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時殷知道一會即將麵對什麽, 他對洛安是無限的包容和愛護,隻恨不得在此刻代替他,來消化那些即將顛覆三觀的事情。


    但他也知道, 洛安必須獨自麵對, 這是遲早的事情。


    那隻亞龍十分明理,還有洛安的大龍父, 他們都知道如今的事情已經進行到了不可轉圜的地步, 除了快刀斬亂麻, 別無其他解決的方式。


    但他們都會陪在洛安身邊,讓他知道,這樣的事情不但是衝擊, 更是一份愛的接力。


    他生來被愛,隻是這份愛曾經被迫截止,如今, 也到了重新撿起的時候。


    謝時殷恨不得全世界所有的存在, 都對他的小龍抱有最大的善意。


    他走上前, 輕輕給了少年一個擁抱,“抱歉安安, 今天害不害怕?”


    洛安搖頭:“不怎麽怕,就是覺得綁匪有點可笑,那位屠蒙先生也很厲害……我悄悄告訴你啊哥,他很兇的, 比你還要兇,對那些人簡直就是爆錘!”


    謝時殷笑了一聲,摸了摸洛安略帶濕氣的發尖, 沒告訴他他曾經動了直接結果人類的念頭。


    “為了給安安出氣, 我也爆錘了他們一頓, 放心,這件事還沒有結束,我會讓所有參與的人付出代價。”謝時殷語氣溫柔,但語意卻狠厲。


    洛安蹭了蹭他的掌心:“唉我相信你啦……等等哥,我剛才要問你事情的!”


    謝時殷嗯了一聲,“你先問問,我聽一聽。”


    洛安探頭看了一眼外麵,道:“我好像知道那兩隻龍是誰了……”


    謝時殷心神瞬間提起,“安安……都知道了?”


    “是,他們就是我夢中曾經出現的人,那隻亞龍先生叫曲竺,大龍先生叫屠蒙,最開始和耀石一起,第一次出現在了我的夢境中,後來又以原型出現過一次,就在龍窟!”


    謝時殷明了,洛安隻是將這兩個存在聯係起來了而已,他並不知道這背後的意義。


    “我告訴過安安,見了陌生同族要打招唿的。”


    洛安歪頭:“我這樣做了啊,我對那兩位先生很禮貌的!”


    謝時殷下巴微點,先誇了一句,才道:“但我當時沒有告訴安安,其實叫叔叔和先生,是錯誤的打招唿方式。”


    洛安愣住了,又感覺謝時殷默默牽起了他的手,男人看起來冰冷,手心卻異常火熱。


    “……錯誤?哥,那我問你,我是不是曾經見過他們,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我的記憶是不是還沒有找全?”


    謝時殷:“是見過,這份記憶找沒找全關係不大,總歸,以後會有更多新的記憶來填充,而且他們不是別的人,是安安很親近的人。”


    洛安看了看謝時殷,遲鈍的“哦”了一聲。


    他什麽時候見過曲先生和屠先生呢?他從第一次破殼失敗到重生,都一直在謝時殷的身邊,就連曾經那三百年,也都在謝時殷的身邊。


    如果真的見過,如果夢境真實存在,那就是……他曾經還是龍蛋的時候,和那兩位先生見過。


    洛安已經感覺到了某些事情的變化,謝時殷平常不會這樣,他沒有立刻追究真兇,而是停留在這裏,他猜測,也許會有一些更特別的事情發生。


    洛安抿了抿唇,察覺一個指腹抹上了他的臉側,謝時殷好像在對待易碎的花瓶,隻輕輕觸碰又瞬間抽離。


    他顧不得想太多,拉著謝時殷的衣角晃動了一下,還是先試探著問了一句:“……我們要迴家嗎?”


    “不,我們先和外麵兩位先生說說話。”


    洛安有所準備,這會便道:“……行,可是你衣服還濕著——”


    “沒關係,問題不大。”謝時殷道。


    洛安歎了口氣:“好吧,那哥哥和我一起啊?”


