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來這裏拋頭露麵!我看你就是天生的低賤玩意兒!賣包子?我看你是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扭著腰來賣包子才能賣出去!”


    陳安之這些話和翠玉以前在勾欄之地時聽到的汙言穢語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一手掐腰一手指著陳安之:“尊敬的世子大人,您愛怎麽想怎麽想。隻不過能不能請您往邊上靠一靠,別耽誤我做生意啊!要是您餓了呢,小的送您倆包子,您就站在一旁吃。不過估計您也看不上眼,嘿嘿。”


    陳安之用眼角的餘光瞥向後麵看熱鬧的人群,臉上越發火辣辣的。


    雖然他從未看得起翠玉,也從未給她臉麵讓她真的成為自己的女人,不過到底是從晉南王府走出去的,擔著他陳安之女人的名頭啊!


    陳安之一想到翠玉扭著腰出賣色相賣包子,那些油頭男揩油時在心裏想著這是世子爺曾經的女人……


    陳安之一陣犯惡心。


    縱使他一萬個嫌惡翠玉,可既然她曾當過他的小妾,他就不準她這個德行,讓旁人看笑話!


    陳安之往前走,拉住翠玉的手腕,壓低聲音警告:“你要是缺錢,我給你。不準你再在這裏賣包子!”


    “你放開我!”


    翠玉甩開陳安之的手,陳安之沒想到翠玉這麽大力氣,一個不察腳步踉蹌,竟是直接跌倒在地,地上淤泥弄髒了他的錦繡華袍。


    一個稚子咯咯笑著:“看呀,這人摔了個狗吃屎!”


    陳安之整張臉漲得通紅,望山過來扶他,他黑著臉推開望山的手,命令:“把這個賤婢給我抓迴去!”


    這般丟臉,讓陳安之氣惱地指著翠玉謾罵:“你這個不知好歹的玩意兒,享福不會享,偏要以色侍人當個供人取樂的玩意兒!”


    整齊劃一的官兵腳步聲從遠處趕來。


    看熱鬧的人群個個伸長了脖子,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翠玉和林瑩瑩對視一眼,也都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畏懼——要抓她們進大牢嗎?


    江雲澈眯起眼睛,望著這些官兵,認出是公主府的親衛,不由疑惑。據他所知,華容公主那古怪的性子可不會幫陳安之出麵。


    華容公主和駙馬下了馬車,腳步匆匆地往這邊走來。圍觀看熱鬧的人群迅速讓開些。


    翠玉剛要和林瑩瑩一起跪地行禮,一把華容公主拽住手腕。翠玉還沒來得及在心裏嘀咕今天怎麽一個兩個不速之客都來抓人,整個人就被華容公主抱進懷裏,那邊用力地緊抱。翠玉急忙膽戰心驚地抬起雙手,免得手上的麵粉沾到華容公主身上華麗的袍子。


    她眨眨眼,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這什麽情況。她眼角的餘光看見手上沾的麵粉屑掉下來幾粒落在華容公主華袍肩上。她頓時脊背一緊,小心翼翼地將公主肩上的麵粉屑吹走。


    “鈺兒,我的女兒!”一生不肯示弱的華容公主聲音裏全是哭腔。


    翠玉懵在原地。


    “啥玩意兒啊……”她小聲嘀咕一句,下意識地轉頭求助似地望向林瑩瑩。林瑩瑩也懵懵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情況。


    江雲澈眸色微動,立刻開口:“恭賀公主母女團聚。”


    翠玉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江雲澈,她用沾滿麵粉的手指了指自己,無聲擺口型:“我?”


