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兩個人離開花廳,迴到寢屋。司闕一直沉默著,情緒有些低落。


    尤玉璣設身處地地想了想,若她是司闕,身為男子卻日日以女子裝扮示人,不僅當了小妾,還被男子垂涎,那必是心裏又委屈又氣憤又難過。


    偏偏阿闕又是這樣一個敏感又脆弱的人……


    尤玉璣望向司闕,他坐在窗下,逗著腿上的百歲。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尤玉璣朝司闕走過去,立在他身前,用手指頭輕柔地戳了戳百歲的頭。


    司闕鬆了手,百歲立刻從司闕的腿上跳下去,一眨眼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它已不是那個雨夜時弱小的模樣,它成長得很快,現在靈敏得很,很多次侍女們想抓它都費了好些力氣。


    尤玉璣將手搭在司闕的肩上,坐在司闕的腿上。司闕抬手,扶著她的腰。


    尤玉璣軟軟勾著他的脖子,湊過去親親他的唇角。


    司闕望過來,望見一雙瀲灩的眸子溫柔望著他。他知道尤玉璣這是在安撫他。雖然他根本沒有尤玉璣所猜的委屈難過或氣憤,隻覺得好玩,甚至覺得有點刺激。


    可她想保護他、想安慰他。


    司闕覺得這滋味很是新奇,又有趣。


    他望著尤玉璣慢慢展露笑顏,露出一個乖順的笑容來:“姐姐,我不難過了。即使所有人都不喜歡我,隻要有姐姐一個人喜歡我就夠了。”


    昏黃暖意的燈光下,他的眸子幹淨晶亮如晨露。


    尤玉璣心中越發柔軟。責任感在這份柔軟中滋生而出。


    ——她要保護這個人。


    枕絮在外麵叩門,低聲詢問要不要擺膳。


    司闕低著頭,將下巴搭在尤玉璣的肩上,蹭蹭她的臉頰,低聲說:“我不想吃。”


    他食量一向不大,也經常沒有什麽食欲,沒有食欲的時候就不吃東西。不用晚膳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可這不是好習慣。


    健康的人不能按時吃飯對身體也不好,何況司闕本就如此病弱。


    尤玉璣從司闕的腿上起身,走出房門吩咐了幾句。不多時,枕絮帶著另外兩個小丫鬟進來,端進來晚膳。


    司闕掃了一眼,都是些清淡的東西。


    不過他的確沒什麽胃口。


    尤玉璣背對著他,他抬抬眼瞥著尤玉璣的婀娜的背影,在心裏念——狐狸精,你可別逼我吃東西。


    不吃。


    說不吃就不吃。


    尤玉璣沒讓下人服侍。幾個丫鬟將晚膳擺好後,悄聲退出去。


    尤玉璣也沒拉司闕過來吃東西。她獨自在方桌放坐下,麵朝著司闕。


    司闕望著她。


    尤玉璣似乎並不知道司闕在看著她,她一手挽袖,一手握著大瓷勺,在青瓷海碗裏盛了一大勺鹿乳倒在小白碗裏。她雙手捧起小白碗,先輕輕吻了吻濃鬱的奶香,才小口喝了兩口。


    小白碗放下,她嬌妍的唇上沾了一點乳漬。


    她粉色的舌尖舔了舔唇上存留的鹿乳,又拿起筷子夾起一個小籠包,咬了一口。圓圓的小籠包立刻缺了一塊,一滴湯汁滴落下來。尤玉璣柔軟的雙唇輕磨咀嚼著口中咬的那口小籠包。


    味道很好,她讚賞似地點了下頭,眉眼間也因為嚐到滿意的味道而浮現幾分笑。


    她接著將小籠包吃完,抿一口果茶,拿起銀箸夾了一塊小酥肉。


    司闕看著她張開嘴,唇內柔糜一閃而過,又被雙唇遮住。司闕的目光便落在她咀嚼時,輕磨的軟唇上。


    司闕抿了抿唇。


    小酥肉的火候剛剛好,嚐起來很是不錯。尤玉璣一連吃了幾塊,才又開始吃青筍。


    軟的唇,硬的筍。


    紅的唇,青的筍。


    尤玉璣一連吃了幾塊青筍,才又夾起一塊小酥肉。這塊小酥肉有些大,她將嘴張得稍微大了一點,才將其放進口中。


    她忽然抬起眼睛,望向司闕。


    口中那塊小酥肉還沒吃完,她慢慢將口中那塊小酥肉吃了,才柔聲開口:“怎麽一直看著姐姐吃東西呀?”