    謝時殷:“當然,我會一直在你身後。”


    洛安一顆心不知為何就沉澱了下來,總歸這些龍都對他很好的,想來應該也不是什麽壞事情。


    洛安隨著謝時殷的腳步走出去,就見沙發上坐著的那兩位同族,一個正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另一個稍顯笨拙的在用一條發繩挽花樣,好像在試圖哄慰自己的伴侶。


    洛安看了一眼,隻覺得這隻大龍哪裏還有方才兇惡的模樣,滿心滿眼都是這位曲竺先生。


    屠先生雖然對外人很兇,但也是一個很好的大龍啊。


    洛安牽著謝時殷的衣角,跟個小棉花團一樣,亦步亦趨的走過去,又被謝時殷按在了柔軟的沙發上,身邊不出一刻又陷了下來,是謝時殷坐在了他的旁邊。


    因為害怕濕氣衝擊到他,刻意隔了一截手臂的距離,但那雙修長的手指卻輕輕的搭在他的小拇指上,點了點,又勾了勾。


    洛安側頭衝謝時殷微微一笑,又將腦袋轉了過來。


    “我哥說了,做龍要有禮貌,很感謝屠叔叔恰巧來救了我,還有曲先生的熱水毛巾。”


    曲竺將水靈靈的小龍人看了一圈,輕聲道:“安安不用謝,屠蒙去那裏隻是恰巧遇見了你,其實我們來江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你。”


    洛安一愣。


    特意來找他?


    “是來找你的,起初隻是一時念起,現在倒有些後怕和慶幸。”曲竺沒有再講別的話題,而是直接道,“屠蒙,你把相冊調出來。”


    屠蒙應了一聲,打開手機找到一個隱藏空間,整個劃上去,點開了第一張大圖,“安安,看一下,這是阿竺三百多歲的照片,放在人類世界,也就不到二十歲。”


    洛安沒說話,伸手接過來,看見那張被打開的相冊上,其實並不是什麽真正的照片,而是一張手工小像,更像是之後用智能設備永久保存下來的。


    ……往前再推一輪,人類確實還沒有手機這種東西。


    洛安將眼神定格,謝時殷也看了過來。


    小像畫的十分精致傳神,是一個看起來十八九歲的少年坐在陡峭崖壁上的照片,洛安看了兩眼,覺得有些眼熟。


    再往後接著劃去,各種各樣,在各個地方的不同角度,都好像被珍惜的記錄了下來,曲竺總是在微微笑著,一臉無憂,大多時候好像都在衝著對麵的人說話。


    謝時殷抬眼問了一句:“屠先生畫的?”


    屠蒙點頭:“是我。”


    這是他唯一的藝術技能,隻不過那些年拿畫筆的手,這些年開始握槍了。


    人在變化,龍的時間漫長,也在變化,但人類滄海桑田情難長久,龍對伴侶的愛意卻日複一日曆久彌新。


    這是龍族刻在骨血裏的至深浪漫。


    洛安的指尖停留在某一張上,那是一個木質窗台的側影,隻不過這次,不是一個人,是兩個。


    曲竺坐在鏡子前,背後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在為他挽發,男人並未露出麵龐,隻有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指出境。


    空氣中沉寂了兩三秒,所有人都在看著洛安,少年深吸了一口氣。


    “謝時殷,你把手機打開,前幾天,我有一張自拍照在你那裏。”


    洛安總是這樣,撒嬌賣懶的時候哥啊哥的叫,一到某些時刻,便會十足正經的稱唿他的名字。


    謝時殷知道,這是洛安認真了。


    男人拿出手機,直接為少年翻到了他想要的那張。


    落地窗前的剪影,淺麻色的頭發被微風揚起,那是他未剪發時候的一張照片,那天的光線特別好,謝時殷總是在借機抓拍。


    秀挺的鼻梁,殷紅的唇色,臉側的酒窩,以及嘴角微笑的弧度。


    洛安從這個手機看到那個手機。


    視線錯亂,幾乎要以為自己穿越了時空。


    幾百年的時間,上好的塗料依舊沒有褪色,洛安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凝滯。


    半晌,他道:“曲竺先生,我是誰?”


