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丘城雄偉甲天下,巨石壘砌城牆足有六丈高,是為全天下最難攻的三大城之一。由前後兩代大慶王嘔心瀝血,曆時十六年完成,形容其堅不可摧,固若金湯也不為過。


    城牆下,護城河道。


    身著靖州織造局禦貢淺紫色錦緞成衣的步湘,將之高挑身段襯托的愈發曲線玲瓏,皮膚白皙。


    她走在秦恆身後,蹦踩著他的影子,較之平常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模樣,完全像換了個人,好不歡快跳脫。


    “這次要離開多久?”興許是跳累了,步湘一撂裙擺,幹脆坐在護城河邊的草地上。


    秦恆亦是停步,幫小麻雀把頭上飄落的柳葉摘掉,說道:“短則數月,長則一年。”


    步湘望著他燦爛一笑,“李家南闕王朝天下已是岌岌可危,烽煙四起,天下的太平處如今是少之又少,雖然我不知道你這六年去了什麽地方,卻讓我再見到,為求一份安心,我想出點力。”


    她拽下腳邊的一株野草,含在嘴裏咀嚼了兩下,又吐掉,衝秦恆俏皮吐了吐舌頭,“我家老頭子身邊金木水火四大高手,我作主把其二水、火借你。”


    秦恆玩笑道:“你這可是越俎代庖,秦老粗要在肯定不依。”


    “慶王爺的是慶王爺的,我的是我的。”步湘並不買賬。


    秦恆嘿嘿幹笑兩聲,道:“代我向步叔叔問聲好,人就不必了。”


    步湘抬頭凝視了他半晌,最後將目光停留在秦恆手上依然提著的兩個包子,伸出纖纖玉手道:“給我,想吃了。”


    秦恆雙手奉上,笑意深了幾分,“等我下次迴來,帶你去塞外北疆看看,那裏的風沙真的很大,戈壁別有一番風味,聖山的確如傳聞那般,終年積雪。”


    步湘拿著包子的手頓了一下,旋即一口咬下去,露出多汁多驢肉的內餡,再然後,她就像個怕別人惦記自己碗裏東西的小孩子,一口接一口咬在嘴裏,把嘴塞得兩個腮幫子鼓鼓的,像隻青蛙,還不忘說道:“莫要食言”。


    “不會,答應了你長大後帶你去看看塞外風光,即使秦恆會食言,小竹竿也不會。”秦恆手中晃著一柄袖珍木劍,笑道。


    步湘眯眼望著那柄自己兒時所削刻的木劍,一笑百媚生。


    遠處城牆下,蓮兒站在馬車旁,低頭拽著衣角,撇著嘴,悶悶嘟囔道:“小姐也不說讓蓮兒走近些,好看清那俊公子的模樣。”


    ————


    白衣白馬,一騎出城。


    曾經在六年前攪動慶州不得安生的小王爺秦恆,此次迴城,未引起女子騷亂,更未惹得大小紈絝戰戰兢兢。


    無聲而歸,靜靜又離。


    烈風坡,在慶州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一州界碑便立於此處。出慶州往南,此地是必經之地。


    坡頂界碑側,有一座供人休憩的涼亭。涼亭被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海半圓圍繞,煞是養眼。


    此刻,涼亭內的石凳上坐著一個身穿灰布麻衣的中年人,中年人臉龐黝黑,棱角分明,身子並不高大,坐姿異常挺拔,渾身透著股攝人心魄的殺伐氣。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常年征戰沙場的武人將領。


