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看到徒弟那副焦急的樣子,莞爾一笑,折身走到他身邊,脫下身上那件老舊道袍,覆蓋在背簍上麵,然後幫著把背簍抱起在懷中,與蹲在那裏滿臉委屈的池嘉青道:“走吧,這會兒還下的小,你再到這裏磨磨蹭蹭一會兒,就真的全都保不住了。”


    池嘉青“騰”一下站起身,麻溜兒地往山上那座山神廟跑去,跑出十數步,又迴頭大聲喊道:“牛鼻子,你快點,一會兒我那寶貝濕了,就都怪你,你得賠。”


    真名古懷蔭,道號“明春子”的瞎眼老道,聽到自己新收的徒兒如此稱唿自己,不僅不惱,反而心中喜意更甚。


    他笑嗬嗬道:“也別太快,山路泥濘,容易摔倒。”


    他剛喊出這句,就見池嘉青啪的一下摔了個狗吃屎,滿臉泥汙頭朝地,他慌忙爬起身,然後整個人就宛如一個泥人,看上去十分滑稽。


    看到這一幕的古懷蔭,大笑不已,就連一路來對池嘉青都沒有好臉色的袁紅倩,此時也忍俊不禁。


    池嘉青不似其他小孩那般,跌倒以後,就委屈地哇哇大哭,他爬起來後,隻是胡亂抹了下臉上的泥汙,隨後惱怒萬分地叉腰站立,對古懷蔭嚷道:“牛鼻子老道,你嘴開光的啊,咋不讓老天別下雨,你走路摔跤吃狗屎。”


    小丫頭一瞪眼,嬌喝道:“放肆。”


    古懷蔭抱著背簍前行,與袁紅倩擺手道:“無妨,無妨,稚子荒唐之言,隻如昨日之雨,下過就不再,何需計較。”


    袁紅倩白眼一翻,連師傅也不再搭理。


    池嘉青看到那變了臉色的小師姐,脖子一縮,迅速轉身,繼續向山上跑去。


    破敗的山神廟,已無廟門,瓦頂破了好幾個大洞,窗戶破爛,碎石雜草一地,像是年久失修,沒有香火供奉,荒廢在此,被人遺忘的一座山野棄神。


    站在廟門外,就能見到裏麵供台上的泥塑山神,泥胚已經脫落大半,都已經看不出山神的本來麵目。供奉香火的神台案幾,已坍塌為兩半,布滿灰塵,蛛網。


    古懷蔭三師徒抵達廟外的時候,對於破敗不堪的山神廟倒是沒什麽意外,唯一有些意外的是,這座如此偏僻破敗的山神廟,也會有人如他們一樣,路經此處,到此夜宿。


    因為在這座山神廟外的幾棵大樹上,有三匹高頭駿馬拴著,所以三師徒認定,山神廟內有人先他們一步到此夜宿。


    池嘉青變得十分拘謹,悄悄走到小師姐和臭牛鼻子兩人中間,小聲說道:“是不是有山賊啊?要不然我們下山吧?”


    古懷蔭摸了摸池嘉青的腦袋,安慰道:“江湖同道路經此處,到此夜宿,暫避風雨,和我們一樣的境遇而已,不必害怕。”


    池嘉青一瞪眼,梗著脖子道:“誰怕了?你說誰怕了?”


    小姑娘斜眼道:“烏龜王八蛋怕了唄。”


    池嘉青頓時吃癟,不曉得去說什麽辯駁,一時急的臉色漲紅。


    “可他確實怕了,第一次出門,第一次走那麽遠的路,第一次和兩個認識沒多久,便要稱師傅師姐的兩人結伴遊行。本來就一路心懷惴惴,到了這兒,又說是有山賊出沒,又說是有流竄至此的江洋大盜。他隻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如何有過這樣的經曆,懂個屁的江湖。”


    池嘉青想著想著,突覺萬分委屈,不禁鼻子一酸,就要放聲大哭。


    就聽古懷蔭突然又道:“即便擁有這幾匹高頭駿馬的主人不是那山賊,可難保這裏麵,或者這附近就不會有山賊。徒兒,你要是猛地嚎一嗓子,你說他們會不會得到如那書上說的摔杯為號,一窩蜂地從四麵八方衝過來,圍困此處,要與我們甕中捉鱉,殺了祭天?”


    池嘉青聞言,霎時變了臉色,委屈巴巴,想哭不敢哭,恐懼,對未知的害怕,一時全部交織在小小的腦袋裏,讓他整個人精神緊繃。


    袁紅倩斜瞥了師傅一眼,心中好笑道:“師傅太壞了,嚇小師弟做甚。”


    古懷蔭抱著背簍,站在廟門外,凝視門前的那副字跡已經模糊不清的楹聯良久,然後呢喃了一句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言語,隨後邁步走入山神廟,兩個小徒弟緊隨其後。


    三人步入山神廟中,麵對裏麵的一切,頗感意外,因為在這破敗的山神廟裏,不止他們師徒先前在外麵推測的兩波人,而是已經有四波人。


    靠著一根柱子,席地而坐的一對尋常百姓打扮的中年夫婦。


    占據右邊牆麵,背靠其上,正在與同伴小聲言語的四男兩女。他們的年齡大約都在二十三四歲,腰間全部懸佩著一個“劍”牌,人均綁縛至少一柄長劍。此六人,一看就是宗門出來曆練的弟子隊伍。


    占據左邊牆麵,盤腿而坐的是一夥打扮各異,麵容冷峻,年齡都在三十餘歲的隊伍,共五人。


    他們之間,此時無任何言語交流,渾身上下透著濃濃的肅殺氣,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武人。


    這五人,除卻居中一個眼神陰鷙的男人,此刻正在四下打量其他人外,其餘人都在閉目養神。


    還有一夥仿佛在把守廟門的三人隊伍,這三人隊伍的組成,一個身形壯實的少年,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以及一個模樣俊秀無比的年輕人。


    這三人身上的氣息十分駁雜,有書卷氣,也有江湖氣,讓人看不透,而且幾人給其他人的感覺,沒有絲毫鋒芒。


    古懷蔭帶著兩個徒兒進入山神廟後,一眼就看清楚了裏麵的場景,並對所有人都做出了一個表麵的預判,好人與壞人之分。


    作為遊曆江湖多少年的老前輩,古懷蔭覺得自己對江湖的人心險惡,有了深刻的體會。


    哪些人是好人,哪些人是愣頭青,哪些人裝好人,其實背地裏想殺人得財,哪些人明裏幫你,背地裏害你,哪些人是江湖匪類,哪些人是陰險之輩,哪些人是壞到骨子裏的江湖敗類,哪些人……他自認為自己這一眼,就能分出個大概。


    古懷蔭站在廟門裏麵,對著眾人,眼神不帶絲毫侵略性地打了個道門稽首,隨後帶著兩個徒兒走到門口左邊坐著的三人身前,笑著抱拳道:“幾位小友,能否借個位置,供我們三師徒夜宿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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