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跑出小巷,早不見林瑩瑩的身影。她隨手拉了兩個行人打聽,好不容易大致知道了天牢的方向,立刻追過去。


    她得把林瑩瑩這個傻子拉迴來啊!寫反詩這是天大的罪啊!憑啥和那個人一起死?她一定得把林瑩瑩勸迴來!


    翠玉擠過人群剛跑到橋上,立刻被人攔下來。


    “瞎跑什麽,公主的車鸞也是你能驚擾的!”


    翠玉嚇了一跳,趕忙向後退去。


    華容公主平日裏氣派慣了,每次出門侍衛開道,本是要往天牢去看狀元郎入大獄熱鬧的人群連連向後退去,使本就不寬敞的拱橋更為擁擠。


    翠玉滿心焦急擔憂著林瑩瑩,心不在焉的向後退著。昨兒個後半夜下了一場小雨,橋上潮濕。擁擠間,六神無主的翠玉被身邊一個半大的孩子無意間一撞,她腳下一滑,驚唿一聲,直接從橋麵掉了下去。


    一時間,巨大的水聲伴著人群的驚唿聲。


    華容公主煩躁地皺了眉,掀開垂簾詢問,得知有人落水,也沒當迴事,猜著是她的侍衛清道造成的,一邊厭煩地罵了句“麻煩”,一邊隨口讓侍衛下去撈人。


    公主府的侍衛個個身手了得,立刻有人跳進水中,將翠玉撈了上來。


    華容公主身邊的康嬤嬤見撈上來的是個姑娘家,擔心落水濕身惹了姑娘家的清白,拿了件袍子送過去,居高臨下地睥著跌坐在地驚魂未定的翠玉,道:“迴家去吧。”


    然後她隨手將臂彎裏的袍子扔給翠玉,施舍一般。


    翠玉已經迴過神來。到底不是身家清白的閨閣姑娘,並沒在意落水濕身,她隨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朝著華容公主車鸞的方向拜了拜,急急說一聲:“驚擾公主,多謝公主!”


    然後她踉踉蹌蹌地爬起來,一邊把康嬤嬤扔過來袍子裹在身上,一邊轉身就跑。就連鞋子丟了一隻,也沒發現。她急啊!她要在林瑩瑩跟去天牢前將人攔下啊!


    康嬤嬤搖搖頭,不讚賞地隨口嘟囔句:“冒冒失失的……”


    華容公主被耽擱了行程,本是十分不耐煩。她剛要放下垂簾,目光不經意間一掃,落在翠玉遺了襪履的那隻腳上。


    女子的玉足嬌嫩皙白,將後足跟那枚三角形的胎記襯得十分明顯。


    華容公主愣了一下,立刻提聲:“康嬤嬤!”


    康嬤嬤聽著華容公主這語氣,以為公主被耽擱心生不悅又要發脾氣,她趕忙趕過去。華容公主卻皺著眉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去查清楚她的底細!立刻!”


    康嬤嬤愣了一下,順著華容公主的視線望過去,翠玉的身影早消失在了人群裏。


    翠玉對華容公主這邊的事情渾然不知,她一口氣將跑到天牢,迎麵很多看熱鬧的百姓往這邊走。


    原來她還是來遲了,江雲澈已經被收押了,林瑩瑩也毅然跟了進去。


    翠玉累得毫無形象盤腿坐在地上,望著遠處陰森的天牢,心中茫然。她這樣的賤民,能想到什麽救人的法子嗎?她能求到什麽貴人嗎?


    沒有法子,沒有貴人。


    正是因為她們這樣的螻蟻草芥一點辦法都沒有,林瑩瑩才會毅然跟進去吧?


