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三夜,皚皚白雪覆蓋了整個白罱城。雪花飛舞,咫尺厚壓在屋舍、酒樓、坊市、勾欄、街道、城牆內外……


    夜映如白晝,城內靜的出奇,隻聽雪花拍打屋頂的沙沙聲,及整齊急促的腳步聲。


    從未有過宵禁的白罱城,今夜宵禁。


    今天白罱城的緊張氛圍,就連市井百姓都察覺到了不同尋常。下午才申時,九門就齊齊關閉,更有大軍頻繁調動出城,至酉時,又有大軍出城。


    這一波波的大軍出城,令城內百姓都莫名驚慌起來,還以為有蠻夷打了過來。


    也有人悄悄推開窗戶,想看個究竟,結果都被巡邏的城衛給當場射殺。如此幾輪過後,白罱城內是人人自危,氣氛緊張詭異到了極點。


    鳳武門的城門樓上,鄭東陽望著城外一望無際的白雪茫茫,拂掉額前飄落的雪花,說道:“董洛,還記得上一次隨我上戰場是什麽時候嗎?”


    “將軍,已經有八年了,屬下記得那一戰與熒浩亂軍廝殺,在南迴關外,將軍還負傷了。”董洛收迴遊移的目光,看向身側的魁梧身影,臉露迴憶之色道。


    “是啊,當時沒有你,或許我就死在關外,迴不來了。”鄭東陽轉頭看著董洛,笑道。


    “將軍”


    董洛喊了聲將軍,正要說什麽,卻被鄭東陽打斷了,“董洛,想過卸甲歸田嗎?”


    董洛沒有迴答。


    鄭東陽拍了拍董洛的肩頭,說道:“我可是知道你家裏頭有個美嬌娘,還有兩個兒子,老家還有二老,真沒想過卸甲歸田的那一天?”


    董洛的眼神有些恍惚,他道:“想過,但更多時候想的是,不知道何時就會死在戰場上。”


    “董洛,你要好好活著,為父母妻兒也好,為你自己也好,都要活著。”鄭東陽的聲音有些低沉。


    “將軍”


    董洛第三次喊將軍,聲音已經有些變了,微微發顫。


    鄭東陽伸出兩隻蒲扇般的大手去接雪花,他望著雪花融化在手心,灑然道:“今夜之後,無論我是生是死,李旻都有後手,不會留我。”


    董洛“噗通”跪在地上,滿臉淚水道:“將軍,屬下的妻兒在他們手裏,我不想的。”


    鄭東陽沒有去看他,還是笑著說道:“老董,死在你手裏,比死在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手裏要強,你無須覺得內疚。沒有虎符,私自調軍,本就等同謀反,沒有你來殺我,李旻也會安排其他人殺我。行兒死了,我也沒什麽盼頭,死了反而了無牽掛。”


    董洛一個勁的磕頭,痛哭流涕。


    鄭東陽繼續道:“明日一早,你提著我的腦袋,寫好數罪的奏則呈上去,希望能以此保你妻兒活命。”


    董洛的額頭已經磕的全是血。


    鄭東陽這才轉身蹲下,扶起董洛,他用袖子給董洛擦掉滿臉的血漬,說道:“就當我鄭東陽還了你老董當年的救命之恩。”


    董洛顫聲道:“將軍,我老董有愧於你。”


    鄭東陽輕輕一笑道:“做兄弟的,哪能計較那麽多。還有,你要記住,若是你妻兒活著,就找個理由卸甲歸田。若是她們死了,你就根據自己的意願抉擇,我不多言。”


    董洛重重點頭,擦掉臉上的淚水,他笑道:“若是她們死了,我就下去給將軍鞍前馬後,贖罪。”


    鄭東陽又拍了拍董洛的肩膀,然後站起身,望著西邊,喃喃道:“若是當年選擇效命大慶王該多好,皇室重權不重情,帝王心術最殺人啊。”


    ————


    城牆之上,低頭去看護城河邊與城牆下,會覺得很奇怪,別處都是白茫茫一片,這兩處卻是密密麻麻的黑影,一動不動。


    往近了一瞅,全是身覆戰甲的將士,足有數千之眾。


    乍一看,河岸、城下,這樣的布置很散亂,就像大軍隨便找個地方隱藏匍匐,再一細瞅,就發現這些兵甲的埋伏方位是呈一扇形,前縮後開,乃是兵家戰陣的甕陣,需要彼此間的配合,發揮出來,可成倍提高戰力。


    城牆下的沿河道上,有棵大樹,樹下緊靠著四人。


    四人身上也是全覆甲胄,但戰甲顏色卻是不同,分別是赤、黑、白、紫。這四人便是鳳翔、銅戮、明衛、驕廣四軍精銳的統領。


    眼下這四人正小聲地說著話。


    “老丁,我怎麽越來越沒底了呢?八千精銳一輪衝殺,又有一萬禁軍埋伏在外圍。這樣的陣仗,就是對付三萬蠻夷鐵騎也有一拚之力,眼下卻要對付十幾個人。是不是那大慶小王爺真有那麽恐怖?”一個背西麵東的長臉漢子說道。


    他是驕廣的統領申剛。


    聽到問話的丁光祖,是銅戮軍的統領,他是這四人中年齡最大的,快逾五十歲,眼角與額頭已經生出皺紋,他的麵相給人一種剛毅感,不苟顏色。


    他說道:“你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時間太短,不了解大慶王的為人,大慶王敢讓他兒子隻帶著區區十幾人入京,又在眼下時局動蕩之時,真要那麽好殺,當年上麵能讓那個無法無天,打了上麵臉的小魔頭離京。要知道,當年大慶那人一怒為紅顏,和京裏頭一號的紈絝大打出手,說是也隻帶了十幾個扈從,最後安然無恙的離京。聽在耳朵裏,你信嗎?”


    “皇室”“皇長孫”,丁光祖用了“上麵”與“京城頭一號的紈絝”代替,他深知京城這地,皇室的滲入有多可怕,出自影部的暗諜子、暗影幾乎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有時一些朝臣與百姓,無緣無故下獄,到死都不知道為什麽。


    因為禍從口出。


    背南朝北的明衛軍統領郝山一臉不耐道:“老丁,你少說兩句。”


    丁光祖轉頭看著郝山,欲言又止。


    申剛還想再說什麽,卻在這時,聽到一向寡言少語的鳳翔軍統領張洚說道:“來了”。


    “來了”,三人立刻領會什麽來了,於是齊齊轉頭望去。


    隻見白雪茫茫的遠處,似乎有一人牽馬而行。


    白衣白馬白雪行。


    四人一眨眼,卻見馬在原地,那人已經到了護城河前。


    緊接著,就聽到一道如九天驚雷的聲音炸響在白罱城上空。


    “炎慶軍小卒秦恆,為十萬戰死袍澤要一說法,請李旻老匹夫,出來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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