    她坐在並非平日慣坐的座位,故意麵朝著他。然後她還要問他為什麽一直看著她吃東西?


    狐狸精。


    還有,這麽自然自稱姐姐真的好嗎?她又沒他年紀大。


    狐狸精。


    司闕走過去,在尤玉璣對麵坐下來,這才發現竟然隻有一份銀箸,沒準備他的。


    “姐姐,好吃嗎?”他乖乖地問。


    尤玉璣夾起一塊小酥肉,喂給他。她淺淺笑著:“嚐嚐?”


    司闕覺得這塊小酥肉有點香,似乎是因為沾了些她唇上的味道。司闕瞥她一眼,朝她伸出手,拿了她手裏的銀箸。


    吃飯。


    尤玉璣彎起眼睛來,一邊看著司闕吃東西,一邊小口喝著粘稠香濃的鹿乳。


    齊鳴承所料不錯。陳安之從家仆口中得知今日齊鳴承來了府上,曾和尤玉璣單獨說話。他一迴府,就急匆匆地來到檀香映月。


    彼時,尤玉璣剛剛沐浴過,坐在梳妝台前,微微偏著頭,將長發攏到一側,手中握著棉巾擦拭著。


    枕絮將半人高的炭火盆挪過來,道:“夫人,我來吧。”


    “不用了。你下去休息吧。”


    枕絮聽著淨室裏的水聲,晃了一下神,才趕忙應是,畢恭畢敬地退下去。


    不多時,司闕從淨室裏出來。他換上一套寬鬆的寢衣,墨發半濕。


    “過來。”


    司闕朝尤玉璣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來。


    尤玉璣的長發幾乎已經快幹了,她指尖點了點司闕的肩,讓他背過去,然後動作溫柔地給他擦頭發。


    過了一會兒,下人稟告陳安之到了。


    尤玉璣大概能猜到陳安之想說什麽,歎了口氣,道:“就說我歇下了,不方便見。請世子迴去吧。”


    “尤玉璣!你就是這樣的做派?瓜田李下,惹人閑話,是對你自己有好處,還是對我有好處?”


    陳安之已經到了門口,他推開擋在麵前的枕絮,一腳將房門踹開。


    他衝進去,停在裏屋房門外。裏屋房門上方兩層鏤空雲紋間是一層油紙。映出裏屋兩個人靠得極近的身影。


    陳安之一愣,忽然想起那日聽府裏侍女說的閑話。


    景娘子從外麵快步進來,沉著臉說:“世子,我們主子要歇了,還請世子離開。”


    陳安之的思緒被打斷了。


    他氣憤地提高音量:“這裏是晉南王府!是我家!”


    司闕聽見身後的尤玉璣輕歎了一聲。


    尤玉璣覺得陳安之這話不無道理。她心裏何嚐不是盼著能夠早些離開晉南王府,再也不是什麽世子妃,她隻是尤玉璣。


    尤玉璣放下手裏的棉帕,起身往外走。她將房門拉開,冷眼看著陳安之,質問:“世子又想懷疑什麽?門窗開著,家仆站在庭院。康景王在花廳裏停留不足半刻鍾,能發生什麽事情值得世子深夜來質問?”


    陳安之啞言。


    他的目光落在尤玉璣身上。她穿著寬鬆的淺紫色寢衣,未全幹透的長發攏到一側,整個人被一種巨大的溫柔攏著。


    “再言,若康景王哪裏讓世子覺得不順眼,盡可去他周旋。”尤玉璣向後退了一步,“不送了。”


    房門被她關上。


    陳安之白著臉站在門外。


    尤玉璣最後這話是什麽意思?是瞧不起他不敢惹齊鳴承隻會來她這裏逞威風不成?


