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的聰明人,厲害處在於攀談中的察言觀色看人心,精明處在於,一盤棋局中,走一步看三步的大局觀,高明處在於,當三五落子,便見棋力高低,便知此局收官勝負。”


    這番話是曾經才垂垂老矣,但並不顯遲暮的大慶老人,背著一個半大孩子,徒步而行三百裏,一路上觀人心、見世事、漲學問,看盡三百裏山河的世事人心,講出的一個個小如介子的道理。


    一個個不大道理,趴在老人背上的那個叫秦恆的孩子,當時不明白,隻是記在心裏。


    慢慢大了,迴想起那段讓他記憶猶新的三百裏平淡但不平凡的世間路,似乎那個叫秦山河的老人一路上換下了十四雙磨破底的衲底布鞋。


    他還清楚記得老人背著他到達的最後一個落腳點,是一個饑寒交迫的貧苦農家,那戶農家裏,隻有一個花甲老翁與孫子,兒子參軍戰死沙場,兒媳病死。


    那位花甲老翁誤以為他爺孫二人是落難的流民,於是拿出家中過冬所剩不多,最珍貴的紅薯招待他們。秦恆印象最深的是那個比當時的他還要小,渾身破衣爛衫的那個孩子,眼巴巴看著自己手中紅薯,抿嘴不舍的樣子。


    秦恆記得爺爺與他講的最後一個道理,就是在咬下第一口紅薯之後,他說:“書上道理萬千,道德真理,聖賢文章無數,但在那些貧苦老百姓眼中,不過是狗屁,他們要的是活著,頓頓有個大白饅頭,僅此而已。”


    當然,這一想,秦恆的思緒就有些飄遠了,隻是好久沒有遇到典方褚這樣的精明人,他不由記起了趴在爺爺背上走過的三百裏路。


    秦恆收迴心神,還是覺著躺著不舒服,他又坐起,身體佝僂著,雙手攏在袖中,說道:“秦某的確有此意,想請典先生出山,為在下出謀劃策,擔當幕僚之職。”


    從之前的閣主換稱唿為先生。


    典方褚舉著酒杯在手中旋轉,笑的大有深意,沒有去看年輕人,他像是盯著酒杯有些出神,嘴上卻道:“可以是可以。”


    話音一轉,又道:“可是公子憑什麽?”


    不等年輕人接話,他緩緩抬頭看著年輕人,繼續說道:“典方褚被打入荒奴籍,所謂罪人,不為北域萬族所容,所以才沒有能在北域天下揚名立萬。可你知道嗎,我典方褚的才學,並不比大蠻王新設立的國子監右祭酒黃裕嗣差半點,論賺錢理財的能力,我典方褚自覺,甚至還要在戶部尚書計纓之上,論沙場征兆的運籌帷幄,我敢言,天下能在我典方褚之上的,絕對不會超過十人之數,論地方治理,勝任州牧綽綽有餘。”


    說到這裏,典方褚笑看著年輕人,略帶譏諷地說道:“你一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憑什麽?是憑你有一身不知是不是還存在的境界修為?還是憑你曾經一劍殺神竅境存在的分身?這些在我典方褚這裏,不夠。”


    典方褚一派張揚跋扈,自比天高的模樣,說出這番心底最深處不曾與人言的言語,這般姿態,亦是真假摻半,他還在試探,想知道眼前年輕人究竟是誰,更想印證他如此大費周章的與年輕人這次會晤,值還是不值?最主要的是,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要做的事,還有沒有必要對其言,讓其相助。


    秦恆坐在躺椅邊緣,神情平靜地聽著典方褚將藏在心底深處的話講出來,對於對方言語上的諷刺也好,不屑也罷,他看得很明白,知道對方的用意。


    秦恆緩緩站起身,走到桌子邊緣站定,鄭重其事抱拳,說道:“既然要請先生出山,那秦恆便事無不可對人言,坦然相對。秦恆,來自大慶,而今的喪家犬,大慶王秦森之子。”


    典方褚神情一滯,旋即不可置信地看著對麵年輕人,一連三問:“大慶軍甲天下的大慶王秦森?去年冬,要為十萬炎慶師,向褰樂王李旻討個說法,叩關白罱的大慶小王爺?不是死了嗎?”


    秦恆點頭,隻迴答了一個問題,“沒死。”


    典方褚有些失神,喃喃道:“典某走出荒奴城,最想去的地方便是大慶,然而被人所限,走不出會揚州。大慶軍甲天下,虎丘城雄甲天下,城中有個萬人敵,恨不能一見,恨不能一見……”


    年輕人就那般靜靜站著,典方褚就那麽一個勁的自言自語,也不知過了多久,典方褚忽而抬頭看著年輕人,問了一個問題。


    “隻為了打迴大慶?”


    年輕人搖頭,緩緩道:“不止。”


    典方褚大笑道:“這幕僚,典方褚任了,此生沒見到兩代大慶王,能認識第三代也不錯。”


    秦恆大感意外,笑道:“秦恆還以為典先生還要討價還價一番。”


    典方褚放下杯子,隨之也站起身,臉上笑容收斂,眼中卻放射出異樣的神采,說道:“本來有,可現在有與沒有,都是一樣。”


    秦恆一愣,問道:“怎麽講?”


    “最初布局,典方褚就是想請公子幫我殺幾個人,而公子滿城尋我,想來也是有所求,我本欲以此作為條件,而今典方褚出任公子幕僚,那這幾個人公子是一定要殺的。”典方褚解釋道。


    秦恆沒有接這一話茬,看著對麵中年男子豐神俊朗的麵容上,那抹不加掩飾的神采奕奕,問道:“先生圖什麽?”


    典方褚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喝茶如飲酒,放下杯子後,他坦誠相對道:“四個字,揚名立萬,十幾年前教我東西的那個老木匠說過,他空有滿肚子學問,可是一輩子卻在木工上討生活,他覺得憋屈,臨死,都不甘。我答應過他,有一天要讓他的名字,天下皆知。”


    秦恆雙手攏袖,背部稍顯佝僂地站著,望著對麵意氣風發的中年男子,他輕聲道:“好,我秦恆信了。”


    接著問道:“典先生要殺何人?醜化說在前頭,若與之無仇無怨無瓜葛,秦某概不相幫,典先生若是以此要挾,那隻能說明在下沒那個福分,請先生出山。”


    典方褚笑道:“公子會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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