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斜陽低垂,東京城中小花枝巷中,林娘子一襲白衣,不施粉黛,枯坐在塌邊,遙望著窗外的一剪寒梅,風寒料峭,吹皺素白的衣擺,她卻恍若不覺。


    “大哥,奴家此生可還有與你再見之時?”


    愁容滿麵,一聲悠長的歎息,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鳳眉緊蹙,一根碧玉簪子被她握在掌心,修長的素手,指節有些發白。


    木門吱嘎一聲被輕輕推開,一位憔悴老者端著飯菜走來:“女兒,你多少吃一些吧,衙門牢頭那裏自有我這把老骨頭去打點,你每日這般枯坐著,滴水不進。”


    “沒得林衝出來,你的身子骨便先垮了!”


    來者年近五旬,麵容滄桑,卻是林娘子的父親,張教頭。


    他年輕的時候倒也是禁軍中有名的教師,也曾教出不少好手,如今年歲漸大,舊傷複發;當教頭時候又頗為清廉端正,竟是沒有存下多少積蓄,又舍不得延醫用藥。


    一日拖過一日,身子骨便也佝僂起來。


    “女兒不餓。”林娘子看了一眼父親,隻是眼神空洞麻木,神采涓滴不剩。


    這林娘子生的極美——殷桃小口,嬌豔欲滴;懸膽瓊鼻,齒若編貝;鳳眉入鬢卻不顯得張揚豔熾,反而眉宇間自有一股惹人憐惜的風流,猶記得當初出嫁的模樣。


    身段嫋娜,雲鬢峨峨,不知惹得多少禁軍兒郎紅了眼。


    便是如今數日未曾梳洗,憔悴淒涼,卻也顯得楚楚動人,令人憐惜。


    “苦了我的好女婿,苦了我的好女兒啊!”望著落寞無言的女兒,張教頭放下飯菜,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作孽的蔡京,怎就生出這般作孽的兒子來!”


    “不過眼下女婿生死不知,家裏又沒個頂門立戶的男人在…”


    “父親!”見張教頭提起蔡爍二字,林娘子的眼中終於有了些許神采。


    素手輕抬,簪子抵在雪白的頸項間:“你去告訴門外的那些人,我生是林衝的人,死是林衝的鬼!隻要他蔡爍踏入這院子一步,我便立時殉夫,讓他抱著屍身去….”


    大門外隱約可見人影晃動,各個衣著華麗,身姿挺拔。


    “你這又是何苦來!”


    張教頭湧到喉嚨的話又咽了下去,他原是想著勸說女兒一二。


    畢竟林衝打了蔡爍,又莫名其妙的開罪了高俅,如今已被下了天牢,莫說前程不保,來日發配嶺南都算是好下場,自己女兒還算年輕,難道就這般守寡殉夫不成?!


    貞潔烈女雖說為人稱讚,其中的苦又有誰知道。


    這世道美貌便是原罪,為了一家老小的活路,也為了將來有個依靠,趁著女兒還年輕,趁著還未有林衝的孩子,便勸她改嫁算了。


    隻是他倒也拿捏不準蔡爍是什麽意思。


    林衝已經下獄,這蔡爍卻不猴急,隻讓家裏的侍衛豪奴守著這裏;而這些人卻也謙恭有禮,言行舉止從不越矩;反而幫著趕走了幾波前來尋釁滋事的潑皮無賴。


    一應的飯菜飲水也都是由他們安排,倒也精美妥當。


    難道這蔡爍當真是情種,想要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他方才有心開口試探一二,隻是看女兒決絕的樣子,這改嫁二字。


    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便當父女兩個相對無言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爭吵喧嘩聲。


    “你且將養一會兒身子,為父出去瞧瞧。”


    張教頭心中也著實忐忑,生怕是蔡爍按捺不住,想要過來霸王硬上弓,到時候以女兒剛烈的性子,說不得便要香消玉殞;到時隻剩下老兩口,活著又有什麽滋味!


    等張教頭來到門外之後,卻有兩撥人馬拿著刀槍棍棒在對峙。


    門口一隊麵容冷峻,氣勢不凡,正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看管林家宅院的蔡府家丁;而另一隊人馬,各個趾高氣昂,為首的青年更是流裏流氣,頗有些無賴模樣。


    青年身邊卻有一中年文士,羽扇綸巾,作古人打扮。


    張教頭摸不清是何狀況,想到家中隻有孤寡老弱,隻能先躲在門後靜觀其變。


    “衙內,不是小人與你為難,隻是小郎此前有過交待,除了林教頭迴來,任何人不得入內,若是有閑雜人等闖入其中,便拿小人這顆腦袋當夜壺!”


    蔡府家丁為首一個高大威猛的,衝著那流氣囂張的青年恭敬施禮,隻是言語間寸步不讓。


    “蔡崇禮,你別以為你是蔡爍的奶兄我便不敢動你!”那青年上前高聲罵道:“惹急了我,拿你的腦袋當鞠球踢,他蔡爍又能奈我何?!論官家最寵幸的…..”


    “衙內!”青年身旁的文士卻是輕輕揮動羽扇,攔在青年身前。


    “加亮先生,你這是何意?”青年瞪眼,已然有些惱怒。


    “衙內,須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攻城為下,攻心為上。”那文士低聲安撫著:“衙內忍一時之氣,切莫操之過急,隻要按計策來,管教林娘子對衙內傾心不二。”


    “衙內試想,光是要了林娘子的身子有甚趣味,俘虜林娘子的心才是要緊的….”


    那文士溫言安撫住青年,這才衝著蔡崇禮拱手道:“這位大哥有禮了,我家衙內性子急了些,心卻是好的。隻因這家林教頭得罪了府上小公子,現今生死未卜。”


    “我家衙內不敢為教頭申辯,隻是一向欽佩軍中的好漢,與林教頭神交已久,想到教頭家中老母發妻無人照料,又怕潑皮無賴滋擾,這才前來看顧一二!”


    “這也是我家衙內愛惜人才,為官家分憂之意!”


    “是極!是極!加亮先生說的便是我的意思!”


    那青年聽了文士的說法,頗為高興,想起身旁文士前兩日講的典故,也不管合不合時宜便連聲道:“我和林教頭,可是托妻獻子的交情,你還不給我讓開!”


    “敢問先生名諱?!”蔡崇禮眯著眼睛瞧向中年文士。


    “不才吳用,表字學究,承蒙江湖上兄弟看得起,送了個智多星的諢號,雖讀聖賢書卻也參禪悟道,也有人喚我加亮先生。”那文士輕搖羽扇,一副名仕做派。


    蔡崇禮麵色當即放了下來,哼道:“加亮先生,我勸你別多管閑事,太師府和太尉府的事情,你這小小的身板可擔不起!還有高衙內,你如此行事,太尉大人知道麽!”


    原來這文士正是山東濟州鄆城縣東溪村私塾先生,原本該上梁山的智多星吳用!


    而那流裏流氣的青年,正是太尉高俅的螟蛉之子,原先的叔伯兄弟高衙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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