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麓平原西,快要出這片荒原地帶的一片峽穀中,去往定陽州的必經之路上,原本帶著右翼三營三千將士,往西南而去的前鋒小將梁駿,忽然下令三千將士分批次折返定陽州大本營,一切安排妥當,他自己則掉轉方向偏西而行,目的是與正前鋒都尉鍾鼎匯合。


    此刻,先一步到達山穀出口的梁駿,終於看到了領著小股步卒將士的鍾鼎,於是,他立馬眉開眼笑地迎了上去,並豪邁說道:“老鍾,我都等你許久了,怎麽這麽慢。”


    鍾鼎盡管沒有劈頭蓋臉的上來一頓臭罵,可也沒有給這腦袋進水做出今日之舉的家夥好臉色,他仿佛沒看到梁駿一般,縱馬與之擦肩而過。


    梁駿腆著臉跟上去,與之馬頭並行,清了清嗓子,說道:“老鍾,這就沒意思了,都是大老爺們,有什麽話你就直說,沒有必要娘們唧唧地藏著掖著。”


    鍾鼎轉頭向另一邊的近衛伍長下達了一個繼續前行的命令,隨後他則與梁駿掉在隊伍後頭。


    身形高大,五十餘歲年紀,發絲沒有一根斑白的鍾鼎,斜眼瞅著精瘦身材的梁駿,冷哼一聲,憤懣道:“照我說,少主殺了你都不虧心,以下犯上,自行調令。不說軍紀軍法,單單你想殺少主的心思,都足以讓你死上千百迴。”


    見梁駿沒有絲毫愧疚的表情在臉上,鍾鼎愈加怒火中燒,厲聲道:“你梁駿信不信,炎慶師十萬將士若在,單憑你對同軍袍澤動殺念這一條,他們就能把你梁駿碎屍萬段。


    你還別不信,即使少主在炎慶軍中廝殺六年,到頭來連個伍長都沒混上,可他從一個什麽都不懂得新兵蛋子,到能夠讓那些處在最基層軍伍的同軍將士,放心將後背交給他,隻用了一個月,僅僅一個月。


    殺蠻子,少主比別人殺得多,死戰不惜死,充當斥候打探軍情,料敵以先,少主比別人做得都好。


    若論軍功,論戰績,六年軍伍生涯的磨礪,少主勝任一位主將,乃是炎慶軍那些滿營伍長、驃長、小將們的唿聲,對少主無不信服。即便上麵以少主的年齡資曆不夠,不足以勝任主將一職,少主仍無半句怨言。這之中,你知道少主得到了什麽嗎?”


    最後一句話,鍾鼎咬音極重,雙腿夾馬腹,用力過重,把馬兒都弄得滿腔嘶鳴。


    梁駿右手摩挲著腰間挎刀的刀柄,目視前方,沒有接話。


    鍾鼎自顧自說著,聲音中透著七分悲涼,三分喜悅。


    “得了萬千將士的敬重之心,得了軍心。上至一軍統帥,下至兵甲新卒,哪個提起少主不是一臉開心狀,和誰都能插科打諢,秉燭長談,這在我們這些大老粗想來,那都是千難萬難之事……”


    梁駿靜靜聽著這位袍澤的言語,無論他是說得前言不搭後語,還是東扯一句,西銜一文,他都沒有打斷。


    終於等到鍾鼎把心中憤懣吐露完,梁駿將腰間挎刀擱在馬背上,望著這把跟隨他征戰沙場多年的戰刀,眼中笑意與悔意同時閃過,凝視半晌,他轉頭看著餘怒未消的鍾鼎,聲音低沉說道:“我梁駿,真知錯了,想到少主的過往,又想到大將軍,那時我就已經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先前少主前來,我就沒有想過能走出這片東麓平原。本想死在少主手中,奈何沙場莽夫的那點錚錚鐵骨於心作祟,讓我不願就此窩囊死去。怎知,撇去一身二品境修為後,單以肉身拚死,我居然不是少主的對手。”


    說到這裏,梁駿哈哈大笑起來,“後來的情況,我要自行了斷,被少主示意虯髯客攔下。但歸根結底除了少主說動我的那番言語,我自己打心底也不想死,不想沒死在沙場上,反而死在自己手裏,窩囊憋屈是其次,說出去不好聽啊。”


    鍾鼎想了又想,還是將那句心裏話說了出來,“少主雖然一口一個為了不讓軍心渙散才不殺你梁駿,但我鍾鼎看得出來,少主是真的不忍殺你,你說他這是優柔寡斷也好,是慈不掌兵也罷,別人就算認為少主一千一萬個不好,我老鍾還是覺得少主是這個。”


    說到這裏,鍾鼎揚了揚老繭叢生的右手,緊握拳頭。


    又言:“少主沒有這樣的善心,沒有容人之量,大將軍沒有立身標杆,舍我其誰的大氣魄,我大慶軍就未必兵甲天下了,這乃秦氏之風,我大慶軍之風。”


    最後這番話,鍾鼎道出了無盡豪邁。


    梁駿將刀背負身後,沒有重新挎迴腰際,望著前方縱馬前行,身形屹立如長槍的大慶步卒將士,口中呢喃道:“翻篇了,以後梁駿這條命,是大慶的,也是少主的。”


    ————


    皇甫中庸在桌子上放下兩文錢,起身便要離去。北域最常見的茶寮,裏麵所賣的解渴烏茶,基本都是一文錢喝到飽,皇甫中庸放下兩文,這是連秦恆的那份茶錢也付了。


    穿過兩張桌子,走到李暮與孔春迴的那桌,皇甫中庸又一屁股坐下,看著左邊一張長凳子上,還擠在一起的二人。


    兩人都端著茶碗,卻是神色各異,李暮神情恬淡,小口品著茶水,宛若在細品一杯上佳的香茗。孔春迴是對著這水麵俱是茶沫碗,一口都沒喝,滿臉嫌棄。


    坐下後的皇甫中庸,滿臉堆笑,伸出兩手,二話不說,將這兩個端著茶碗的家夥,按著腦袋,往桌子上使勁磕碰,“碰碰”聲與痛唿聲不斷,弄得這處茶攤的茶客,很快就走光了,不知是被皇甫中庸的做法給嚇住了,還是一位這老頭是個瘋子,不想招惹。總之,很快就人去茶攤空。


    皇甫中庸一邊將這二人的腦袋使勁往桌子上撞,一邊笑著說道:“老夫執掌魚漏底這麽些年,還是第一次在一個小輩身上吃如此大虧,這都要拜你們二人所賜。”


    跟著皇甫中庸過來,坐在他對麵的皇甫長平,笑嘻嘻說道:“皇甫老頭,你這甩鍋的本事見漲啊。”


    皇甫中庸笑得愈發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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