    江雲澈麵帶微笑:“恭賀小郡主迴家。”


    翠玉嚇了一個激靈。


    陳安之已被望山扶著站起身,驚愕看著這一幕。他有些感慨地看向走過來的崔家父子,輕咳一聲開口:“姑父、阿淩。”


    崔向賢隨意點了頭,立刻將華容公主拉開,笑著說:“看你,把鈺兒嚇到了。”


    華容公主這才鬆開翠玉,她緊緊拉著女兒的手,滿眼都是女兒。翠玉瞥了一眼自己被華容公主攥著的那雙髒手,十分局促。


    崔淩疑惑詢問:“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在華容公主調動人手去各地找人證物證時,一直派人暗中保護著翠玉。那個侍衛從街角站出來,一五一十說了這裏的情況。


    隻是在說到陳安之的具體言辭時,言辭閃爍,隻一句“安世子氣憤,用了些責罵的言辭。”


    隻這一句,足夠讓華容公主炸了。


    陳安之輕咳一聲,開口:“姑母,沒想到這樣巧。我……”


    華容公主一個巴掌就打了上去,指著陳安之的鼻子謾罵:“你算個什麽東西,來這裏吆五喝六地罵本公主的掌上明珠?”


    華容公主一想到自己心愛的女兒曾給這個京中第一大廢物當過小妾,頓時怒火中燒,一腳朝陳安之踹過去。


    陳安之臉色頓時大變,可華容公主是他的姑母,他不可忤逆不可躲閃,隻好當街硬著頭皮承受。


    華容公主發起脾氣來,可不管是大庭廣眾還是私下。一腳接著一腳往陳安之身上踹過去,連殺了他的心都有。


    崔向賢立在一旁覺得鬧成這樣不好看,可是華容公主自小驕縱長大養成跋扈性子,這個時候他哪裏敢勸。隻好眼睜睜看著華容公主大街踹踢扇打了陳安之一刻鍾,他才上去拉人,好好哄著:“消消氣,消消氣,咱們先帶鈺兒迴家才是正事嘛。”


    前一刻發怒打人的華容公主忽然停下動作,轉身望向翠玉。她鬆開攥著陳安之的衣領,重新去抱女兒,她捧起翠玉的臉,一邊哭一邊吧唧在翠玉的臉上親了兩口。她又哭著緊緊抱著翠玉,哭囔著:“我可憐的鈺兒啊……誰要是再敢欺負我的鈺兒,我讓他全家都去見閻王!”


    華容公主抱著翠玉哭訴許多,翠玉仍舊懵懵的。她望著林瑩瑩,無聲擺口型:“我是郡主?”


    林瑩瑩慢慢從震驚中迴過神,彎起眼睛來衝翠玉點頭。


    翠玉被抱得喘不過氣來,她琢磨了一會兒,對於突然出現的父母家人,她並沒有一瞬間生出濃烈骨血親情來。


    她隻是想著——


    她好像變成有錢人了!


    ·


    陳安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到王府的。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的臉麵,在今天都丟盡了。


    “不好了!”丫鬟匆匆趕過來,“春杏姨娘沒氣了!”


    “怎麽迴事?”望山替陳安之問出來。


    小丫鬟搖搖頭:“春杏姨娘前幾日染了風寒一直病著,今日身邊的丫鬟發現她沒氣了!”


    陳安之皺眉,先在心裏說了聲“晦氣”,今日發生的事情讓他無心管一個小妾,隨口說:“國喪期間一切從簡,卷出去埋了就是。”


    不多時,華容公主府裏的嬤嬤上門——退親。


    崔淩和陳淩煙的婚期就在下個月,華容公主這個時候令人上門退親,隻一句“安世子品行不端,不宜當親家。”


    晉南王非常疑惑,偏王妃剛生產完不宜操心,他立刻詢問了情況,知道今日事情,氣得臉色發白。


    陳淩煙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哭著跑來找陳安之。


    “你怎麽能壞我姻緣!”陳淩煙哭得梨花帶雨。那場火,讓她下巴上落了疤。崔淩那邊一直沒有悔婚,讓她萬分歡喜。可是今朝一切都毀在哥哥手上!


