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間隔不足半盞茶的功夫,月牙河畔響起第二聲殺豬般的慘嚎叫聲。是因陸謙暴怒之下,令家奴打斷陸舫升的右腿。


    陸舫升雙手抱腿,蜷縮在地,英俊的臉龐,因疼痛變得扭曲猙獰,慘叫連連。他不再流露出半點對秦恆的恨意,而是將恨意深埋心底,心道:“此仇不報非君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兩人結仇,生下仇怨。武夫的報複,往往是拋下一句,三年之後決一死戰之類的狠話,然後迴去趕緊勤勉修煉,待時間一到,與仇家決一生死。


    小人行徑的作為,就不講究這些,背地裏下黑手,暗中偷襲,無所不用其極。


    讀書人的報複,就不存在什麽光明正大和暗中之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說的是我先隱忍,尋找時機,待自身有能力,有勢了,再迴頭收拾仇家。


    讀書人的上位分兩種,一種是寒窗苦讀十年,一朝中舉,入朝為官,迴過頭來,我有權有勢,收拾一個當年不入流的仇家,不是輕而易舉?


    第二種是捷徑,比方說我依仗肚子裏的學問,相貌出眾,去有權有勢的人家入贅,當個仰人鼻息,但卻有人有權的上門女婿。這樣迴過頭來,收拾當年的仇家,不也是輕而易舉。


    可若是兩條路都走不通呢?


    寒窗苦讀十年,最終落榜,未能入朝為官,可想報仇,再說什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話,也不過是安慰自己,報仇遙遙無期,怎麽辦?


    去給有權有勢人家當上門女婿,百般設計,那戶人家小姐終於對自己青睞有加,可最後到大戶人家老爺那關,他直接背著女兒找到自己,直接明說,再纏著自己女兒,打斷他兩條狗腿,一個什麽都沒有的潦倒書生,還想娶他的女兒,癡人說夢。


    兩條路都走不通,如何報仇?


    那就隻能發揮讀書人的優勢,損招,陰招,背後算計,驅虎吞狼等等手段頻出,總之自己所有能想到的算計謀劃,隻要能將仇家置之死地,那就是“此仇不報非君子”。


    前也能說的通,後也能說的通,總之我怎麽說都是君子。正因有此,所以曾經有位上古聖人在瀕死之際留下一句諷刺讀書人的言語。


    說那全天下的道理,都在讀書人的嘴上。全天下的道理,也都被讀書人給說盡。


    陸舫升此刻的報複心境,卻是與這兩種無關,純粹是明知什麽都做不了,也做不到的自我心理安慰。


    就像螻蟻要撼青天,無能叫囂,還是不敢出聲的叫囂。


    陸謙看著陸舫升此時的樣子,眼底深處劃過一絲不忍與痛苦之色,他轉頭與少主道:“少主,斷他一條腿,是作為孽子口無遮攔,胡言亂語,德行有虧的懲戒。”


    說到這裏,他又看了看站在少主身後不遠處的楚小雨,麵露歉疚之色,隨後繼續說道:“至於冒犯這位姑娘的過錯,孽子會向姑娘誠心道歉認錯,還望姑娘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馬。另外,我會將此子領迴,禁足三年,嚴加管教。”


    繼而又轉頭看著少主,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幾分,沒了身處官場的那份官氣,隻像一位老父,他緩緩道:“養不教,父子過。陸舫升有錯,陸謙一樣有錯,陸謙希望能辭去漕運按察使一職,迴府專心管教犬子,以觀後效,希望少主能夠成全。”


    秦恆看著頭發花白的陸謙,沒有迴應他的請辭,他邁步前行,與之擦肩而過,走到陸舫升身前,慢慢蹲下身,眼神冷漠地看著他,問道:“知錯嗎?”


    陸舫升強壓下因痛苦而不由自主慘嚎的衝動,身軀顫抖,眼神誠懇,麵露愧疚之色,語氣真摯無比答道:“陸舫升知錯,不該持以學識,行卑劣之事。之後將誠心改過,永不再犯。還望少主莫要深究。”


    秦恆直直看著他,以隻有二人可以聽見的嗓音,冷聲道:“我不管你是真心改過,還是假意如此,可機會隻有那麽一次,今天我可以看在陸謙年逾半百,放下臉麵,想要救你這個屢教不改的兒子的份上,不再深究,可卻沒有下一次,我的憐憫心還做不到泛濫。


    慶府的秘檔裏,記載你陸舫升前些年荒城內荒城外的醃臢事特別多,有陸謙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你應該不想你在陸府做的那點狗屁倒灶的事的記錄,呈放在陸謙的案頭吧?


    還有你剛才算計與我,當真以為我看不見,隻是懶得與你計較罷了,這些都會一筆一筆記在專屬於你陸舫升的賬上,你陸舫升一定要千祈禱萬祝願,祈禱我不會哪日興之所起,來翻舊賬。到那時,你陸舫升可就真得想想,受那淩遲刮骨之刑,是種什麽滋味。”


    陸舫升確實是裝的誠心改過,想著先糊弄過去眼前這關再說,秦恆走到他身前,與他說這些話,先開始他並沒當迴事,可聽著聽著,他的眼神就開始變幻不定起來,變得內心惶恐。


    不說其他,隻說陸府內,他和二娘超越倫理的那點事,如果被他爹知道,那他爹真可能會為了保一個清白名節,大義滅親他這個僭越倫理道德的不孝孽子。這一點,他對陸謙的性情,有一個無比清晰的認知,絕對是說到做到。


    他又想到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算計,眼前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在想想之前城中流傳關於此人的種種傳言,不禁後怕不已。


    陸謙想及此,不禁打了個寒顫,連忙抬頭看著秦恆,也不覺腿骨疼痛了,以無比真摯的語氣大聲道:“陸舫升知錯,此後三年足不出戶,誠心改過,如有再犯,當受淩遲刮骨之刑,在場諸位,可同與監督陸某。”


    此刻的陸舫升心中再無半點之前什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此仇不報非君子的亂七八糟報複之念。


    有的隻有恐懼,惶恐,害怕眼前之人,真將那些埋藏在過去的秘密給扒出來告訴陸謙,那他就真的可能在今天死在這裏,那還有什麽可想?


    大好人生,大好世間,就將再無他陸舫升。他怕,怕的要命。隻是不知為何,就是沒有對陸謙的半點愧疚之感。


    遠處陸謙聽著陸舫升言辭懇切的改錯之言,心中微微有些意外,對於兒子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怎麽可能真心悔過?


    那麽到底少主與他說了什麽,讓他產生如此大反應,而且似乎真的是有悔過之意。


    秦恆站起身,低頭看著他,以聖賢教誨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陸公子知錯改錯,我作為一個局外人,自然不能抓著錯不放。隻是……”


    陸舫升不等秦恆把話說完,忙不迭向楚小雨那邊爬去,一邊爬,一邊道:“我道歉,我認錯,還望楚小姐原諒在下的冒犯之舉,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在那邊站著的陸家家奴,在老爺的眼神授意下,連忙架起少爺往楚小雨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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