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中庸坐在院子的桃樹下打譜,一個上古殘局,與之對弈之人不是那個平時酷愛研究這些的少年孔春迴,而是突然來了興致的質子李暮。


    皇甫中庸與李暮,一人執黑,一人執白,李暮先行,棋局是上古時期很有名氣的《太令九局》的第二局,棋麵上,雙方陷入對峙的僵局,都需要在落子中找尋對方及這局棋的破綻。


    孔春迴難得收起手中典籍,站在一旁觀戰,觀棋不語,卻是眉頭緊鎖。


    入院的台階下,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儒士,表情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候在此已有一個多時辰。他從天還未亮,皇甫大人還沒起床就開始等,到大人用過早膳,再到眼見大人打譜,依然在等。這中間,他從門外等候到了門內,能見到大人其人,卻是沒聽到大人召喚。


    皇甫中庸坐在紅木椅子上,手心撚著一顆黑子,那對看上去有些渾濁的眼睛,盯著棋盤,輕聲說道:“這盤殘局的漏洞在於敵我雙方眼中,對方的防守過於嚴密。也是因此,太過防守嚴密的棋局,其實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綻。但是,這局棋難就難在,下棋者分明心知肚明破綻所在,也能眼見,就是偏偏看得見摸不著,有些當局者迷的意思。需要我們去學那些剛接觸圍棋的初學者,頻頻無理手,混招迭出,這樣反而能夠破解《太令九局》的第二殘局——峸道。”


    李暮宛如完全沒聽到皇甫中庸的剖析一般,隨手從棋罐中抓出一枚白子,向棋盤中央的大龍位置一丟,語氣相當不善道:“不用你教。”


    其實,皇甫老兒的這些話,李暮全聽進去了,不僅聽進去了,還現學現用,這不,一手自覺有著莫測之威的無理手,就逐漸打開了局麵。


    皇甫中庸跟著在那子周圍落下一子,對於李暮言不由衷的話,他隻是一笑置之,嘴上說道:“眼光還是不夠長遠,短時間來看,你這一子下的漂亮,可長遠來看,這一子下的著實不咋地,說是昏手也不為過。”


    李暮急眼,一邊伸手去撿棋盤皇甫中庸剛落下的那枚黑子,一邊將棋局複盤到兩步以前,並教訓道:“皇甫老兒,要你說話害我分心手滑,這兩手不算,重新來。”


    皇甫中庸啞然失笑,“李暮,悔棋都能讓你說的如此冠冕堂皇,老夫不得不說聲佩服。”


    李暮置若罔聞,眼睛直勾勾盯著皇甫老兒,手上攥著那枚白子在棋盤上空晃來晃去,直到停留在一個中盤的不顯眼位置的上方時,從皇甫老兒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目光後,他才落子,十分心滿意足,果然我是個棋道天才。


    這局棋下至一半,局勢逐漸變得明朗起來,看棋麵,李暮略占上風,他眉開眼笑,“都說薑是老的辣,你皇甫老兒這大把歲數不會是活在狗身上了吧?你名聲在外的“臭棋簍子”,名聲可是半點不摻假,和我這個一壺子不滿,半壺子晃蕩的半路棋手,也能夠下的你來我往,足以見得你那棋名,有多名至實歸。”


    皇甫中庸嗬嗬一笑,附和道:“嗯,你還別說,老夫這一大把年紀,還真活在了狗身上了,要不然也不會一輩子打鷹,卻被鷹啄了眼。”


    李暮努了努嘴,視線在門口站著的那人身上瞟過,他好奇問道:“哎,皇甫老兒,那家夥是不是還不知道你已經把他那點事查了個底兒掉,你應該早就察覺到他有反水之心了吧?”


    皇甫中庸點點頭,“不是有反水之心,而是已經做了。”


    李暮嗤笑道:“皇甫老兒,你虧不虧心的慌,一棍子打死算了,還要故作一副知曉些許內情,但並不清楚具體經過的樣子。讓別人心存僥幸的同時,又忐忑不安。玩弄人心這一套,真就這麽好玩?”


    皇甫中庸頭也不抬,繼續落子,口中緩緩說道:“我要不玩弄人心,怎麽能夠鎮壓這麽多的妖魔鬼怪?”


    李暮無言以對,皇甫老兒的這番所為,李暮心中不爽,但也隻是不爽而已。他不覺得皇甫老兒做錯了,甚至是認可的。


    從小耳濡目染之下,李暮知曉許多,比如帝王權術,重在權衡,帝王心術,重在平衡。


    將相之道,重揣摩聖意,要知君心中所想,投其所好,卻又不能表現的太過明顯,要在不顯山露水間,讓聖上彰顯君威、君策、君某,盡歡顏。


    當然,這類將相之流,如果是手腕通天,心係萬民,為萬民謀福祉的股肱之臣的話,一定是名垂青史的治世能吏。


    反之,假若空有阿諛奉承之能,無治世之賢,大行其貪,隻會搜刮民脂民膏,陷黎民於水火的將相卿流,那則是遺臭萬年,遭萬人唾罵的奸佞小人。


    這是朝堂上忠、奸官分的根本。


    禦下之臣,重恩威並施;物我之臣,重上有所好,下必行之;務實之臣,重求是;儒臣重學問;諫臣重反駁;另有以天下為己任之臣,重憂亡……等等這些,李暮均明了。


    如皇甫中庸管理偌大的魚漏底,諜子機構,李暮心中定義重臣,皇帝心中之重,他心中之重,都重。


    重在江山社稷,重在為陛下分憂,重在吾以吾之力,朝天下一統。


    他這樣的人,手腕、眼力、能力、人心的把控,一樣都不可或缺。


    皇甫老兒三十餘歲之時,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坐在魚漏底掌舵的位置上,心計、城府、看人的眼光、手腕的強硬程度、心狠的程度,可想而知。


    這局棋足足對弈了兩個時辰,時間已至巳時過半,天上綿綿細雨漸漸有轉為瓢潑大雨的趨勢。


    李暮在下完棋後,看也不看棋盤,起身就要走到廊下避雨。皇甫中庸慢悠悠收拾殘局,觀棋到最後的,始終一句話未說的孔春迴陪同一起收拾。


    皇甫中庸笑嗬嗬說道:“年輕人不要勝負心那麽重,不就是輸了嘛,再接再厲。老夫還得說你兩句,你這性子也太急了嘛,都說了眼光放長遠,你還是給了老夫可趁之機,莫不是故意讓著老夫,如此,可就差了些火候。”


    李暮迴頭氣笑了,咬牙道:“誰讓你個老東西埋坑埋的那麽早,老子不小心著了你的道,沒輸,沒輸……”


    說罷,直接跑到廊下,冷眼看著皇甫老兒。


    皇甫中庸搖頭苦笑道:“這棋品,真差,比老夫這個臭棋簍子還不如。”


    孔春迴在一旁邊撿子丟迴棋罐,邊道:“你這還能叫臭棋簍子嗎?”


    皇甫中庸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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