    曲竺久違的感受到了一絲滯塞,他心底升起了對龍崽無限的疼愛。


    “你是亞龍幼崽,單名安,安是屠蒙為你取的名字。”


    洛安感覺自己的血液又開始加速流動,幾乎要衝破他渾身所有的克製。


    謝時殷好像在拍他的肩膀,但洛安已經感受不到,他又語氣不變的問道:“那你是誰?”


    曲竺眼神溫柔但堅定。


    “很感謝曾經的人類夫妻。”


    “但我還是要告訴安安,我是你的龍父,屠蒙也是,禁地隻是亞龍蛋孵化的必經渠道,龍族習性如此,隻有這樣,種族才能繁衍,契約力量才能幫助你孵化。”


    洛安語氣可憐又笨拙:“所以,禁地不是龍蛋的出產地,龍蛋是每一對龍族伴侶繁衍出來的,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曲竺不忍再看洛安的神情,但又不得不告訴他:“是。”


    洛安看向謝時殷:“是這樣嗎哥?”


    謝時殷摸了摸洛安的腦袋。


    “別著急安安,是這樣,你從始至終沒有被誰欺騙放棄,你的人類父母,你的兩位龍父,所有在你身邊的人,為你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更好的愛你。”


    手機息屏,相隔幾百年的兩張相片也熄滅了下去。


    洛安看了一眼對麵兩隻龍,又害怕似的快速收迴了視線,他又看了看謝時殷,謝時殷的瞳孔中隻有他的身影。


    所有人都坐在他的身邊,謝時殷未盡的叮囑和暗示,對麵人溫聲細語的解釋,好像慢倍速的循壞播放在耳邊一樣。


    是這樣嗎?


    原來他們要談的是這個?


    所以才會在爛尾樓“初次”見麵,就因為稱唿而詫異,會問他的大龍,關心他的事情,因為惡徒而無比生氣。


    少年嘴唇張了張,又蜷了蜷手指,想起身,卻又好像被釘在了原地,整個人坐立不安,充斥著焦躁和急切。


    曲竺終於明白謝時殷所有的擔憂和仔細。


    這隻龍崽和任何一隻龍都不一樣,麵對這樣的場景,他沒有欣喜若狂,也沒有痛哭流涕,他對感情看得太深太重,以至於他已經不知道如何用淺浮的態度去處理情緒。


    隻能坐在那裏,無措的消化這些事情,像一個可憐的吸了水的棉花團子。


    曲竺餘光看見屠蒙在摩挲手指,那是這隻大龍緊張時候的表現。


    他起身,走到洛安身邊慢慢蹲下,又用手拍了拍他的膝蓋,好像一陣風拂過,那裏曾經被另一雙大手慈愛的拍過沾染的塵土,如今接替著又換了一副模樣。


    洛安張了張嘴巴,終於發出了聲音:“曲先生是我爸爸嗎?……我的新爸爸?”


    曲竺幾乎不敢想象這隻龍崽經曆過什麽,他眼神中流淌過憐惜和悲傷,但麵容卻帶上了真正的,屬於一個長輩的安撫微笑。


    這隻幼崽需要細水長流的將養,需要慢火溫爐的包容,他堅強勇敢清澈明善,生來就應該紮根在愛的土壤中,被所有人溫柔澆灌。


    “是你的新爸爸,曲先生,屠叔叔,都是。”


    “對不起安安,我們在如梭時光中犯了一個低級錯誤。”


    “我們好像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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