    她衝過來拉住陳安之的衣襟,哭訴:“你到底幹了什麽事情惹了姑母啊!我不管,你快去求求情,求姑母原諒你!你不能一迴來就毀我姻緣啊!”


    陳安之今日丟了這麽大的臉麵,早已心裏窩著一團火,被妹妹這一通指責,脫口而出:“別什麽都怪我,興許崔淩早嫌棄你毀了容。”


    話一出口,陳安之就後悔了。


    陳淩煙瞪圓了眼睛:“你還好意思說!我為什麽毀容?這怪誰!是你!是因為你啊!”


    陳淩煙哭著一口咬在陳安之的肩上,恨不得咬下一塊肉。


    陳安之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他用力推開陳淩煙,斥責:“別什麽都怪我!若不是你整天表姐長表姐短,我也不會和方清怡攪到一塊!”


    “你怪我!你和方清怡那個壞女人躲在我隔間偷情的時候明明是對我千恩萬謝的!”陳淩煙跺了跺腳,哭著轉身跑出去。她在心裏發誓不要這個壞哥哥了,再也不理他了!


    陳安之狼狽地坐下來,今日一樁樁一件件事情讓他頭痛欲裂。


    ——明明以為迴到京城就是結束了苦難,怎麽這麽多煩心事一股腦砸下來,砸得他緩過氣來。


    “林瑩瑩跟人跑了,翠玉成了郡主,春杏死了,公主又不見了……”一想到闕公主始終沒有消息,可能兇多吉少,陳安之心口一陣陣酸痛。


    “我知道闕公主在哪裏。”司菡站在門口。


    陳安之一下子站起身:“你知道你姐姐在哪?”


    “在尤家,和尤玉璣在一起。”司菡冷眼抱著胳膊,“世子爺要去找人嗎?您現在去尤家說不定就能看見他。若是沒見著人,你把尤玉璣綁起來,你心心念念的闕公主也會出現的。”


    陳安之皺起眉,想起那些他還沒從軍前就聽到的關於尤玉璣和司闕有著磨鏡之好的傳言。


    彼時他根本不信,他覺得所謂磨鏡之好隻是不得男人寵愛才抱在一起取暖罷了。她們骨子裏還是渴望被男子疼愛的。就算她們兩個人是,也不影響她們日後真心待他,她們的夫君。


    “現在要去接我姐姐迴來嗎?”司菡問。


    司菡看著陳安之走遠的身影,冷笑。


    她曾渴望新歲時大赦天下放出她的父皇,可是希望落空。她曾渴望太子哥哥來救她,再次落空。她知道她無法要挾司闕救她走。既然她這一生都困在這裏,做些損人不利已的事情也算打發時間。


    ·


    尤玉璣立在等身高的銅鏡前,正打量著自己的孕肚。明明才五個多月的身孕,她總覺得這一胎胎兒有些大。她從醫書中看到胎兒太大不宜生產,略犯愁是不是自己太貪吃又行動不夠。


    拋硬幣的聲音身後響起,尤玉璣彎了彎唇。


    “姐姐。”司闕的聲音在身後傳來,“正麵還是反麵?”


    尤玉璣從銅鏡中向後望去,望見落在地麵的那枚銅板,看見正麵朝上,她故意說:“反麵吧。”


    司闕拉住她的手,將人拽過來去看銅板。


    “姐姐總算輸了。”司闕道。


    “是呀,我總算輸了。”尤玉璣聲音裏帶著笑。她慢慢抬起眼睛,溫柔望向司闕。


    她總是要輸一次的,要不然這個小騙子不甘心。


    她上次不過是在他屁股上畫了兩隻小王八,他這是還記得,想討迴來呢。


    尤玉璣微微偏著頭,雲鬢間步搖輕顫,她柔聲問:“要在哪兒畫呀?”


    司闕彎下腰來,亮著眼睛盯著尤玉璣的眼睛,認真問:“可以把我自己畫在姐姐心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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