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經聲,古清歡徐徐睜開眼睛,曾經水靈的眼眸中此時一片深黑無垠的安靜,再不著半分顏色。


    她往前邁出了最後一步,站在靜靈大師麵前,雙手合什,黑發輕垂,“古清歡多謝大師。”


    靜靈大師麵含微笑:“佛由心生,恭喜施主。”


    此刻,穆流汐三人正好跑了進來,“清歡。”古清顏聲音急促中帶著淚意。


    古清歡複又轉身,對剛剛站在一旁的三個人深深行禮。穆流汐看著無波的古清歡,接著又呆了刹那,不由叫道:“清歡!”


    古清歡對她的叫聲置若罔聞,迴身步下白玉廣台。


    在她轉身的一刻,悲憫庵深處悠然傳來了瑤琴清音,女子清透的嗓音如冰水流雲,遙遙飄蕩在層疊山林:


    悵悵莫怪少時年,百丈遊絲易惹牽。


    何歲逢春不惆悵,何處逢情不可憐。


    杜曲梨花杯上雪,潮陵芳草夢中煙。


    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


    老後思量應不悔,衲衣持缽院門前。


    鳳凰火樹,菩提花落,古清歡在聽到琴聲時臉上化出了一抹奇異而通透的微笑,合著琴聲高唱,開始向山門走去。三人站在旁邊看著她,卻沒有去阻止,明輝淨水般的月色下,她一身藍色衣裙飄逸,就此消失在無盡的山中。


    平武二十七年九月戊寅,四王爺夜離登太極殿視朝,接受群臣朝拜。


    庚申,昭告天下,立為太子。


    由於京畿衛謀逆,皇都臨近宮城、皇城的玄武門內治權移交於羽林衛。為防止叛軍餘黨生事,朱雀門由九幽王玄冥的九幽宮鎮守重禁。


    朝中連降聖旨,五王爺夜皓晉封皓王;駙馬夏寂言官複原職,晉封懷遠上將軍;上官無邪晉封懷遠將軍;程一塵顧青城晉封護國大將軍。


    此後三個月內,皇都上下一陣太平,一片繁華。


    臘月微雪,百花盡偃的時節,寧然堂中卻有幾株一抱多粗的素心臘梅開得甚好,玉質金衣,傲寒怒放,未進門便有梅香盈來,浮動於冬日靜冷,沁人心脾。


    今日朝中有事耽擱,夏寂言迴來的便略晚了些,他卻也並不急,隻是緩步而行。


    寧然堂中的每一處都透著祥和與安寧,便是時至寒冬,萬物蕭索,堂中仍舊隨處可見綠意。他依稀記得有些花木還是自己隨母親親手所植,其中便有不遠處一排忍冬藤,在天地清寂之時於高牆苑影中攀援著深碧的色澤,幾分雪意反而成了陪襯,更顯出這翠色的醒目。年年夏時藤樹花開,金銀交織,清靈招展,更加可人。他腳下稍微停了停,一向冷淡的唇邊略略浮出輕淺的弧度。


    微風偶過,薄雪細細地卷起一層風色,苑中臘梅樹微微一晃,數瓣清香落下,跟著飄來幾點女子輕聲的笑。夏寂言轉身往寧然堂後花園那邊看去,隻見古清顏與雲梅站在臘梅樹下,樹上似是有人正在采摘梅花。


    玉白輕褶的長裙在枝頭掠過,晃動梅香點點,古清顏滿是擔心地說道:“流汐,你還是下來,我去叫夏威夏才他們來折吧。”


    細枝雪影間,竟是穆流汐一手提著個小小竹籃,一手扶著枝梅花,借著樹下木梯,有些驚險地踩在平伸出來的花枝上,自旁看去,竟像是俏然立於一樹玉色花影中,風過時衣袂飄搖。


    隨著修白的手指輕巧一動,便有幾點臘梅被她托在掌心,她不時低頭和樹下站著的古清顏與雲梅說話,見兩人提心吊膽,笑道:“這麽矮的樹,你怕什麽?自己采多有趣。”


    古清顏道:“若給夏夫人知道了,說不定便要挨數落。”


    穆流汐道:“你不說,誰知道?若知道了,就是你說的!”


    秋月和卿塵一樣也在樹枝間,說道:“就是,姐姐不說,沒人知道!”


    古清顏搖搖頭瞪她:“就你話多!”


    穆流汐笑著又將幾朵臘梅收入籃中,抬頭望去,這個方向正好是大正宮的方向。


    她扶著花枝,透過飛角重簷遙想那座大正宮中唯一不被別人知道的宮殿,似看到周皇後絕色淺淡的神情。她的母後,這個美麗更勝幽幽清蓮的女子,究竟在兩代帝王數十年光陰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搖了搖頭,把頭腦中的亂七八糟的想法清掉。


    正胡思亂想,突然聽到下麵雲梅叫了聲:“駙馬。”


    她低頭一看,夏寂言正負手站在樹下,目光一直聚焦在她的身上,落至她的眼底,其中有一抹愛憐的神色無聲而過。兩人一上一下對視了片刻,穆流汐被他看的有些心虛,麵對著如此透穿心腑的目光,穆流汐吐了吐舌頭。


    夏寂言開口問道:“在樹上做什麽?”