    尤玉璣迴到寢屋,再次想著應該早日將她已與陳安之和離的事情公之於眾。她抬眼望向立在床頭,背對著她的司闕。


    心裏的煩意慢慢散去。


    不行,她不能急。


    她必須先把司闕平安送出去。


    甚至還有其他幾個小妾。她不能擅作主張,總要找個機會問問那幾個小妾的意思。


    如此,尤玉璣又想到了假死藥。


    想到假死藥,她不由又想起毒樓樓主。似乎隻要想起那個人,她就會憑空聞到那種血腥伴著苦藥的味道。


    尤玉璣朝司闕走過去,柔聲詢問:“在看什麽呢?”


    她一邊詢問,一邊已望了過去。看見司闕手裏捧著那本她圈日子的小冊子。


    這個月,她一定得懷上才行。


    尤玉璣拿走司闕手裏的小冊子,掃了一眼,嫣然一笑,柔聲開口:“今天是圈起來的日子呢。”


    她轉眸望向司闕,含笑的眉眼凝了凝,然後她嫵麗的眉眼逐漸露出一個犯難的表情。


    “嗯……還是不要了。不想你那麽辛苦。”她溫柔笑笑,轉過身去,動作緩慢地彎腰,拉到床頭小幾的抽屜,將小冊子放進來。


    司闕的目光落在尤玉璣俯下的纖腰。


    “狐狸精,你這拙劣的欲說還休欲迎還拒。”——司闕在心裏說著,伸手壓在尤玉璣的後腰,沒讓她起身。


    ·


    陳安之氣衝衝地離開曇香映月,大步往暗香院去。他邁進紅簪的屋子,看著紅簪穿著他上次誇的紫色長裙,他心裏的氣憤逐漸散去。他將紅簪攬在懷裏,有了幾分意動。


    “世子爺,奴今天身子不太方便。”紅簪小聲解釋。


    陳安之頓覺掃興,放開她。


    紅簪大著膽子勸:“奴今晚不是伺候世子爺了,爺不如去看看方姨娘……”


    “這不是你能多管的事情。”陳安之不喜歡這些女人將他往別的女人那裏推。明麵上好像姐妹情深、心善心寬。可這不也證明了不是那麽喜歡他?


    不過陳安之還是去看望了方清怡。


    “懷著身子,怎麽還喝酒?”陳安之快步走過去。


    “沒有喝呢。”方清怡笑著,“表哥嗜酒,我是在給表哥釀酒。”


    陳安之在桌邊坐下,笑道:“如此,是我誤會表妹了。倒一杯我嚐嚐。”


    “好。”方清怡倒了一杯米酒遞給陳安之,像個溫順的小女人。


    ·


    到了東太後壽宴這一日,尤玉璣起了個大早。


    她梳洗過後,又換上繁複的宮裝,重新折迴寢屋。她抬手輕挑床幔,望向還沒起的司闕。


    “阿闕,我走了。”


    司闕眯著眼睛望向她。


    盛裝打扮的她,讓剛剛睡醒的司闕晃了下神。他慢慢笑起來,說:“姐姐,要早些迴來。”


    “是有事情嗎?”尤玉璣詢問。


    司闕點頭。


    考慮丫鬟還在府裏,尤玉璣俯下身來,湊到司闕麵前去聽。


    司闕微微抬起下巴,湊到尤玉璣耳畔低聲說:“今天也是畫紅圈的日子。”


    尤玉璣微怔,嗔他一眼,將床幔放下,轉身往外走。


    司闕已經沒了睡意。


    他撿起枕邊尤玉璣的一條絲帕,絲帕上殘留著她的氣息。他將絲帕覆在臉上,如此,五感盡是她。


    司闕沒多躺。今日司闕也得進宮一趟。他上次進宮已探知那枚假死藥所在,今天得把那枚假死藥拿到手。


    一萬兩黃金一顆呢。


    絲帕下的麵孔,浮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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