鄖梓桃斜眼看著劉暖,輕蔑一笑,右手推劍出鞘又合上。一旁蹲著的趙自觀,屁股上下一掂一掂,正饒有興致地作壁上觀。


    劉暖忽然怒意全消,驀然輕笑,悠悠轉頭,看向年輕人,說道:“公子是否有興趣先聽一個故事。”


    秦恆身子後仰,語氣平淡道:“前輩願說,晚輩就聽著。”


    走過這麽些江湖路,秦恆聽過最多的坊間故事,就是那些個青年俊彥與絕代佳人之間發生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什麽赤子到白頭,相愛相殺,諸如此類。秦恆想當然以為劉暖口中也會說出這麽一個老掉牙的故事。然而,卻不是。


    劉暖輕輕挪動身子,她的眼神由未經世俗浸染的明亮變為滄桑渾濁,目光落在綿綿細雨輕灑的廟外,神情恍惚迴到了從前的某段歲月中。


    她的聲音也從稚嫩青澀,變為沙啞蒼老,故事娓娓道來。


    真實年齡已經到了耄耋之年的劉暖,口中的故事,發生在六十年前。那時候,三個雙十年華的青年男女,修煉有成,各自奉師命下山曆練。機緣巧合之下,三人相識又相知,性情相投,於是決定結伴遊曆天下。


    三人分別叫作:黃叱仁、劉暖、閻銅山。


    那時的世道,十二國混亂將起,世道不太平,國與國之間的征戰摩擦不斷,諸侯割據,民不聊生。


    這三個初曆江湖的青年男女,從南往北行,一路上,見過餓殍遍野,屍山血海,經曆過屠城,見過茹毛飲血,餓極吃土的百姓。


    年少輕狂,總以為倚靠滿腔熱血可改變這個世道的初出茅廬的三人,一路北行,遇不平事鏟不平,遇惡除惡。這趟江湖行,對於三人來說,雖有不如意,歎世道可悲的地方,但更多的還是誌得意滿,英雄有用武之地。


    鋤強扶弱,曆經艱難險阻,共患難,同曆生死,仍保持一腔熱血,誌趣不減的三人,在走過三千裏的江湖路後,從相識相知,到引為知己,再到斬雞頭、敬香,義結金蘭,不知不覺已經走了一年有餘。


    日常的打打鬧鬧,說說笑笑,練劍喂拳,三人的默契度已經堪比那些十年磨合,同練合擊功法的道侶同門,甚至還要來得默契。


    原本以為,這趟江湖行,隻會就這樣順順當當走過八千裏路後,圓滿而迴。


    經曆生死磨煉,境界越來越高的三人,當走過四千八百裏漫漫江湖路,來到當時名為石澗國的地界,踏足其境內一處名山所在。


    世間名山大川多有隱居客,又或有江湖門派立宗於此,自古便是如此。


    江湖遊曆,自然不可或缺遇山川,拜訪武林名宿與道法高深的前輩們,求問修行。


    當時轄境十數萬裏的石澗國,名叫斛山的名山,而今會揚州境內的浩淼城,城中的斛陰山,也就是那三個遊曆到此的青年男女,決定拜訪山中高人的曾經所在。


    山中真有高人,守著一座城隍廟,枯坐百年,擁有神竅之境的修為。


    當時,才堪堪摸到二品境門檻的三人,聽到外界言之鑿鑿的傳聞,皆欣喜萬分,他們師傅也才隻是尋常化境界存在。


    世間神竅有幾人,即便追溯到天才輩出的上古,又有幾人敢斷言,自己天賦無雙,將來必入神竅,實在是鳳毛麟角。


    三人一致認為這是一場難得的機緣,隻要找到這位高人,而高人又願意對他們傳法一二,即便他三人未來成就不了神竅尊位,也應該能成為化境。


    講到這裏,劉暖笑的有些苦澀,她抬頭看著聽得認真無比的年輕人,說道:“公子猜一猜,我三人找到那位高人了嗎?”


    秦恆點頭,“找到了。”


    劉暖笑道:“為何如此斷定?”


    秦恆笑道:“若是沒有找到,就沒有接下來的故事,何況世間機緣也是誘惑。”


    年輕人最後那句打機鋒的言語,讓劉暖瞬間對之有些刮目相看,無論先前這些小蝥賊的淺顯布局之中,年輕人表現的有多聰明,她都覺得那不過是小聰明,上不了台麵。可這句話就大不同,既是對她的點撥相勸,也是在闡述這個故事的後話,說明年輕人已經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麽,看得通透。


    “一語中的,可悲的開始。”劉暖臉露欣賞之色。


    秦恆隻是淡然一笑。


    劉暖繼續講述這個故事,三人真的找到了這位枯坐百年,守著城隍廟的世外高人,三人恭敬禮拜。那叫陸竇陵的世外高人,也沒有拿捏架子,如尋常老人對待晚輩那般和藹可親。


    三人表明來意,這就說到了傳授道法,陸竇陵還是欣然應允,說這些生外物,本就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倒不如傾囊相授傳給她們,自己也能後世留名。


    那一日,三人興奮至極,夜半舉杯共飲,義結金蘭的三兄妹,暢想美好的前景,開宗立派,名垂千古。


    也是那一夜,人生不順遂,弑父殺兄,靠剝奪師傅死後修為,枯坐在此,躲避“那些人”追殺的陸竇陵,突覺人生太過乏味,有這些人給他解悶也挺好,他要看一看人性是否都如他這般醜陋不堪。


    陸竇陵向三人分別隱晦表明,三人中他隻會將道法傳於一人,另外兩人隻有死了,他才會傾囊相授。


    人性經不起道德的測試,麵對是誘惑也是機緣的大道在前麵,當天夜還在飲酒作樂,兄親妹恭的三人,直接反目,拔刀相向。


    黃叱仁殺了閻銅山,劉暖設計害了黃叱仁。


    殺了一路同行,出生入死夥伴的劉暖,呆立當場,隻聽到陸竇陵刺耳的大笑聲。


    陸竇陵直言自己根本就沒有什麽直通神竅之境的道法,那時的劉暖跌坐在地,追悔莫及,然而,一切都成定局。


    心中魔障已生的劉暖,這趟江湖行無法再走,渾渾噩噩的留在斛山,與那幾近坐化,如約傾囊相授功法的陸竇陵為伴,一待六十年。


    絮絮叨叨說完這段江湖往事的劉暖,最後一臉悲劇地問道:“公子,你說這個誘惑大嗎?”


    秦恆點頭又搖頭,平靜道:“大,但不是你殺兄弟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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