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柴木巷。


    狹窄的巷道裏,大約有七八十名手持鋼刀,身披蓑衣的漢子,埋伏其中,雨水打在這些人披掛的蓑衣上,將編織的麻草打得“劈啪”作響。


    這條南北走向的巷弄,中間隔著一條匱金街,街麵看上去很蕭條,滿滿一條街幾十家的商鋪門麵,隻有幾家在開門待客,還是靠近那座垣東府大宅的那幾家。


    住在這條街上的原住民都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但凡匱金街上的一切事宜,都是由垣東府說了算,包括尋常百姓家上繳的賦稅、匱金街的商鋪租賃、甚至那個不成文規定的每月看護費用上繳金額,等等,隻要是跟銀子掛鉤的,垣東府都會插上一腳。


    匱金街現如今這樣的局麵,其實說白了,就是垣東府造成的,在城主府年賦稅的金額上層層疊加,月租賃費巧立各種名目收錢,所謂的看護費,從月收變為日收,且所收費用愈加愈重,保護沒保護不知道,但在此租賃的商家早已叫苦不迭,做買賣入不敷出,不開店營業反而成了能夠維持這些商家生計的省錢“利器”。


    僅有的幾家開門待客的商家,也是與那垣東府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自己人”,比如府主的小舅子,作為一幢古玩字畫樓的幕後老板,到店客人,但有上手物件,不管真假,不論你打不打眼,隻要是你看了,或者上手了,就得買,不買別想走,就是老話的宰客,又比如某某長老的外戚子弟,設了個私人賭坊,專坑人錢,再如……


    反正隻要你進了這幾家鋪子,不脫層皮,就別想走出來。事後,你人不忿,來個秋後算賬,有關係有後台的還好說,對方認慫,賠禮道歉,乖乖退錢。沒有的,你還鬧上門來,那就免不了被一頓毒打丟出去。


    南走向的巷道裏,亦有七八十名同樣身披蓑衣,手持鋼刀的漢子。


    丁小廊和平日裏經常與之廝混在一起的幾名小弟便在其中,包括那個隻有十七歲,麵容尚帶著稚氣的少年元會。


    元會此時臉上的表情,既有興奮,又有緊張,還夾雜著絲絲害怕的樣子,他湊在大哥丁小閬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大哥,你聽說了嗎?昨夜城內死了很多人,聽說就連本城第一大宗火龍宗,都被人滅了滿門。”


    旁邊有人附和道:“這是事實,你們可能不知道,我有個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是那火龍宗的外門弟子,昨夜他因為起夜去茅房,剛好目睹宗門巨變,躲在裏麵嚇得不敢出來,待那些人殺人,又一把火將宗門付諸一炬離開後,他這才敢偷偷摸摸的逃離山門。”


    說到這裏,他嘿嘿笑了起來,“平日裏那家夥見了我,那叫一個顯擺,鼻孔朝天,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昨夜他那個狼狽樣,你們是沒有見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著我收留他過夜,說他明天趕早就迴老家安村,再也不混江湖了。”


    離的近的一些人,聞言紛紛表示訝異,有人心生好奇,出言小聲詢問起來。


    這些人的焦點立馬被後者吸引過去。


    丁小閬始終沒有搭話,他左手握刀,手心中已經微微滲出虛汗,他死死盯著那座垣東府的朱漆大門,隻待前方一聲令下,便衝殺至那座以前隻敢在心中唾罵,絕不敢生出拂逆心理,代表荒城齊姓“豪族”的垣東府。


    盡管齊姓在荒城豪族之列隻能稱作末流,所擁有的勢力不大,但是由於銀錢來源甚廣,又因“生財有道”,所以在城內很吃的開,後來更是因為給城主府大把銀錢進項,拿錢各處孝敬鋪路,最後居然混到坐鎮西城的位置。


    “朝裏有人好當家”,盡管其他豪閥對那座垣東府眼熱的緊,想要插手分一杯羹,但在聽聞垣東府的齊向東家主,與那四司之一的刑獄司司長曾才瑜私交莫逆,便紛紛打了退堂鼓。


    那曾才瑜看著一副讀書人的儒雅模樣,手腕卻是鐵血的很,執掌刑獄動不動給那些骨頭硬難啃的犯人扒皮抽骨,這在荒城都是出了名的。就算是這些本地“豪閥”,麵對這個有著“黑臉修羅”之稱的刑獄司司長,也是犯怵。


    元會並未跟隨那些人一起問東問西,雖然他也有些好奇,但是自從在從小道消息獲知竹亭街上那家由他們蹴就的遍天下茶鋪裏的那個年輕人身份極為不俗,極有可能是荒城現在內亂的“源頭”之一後,他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有懊惱,有不甘,也有竊喜,總想著待此事一過,到那年輕人跟前露個臉,隱晦表達自己曾為他租下那家鋪子殫精竭慮,下了大功夫給他和竹沅幫說好話,才給他省下了大筆銀子。


    那年輕人身份恁大,想來胸襟也更大,聽到這些,肯定會賞他口飯吃,又或者給他大筆金銀。


    元會每每想到這些,就會竊喜不已。甚至會生出沾沾自喜的想法,總覺著這可能就是書上說的眼光長遠。


    丁小閬將少年郎眼中的貪欲看在眼中,卻是不點破,隻是心中微微搖頭。


    他突然想起遍天下茶鋪開業那日,他去店中道賀,鋪子老夥計說的那句,在他當時聽來沒頭沒腦的話。


    那麵相猥瑣的老頭,站在櫃台後挑挑揀揀茶葉的瑕疵,像是隨意地與他說道:“黃驂茶和烏茶有何不同?是因為成長環境好壞造就,還是本身存在的差異?是本來就有的優劣,還是後天茶種不自甘,茶心向上奮發,入得采茶人的眼,精雕細琢,這才有百兩金一兩的黃驂?”


    當時丁小閬聽到這話,感覺那老頭有些神神叨叨,說話莫名其妙,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這句話大有玄機,有點撥,但更多是嘲笑他這個用意不純上門“道賀”的小人物,大機緣放在麵前,卻看上了那些蠅頭小利。


    世間機緣一事,遇的見,看的著,拿的到,才是好機緣,反之不是雞肋,也是好事臨門,焉知非禍,再不然眼睜睜看著從手邊溜走,從此食難下咽,寢不能寐,徒增心中煩惱。


    丁小閬眼下就是如此,自從知道荒城之亂是以那年輕人為主導,竹沅幫之所以有今日之舉也是因為他後,便食難下咽,寢不能寐,總覺著像是無數的金銀財寶,白白從指縫溜走似的。


    少年元會迴神後,偷偷打量了一眼膚色黝黑,麵容醜陋的丁小閬,見之除了目光較之以往除了深沉些外,並無異樣,於是他笑臉燦爛地小聲說道:“大哥,此間事了,你帶我去那遍天下茶鋪道賀一聲唄,人家開業已經半月餘,我一直因為事情忙給耽擱了。畢竟人家在我們的地盤,不去始終不太好。大哥,你說我說的是不是?”


    丁小閬深深看了元會一眼,少年人的小心思,實在太難藏住。丁小閬看破不說破,隻是說了聲,“好”。


    元會心中歡喜,卻是覺得大哥的心思越來越難猜了。


    又聽丁小閬叮囑道:“一會兒打起來,記得護住心脈、脖頸、腦袋等幾個關鍵部位,別死啦。”


    不待元會應聲,就聽前方喊殺聲四起,刀劍交擊聲傳來。


    這幾個從未經曆此等場麵的伢行人,心中沒來由一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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