    翠玉抹了一把頭上的河水,又坐了一會兒,有了氣力才爬起來默默往迴走,迴去收攤。


    ·


    林瑩瑩做了一個夢。


    說是夢,卻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夢中那樣清晰,像是將曾經的日子又走過了一迴。


    她從山匪手中逃出來,跌跌撞撞。


    後背的刀傷火辣辣得疼。她臉上全是血,別人的血。


    聽著身後山匪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心生絕望。正在她猶豫要不要跳進湍急的河流中博一個萬分之一的生機時,聽見了車轅聲。


    那是生機。


    本已用盡力氣,生生又擠出些力氣來,她朝著那輛經過的馬車一路狂奔。


    “什麽人!”侍衛拔刀。


    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緊緊攥住侍衛的手腕,吐出口中的血,朝著車廂裏方向顫聲:“救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


    車門被推開,江雲澈疑惑又驚訝的目光落下來。


    林瑩瑩怔怔望著他,心想這人讀書人打扮許是會心善救她!她又猶豫,這樣弱質書生會不會被她連累死於山匪手中?


    可是她來不及多想,力竭和失血過多讓她昏了過去。


    視線一轉,她的夢切了場景。


    除夕夜,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庭院中,失神望著漫天的煙火。她沒有想到江雲澈會過來。她溫柔小意地討好他,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迴家嗎?”


    江雲澈正洋洋灑灑地寫詩,聞言,淡淡笑著道:“我若真想拘著你,你以為你能聯係到你那個姐妹?”


    林瑩瑩驚訝地向後退了半步,原來他知道她聯係了翠玉。她仔細打量著江雲澈的神色,沒瞧出他不高興。她翹起唇角用乖巧的樣子拽一拽他的衣角,問:“今天你不用在侯府守歲嗎?”


    江雲澈沉默。


    隻是很久很久之後,他說:“瑩瑩,再等一等。”


    等什麽?他再等一等就會走嗎?應該是吧?林瑩瑩不太願意去深想他的話。她安靜地站在他身邊看著他好看的手寫下好看的字。她還是忍不住問:“你在寫什麽呀?”


    “情詩。”


    林瑩瑩咬了下唇,小聲說:“我看不懂。”


    江雲澈落筆的動作頓了頓,他拉過林瑩瑩,將人圈在懷裏,握著她的手,將那首情詩寫完。


    林瑩瑩在夢裏落了淚。


    她真的太笨了,縱使他教過她一次,她還是覺得那首情詩太過生澀,彼時看不懂吃力背誦,現在又記不住了。


    鐵鏈聲讓林瑩瑩從夢中驚醒。


    她睜開濕漉漉的眼睛,看著獄卒在送飯,將飯菜從下麵的入口送進來。她立刻起身走過去,蹲在那裏,拿起筷子在飯菜裏挑撿。


    ——飯菜裏會有小石子兒,她得給江雲澈挑出來。


    林瑩瑩睡著時,江雲澈便凝神望著她。看著她在夢裏落了淚,看著她一睜開眼就跑過去拾弄飯菜。


    他望著林瑩瑩背對著他的纖細身影,問出來:“你給陳安之當小妾的時候又笑又唱很是愜意,也沒見你不要命地逃。”


    林瑩瑩握著筷子的手僵了僵。半晌,她才垂下眼睛繼續拾弄飯菜。她說:“我可以給這世上任何一個男子當妾當外室,唯獨你不行。”


    ·


    翠玉還是去找了尤玉璣。若不是實在沒辦法了,她也不想來求尤玉璣。她與林瑩瑩已經麻煩尤玉璣太多了。何況這次的事情這樣嚴重,她即使來找尤玉璣,也沒報多少希望。


    她將事情來龍去脈與尤玉璣說了,垮著臉:“那個小侯爺是死是活我管不著!姐姐你能不能想想法子把瑩瑩弄出來啊。”


    翠玉急得快哭了。


    她從小沒有家人,林瑩瑩就是她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家人。


    翠玉吸了吸鼻子,又沮喪地說:“小侯爺要是死了,就算把瑩瑩救迴來,她是不是也會變成春杏那模樣啊……”


    翠玉猛地搖頭:“不管怎麽說,活著總是好的!”