    中年人正是南闕朝九王之一,封地慶州,統轄十三城的大慶王,秦森。


    秦恆之父。


    涼亭外,坐一人,站三人。


    一人明眸皓齒,是個清秀少年,身背一把長刀,依靠在亭柱上,愜意的晃蕩著二郎腿。


    細看之下,這少年透著股怪異。如此炎夏,烈日正中,他坐在炙陽底下,頭頂亦或是兩鬢居然沒有點滴汗絲滲出。


    另三人更怪,不光一身黑衣,頭上也帶著鬥篷,渾身罩得嚴嚴實實,與那晚大慶王口中的昆一一模一樣。這三人,分別以犄角方位站立,一動不動,形同雕塑。


    涼亭後麵距離三十餘丈,蔥鬱茂密的白樺林中,停著一輛大型馬車,長兩丈半,寬一丈半。車廂內不知擱放何物,要用五匹馬拉頭,從車軋道路的痕跡來看,至少是千斤重物。


    大慶王一行此刻在此,顯然是等人,其實不用猜也知道等誰。


    秦森留有短寸胡,麵屬兇悍相,多年大權在握,養成了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不說話時,氣勢更甚幾分。唯有麵對秦家小太歲時,他才會給出好臉色,也不能說是給好臉色,而是他這個做老子的,要去討兒子歡心。


    秦森將袖管挽起兩卷,對外麵一黑衣人說道:“昆五,見到吳老太爺,將我原話帶到,吳家小輩無論是想在朝為官,亦或者一生不為錢憂,皆可。另則,我秦森欠他吳家一個人情。若是吳家老太爺已經不在人世,你便不必露麵,一切交由恆兒。”


    亭外無人應聲,秦森也不再重複這番言語,唯見石階前站立的那名黑衣人袖管無風而動。


    又過了一柱香時間,隻見原本坐如磐石的大慶王,“騰”的從石凳上彈起,一臉諂媚地跑去接過馬韁繩,自告奮勇頭前領路。能讓天下間權勢最大的藩王如此作態,隻有騎白馬來到烈風坡的秦家秦恆。


    亭外四人並未跟隨。


    二人默默行走二十餘步,秦森說道:“兒子,爹知道你覺得我這個大慶王活得很窩囊,同樣是王,就這樣被人挾恩就範,活生生葬送十萬大軍,連個屁都不敢放。還要你這個做兒子的去討個說法,很沒用。”


    “秦老粗,縱有萬般理由也抵不過十萬忠魂埋骨的事實,我這個大慶王師唯一幸存的小卒,應該問褰樂王討要個說法。長樂大軍紮營不過三十裏外,急行軍不過半日路程,為何不馳援。長樂軍若與我軍匯合共同阻敵,我炎慶軍何至於獨自麵對赤域蠻夷四十萬大軍,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慶州此刻多少兒郎家中掛縞素……”秦恆平靜道。


    秦森牽馬的手不自覺顫抖,腳下邁出的步子微滯,他下意識摸了摸馬頭,語氣不變道:“兒子說的在理”。


    秦恆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緩緩道:“我明白你的難處,終是欠了恩情,須還。但是,我以炎慶軍小卒的身份去向褰樂王李旻討債不過分。”


    秦森咧嘴一笑,說道:“不過分,不過分。”


    秦森岔開話題道:“經過東波府去看看你外公,你不在的這幾年,那老家夥隔三岔五就差人送來幾封信,我估計裝起來得有幾籮筐,一半是罵我,一半是想你了,問我把你弄哪兒去了,還他外孫。”


    秦恆一笑道:“曉得啦”。


    兩人走到馬車旁,秦森拍著高頭大馬,道:“兒子,五匹極品赤血寶馬,可晝夜不停行七日,冰棺保持不化也最多七日,所以你需要先繞道去觀海城,時間上有些趕。”


    “快馬加鞭,多走點夜路就是。”秦恆笑著說道。


    秦森大笑點頭。


    秦恆直接跳上馬車,揮舞馬鞭,甩在馬臀上,大喝一聲“駕”。


    馬車疾行如風,跑下烈風坡,秦恆迴頭大喊道:“走啦秦老粗,你要多保重,多吃點,莫要再瘦了,都不英俊了……”


    留在原地看著兒子遠去背影的秦森重重點頭,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笑歎道:“風沙真大啊!”


    可他還站在白樺林中,居然讓風沙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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