    穆流汐扶著樹枝笑道:“采臘梅,你要不要?”說著俯身將手中一朵梅花托在掌心給他看。


    夏寂言垂眸看去,那素黃的花瓣片片輕綻,其中細蕊分明,薄玉雕成般輕盈地襯著她柔軟的手,帶著臘梅獨有的醇質的香氣。穆流汐示意他抬手,手掌一傾,便將花朵放入他手中,他似是微微笑了笑,說道:“下來吧,上麵危險。”


    穆流汐看了看籃中:“我才采了小半。”


    夏寂言道:“底下這麽多,為何偏要采枝頭的?”


    穆流汐笑著仰首:“你看,那枝頭的梅花和下麵的不同,昨日雪前像是下了會兒冰雨,那幾枝臘梅是別樣的呢。”


    夏寂言隨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原來高枝處有幾枝梅花著了冰雨,天氣忽冷便包裹上一層寒冰,此時自輕薄的陽光下看去,如同一件剔透的冰墜,高高掛於枝頭。冰中偶爾閃過清透光澤,似給中心梅花鑲上了晶瑩的外衣,冰蕊含香,獨具仙姿。


    穆流汐側頭微笑問他:“好看嗎?”


    夏寂言目光自臘梅的花間落在她清秀的臉上,停頓一下,點點頭道:“不錯,很美。”但卻伸手示意,仍舊要她下來。


    穆流汐沿著梯子離開枝頭,撐在他手上一跳落地,便被夏寂言抱入懷中。


    穆流汐輕輕推了推他,指了指花枝,夏寂言便伸手幫她壓下花枝,穆流汐自上麵挑了幾朵,說道:“換一枝,這樣各去幾朵,一樹花還是疏密有致,便不會破壞原先的美。”


    夏寂言笑了笑道:“怪不得你采得這麽慢。”話雖這樣說,他似也不急,在旁閑淡地隨手攀著花枝,令穆流汐去挑。


    於是倆人便在幾株樹下走走停停,穆流汐仰著頭指點選取,夏寂言身形頎長,隻一伸手便能觸到她手不能及之處,不多時便又采了半籃,她笑道:“你若早些迴來,我倒不必麻煩了。”


    夏寂言神情輕鬆,唇角似始終噙著絲淡淡的笑意,說道:“你要這麽多臘梅做什麽?”


    穆流汐見花已足夠,“我們去母親那裏。”便同他一起向夏夫人的寢室走去:“臘梅清熱解毒,順氣止咳,是很好的藥材,還可以做成香料或用來浸水研墨。你這寧然堂裏其實很多草木都很有用,你看那忍冬藤,它的花性寒、味甘,能治風除悵,消腫散熱,取汁液敷麵能去皺駐顏。那兩株白果樹,其果實斂肺氣、定喘咳,促進體血循環,可以減輕手腳冰冷麻木的症狀,但不能多吃,因為略有微毒。還有些花木現在被冰雪掩了看不到,但都各有用處。”


    夏寂言負手緩步,環視自幼便十分熟悉的堂苑,聽她娓娓道來,竟如洞天別樣,換出另一番風景。


    玉峰堂中,夏夫人見兩人前來,便說要做些飯食,於是穆流汐便同夏夫人一同做了些家常小菜,夏侯與夏寂言倒是吃的不亦樂乎。


    飯後秋月她們呈上來幾個岫玉小盞,穆流汐道:“這是用前日曬好的臘梅花浸水煮的茶。”


    夏夫人笑了笑對夏寂言道:“你給我找了個好兒媳,什麽花草一經她的手就多出許多妙用來,如今我這裏光花茶便有十幾種。汐兒這些日子日日為我針灸,泡花茶,我這哮喘如今也是好了大半了。”


    夏寂言聞言笑道,“汐兒這手藝,與長孫倒是不相上下。”


    穆流汐看著夏寂言,“你這些日子整日在宮裏與四哥討論國事,我閑來無事,動不動就去安然堂中與長孫探討,當然與他相仿了。”


    夏寂言依舊笑著,“五哥查了很多關於夜北的事情,這些日子,西玄又開始不安寧,事情可能又要多了。”


    “西玄要想攻打大羽,豈不是不自量力?”穆流汐聳了聳肩。


    “汐兒莫要說此言洛,”夏侯微笑,“我們隻看到表麵,想像不到內裏的。”


    “你們不要說了,今日就放輕鬆,”夏夫人嗔怪,“好不容易你們迴來早些,還要討論這些,無趣。”


    夏侯哈哈一笑,“你看看你們母親,還發起牢騷了。”


    穆流汐笑著說道,“父親與寂言這都半月不曾在家裏吃飯了,母親肯定心有怨言,就連流汐都看不過了呢,若是一直這樣,明日我便也進宮去找四哥談談了。”


    穆流汐俏皮的話讓三人都哈哈笑了,溫情融融,這樣的場麵,讓人心中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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