    尤玉璣拉住她的手寬慰:“先別急,我派人先去查查安卿侯犯的案子。”


    翠玉連連點頭。


    景娘子立刻出去差人打聽。翠玉也沒走,待在尤玉璣這邊等消息。傍晚時,卓文帶著消息迴來。原來這次因反詩入獄的不止江雲澈一個人,牽扯官員甚多,恐還有內情。


    尤玉璣寬慰翠玉:“這案子既然牽扯甚廣,一時半會不能判罪。我想法子再去深查查看。”


    翠玉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接下來幾日,翠玉頻頻來尤玉璣這裏探聽消息。尤玉璣也十分上心,隻知案子還在查,每日都有官員入獄。


    尤玉璣坐在窗下,蹙眉思量著。她不經意間迴頭,望向裏間的方向,又很快默默收迴目光。


    ——她迴來尤家時,司闕沒跟來。


    她已經幾日沒見過司闕了。


    柳嬤嬤替尤夫人過來詢問尤玉璣怎麽沒過去小憩,尤玉璣迴過神驚覺這個時辰了,趕忙起身往母親那邊去——最近每日午後她都睡在母親身邊。


    到了母親屋,母親溫柔望著她,在等她。尤玉璣柔聲喚了聲“母親”,微笑著走過去,挨著母親躺下。


    “最近有不舒服嗎?”尤夫人慢慢抬起手,輕覆在尤玉璣的小腹上。


    尤玉璣搖頭,柔聲道:“他很乖,並不鬧。”


    尤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問:“他呢?”


    尤玉璣柔聲說:“他有事情走不開。”


    尤夫人輕“哦”了一聲,再也沒有多問一句。


    尤玉璣臉上仍舊掛著溫柔淺笑,心裏卻有絲後悔。她迴來當日忍不住與母親分享好消息,現在卻想著當初不如不告訴母親,省的母親掛心。


    下午,趙升和江淳過來看望尤玉璣。


    江淳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縱使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如今行動也變得遲緩了些。趙升的一雙眼珠子幾乎掉在她身上,時時盯著。


    尤玉璣笑著將手心貼在江淳的肚皮上,感受到江淳肚皮裏的小家夥踢了她一腳。她不由驚訝地笑出聲來,歡喜道:“像你,是個有力氣的小家夥!”


    夫妻兩個又坐了一會兒,趙升要去寺中求平安繩,提前先離開。江淳仍舊留下和尤玉璣閑聊,聊過往,也聊未來。天色黑下來時,趙升急匆匆迴來接江淳一起離去。


    夫妻兩個人走了,抱荷才忍不住好奇地問:“請的平安繩是生產那日用的?隨便派個人去就是了,何必趙將軍親自跑一趟,看把人忙活的。”


    景娘子搖頭,給她解釋:“自然有講究。必須是夫君親自去請。”


    尤玉璣聽著她們的談話,垂眸望著臥在她膝上的百歲,纖指輕輕撫著百歲柔軟的毛發。


    她靜坐了一會兒,將百歲放下,起身去了書房。讓婢女給她研了墨,攤開宣紙。


    尤玉璣覺得一定是有孕才讓她變得敏感起來。


    這樣不好,很不好。


    她不喜歡這樣敏感多思不夠豁達大度的自己。


    她挽袖提筆,開始抄錄心經。密密麻麻一頁寫下去,心境倒也平和了。


    百歲安靜地盤在案角,明亮的貓眼順著她的筆緩慢移動。


    “喵。”百歲站起來弓起腰張大貓嘴打了個哈欠,視線越過尤玉璣,又“喵”了一聲。


    清脆一聲響,尤玉璣聽出來那是司闕指間拋玩的銅板。


    尤玉璣唇角不由微揚,她克製了轉身的衝動,不迴頭,繼續將句子寫完,直到司闕的氣息近了,從她身後擁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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