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日如金,折射在致遠殿雀羽色青藍水透琉璃瓦上,將陽光幻出一片寶光豔瀲。一個青衣內侍匆匆邁上殿階,進了殿中,下意識便放輕了腳步。深色近墨的檀木地板光潔如鏡,倒映出重重金帷肅垂的影子,錦字花紋漂浮如雲,一直延進幽深的內殿。當值宮人都遠遠屏息站著,人人低眉斂目,不聞半絲聲響,內侍的足音落在空寂的殿中仍舊格外清晰,不覺背心已見了微汗。待見到殿前的林安,他低聲稟報了什麽,林安點了點頭,便往殿內走去。


    隔著一段殿廊,殿中傳來隱隱說話聲。林安行至最後一道九龍墨玉屏風跟前,聽到皇上沉冷的聲音便遲疑了一下,雖有事,但也不敢輕易打擾。卻隻這麽一站,裏麵的話聲停住:“什麽事?”


    林安起步上前,轉過屏風,隻覺得氣氛凝重迫人。裏麵除了夜離外,隻有夏侯,上官雄和程南岸三名重臣,人人麵無表情,唯夜離一雙微挑的眸子淡淡看著殿門,頗有幾分犀利的味道。


    “迴皇上,太子求見。”林安低聲說道。


    青帝眉頭一皺,“哦?讓他進來。”


    夜軒自殿門中緩緩走進,“兒臣,拜見父皇。”


    “軒兒起來吧。”青帝聲音清淡,看不出來絲毫變化,“有什麽事?”


    “迴父皇,兒臣以為,宮域下毒給五弟一事,與宮丞相沒有關係。”夜軒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哦?軒兒此話怎講?”青帝挑了挑眉,有些驚詫的問道。


    “因宮勳被您禁足,昨日兒臣次奧去了宮府,詢問了宮勳此事。他並不知情,因此,兒臣以為,既然已經將宮域收監,便就不要再追究宮勳的責任了。”夜軒一直低著頭,神情淡漠。


    “大哥。”夜離突然叫道。


    夜軒聞聲抬頭,“四弟可有問題?”


    “大哥的意思是便就不在追究宮勳的責任了?”夜離冷冷說道,“即便是他不知道宮域投毒給五弟一事,但是宮域私自開設火燭坊,勾結長門幫,若沒有宮勳的幫助,憑他一個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他能辦的成?”


    “四弟是誠心要與我作對?”夜軒皺了皺眉,低聲問道。


    “大哥此話說笑了,我們雖不是同母,卻也是手足,大哥如今這話,難道是覺得四弟不陪與你同站此地?”夜離雙眼直視夜軒,大聲說道。


    “罷了,軒兒,離兒,你們怎麽吵起來了。”青帝搖搖頭,他知道如今夜軒還不知道他們已經知道他的身份,“手足之情莫要忘。”說完,深深的看了一眼夜軒,眉眼中有些失望。


    夜軒全身一震,手足之情!閉上了眼睛,微微一拜,“兒臣,懂了。”夜軒低聲說道,“四弟,是為兄不好。”


    夜離沒有想到夜軒竟然如此,“大哥莫要如此。小事而已。”


    “還請父皇能夠寬恕宮勳,如今洛黎已經懷有身孕,兒臣,不想她……”夜軒此時腦海中都是那個絕美女子的身影。


    “哦?洛黎懷孕了?”青帝有些震驚的問道。


    “迴父皇,是。”夜軒靜靜的低著頭迴答。


    夜軒在一旁聽得真切,有些震驚,隨即一條計策在腦海中形成,臉上仍舊麵無表情,轉過身,看向夜軒,“恭賀大哥。大嫂身體不好,可要細心照料。”


    夜軒雖是冷血,卻也高興,“多謝四弟關心。”心中卻有些怕,宮洛黎如今還處在昏迷之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來。


    “皇上!”林安突然急急叫道,“南海急報!”


    不顧林安的無禮,青帝抬頭,夜軒夜離包括夏侯,上官雄程南岸在內都緊緊看著林安。


    “宣上官無邪,顧青城!”青帝皺了皺眉頭,先對林安說道。


    不多時,上官無邪與顧青城便來到了致遠殿,兩人半跪,“臣,請戰!”


    東海戰報,帶來震動朝野的消息。


    八月甲申,南海倭寇矯稱入貢,奇襲台州重鎮蘭亭郡。


    皇都水軍不曾防備,倉促應戰,遭遇慘敗,七十五艘戰船全軍覆沒,無一得歸。


    蘭亭郡使遊文當場戰死。三十裏高台,八千裏烽火,飛報皇都。


    副使張慶退守城中,率蘭亭將士與倭寇惡戰連日。倭寇二百餘艘戰船聚集海上,日夜攻城。三日之後,海麵浮屍千裏。城下血流成河。台州沿海流寇高山等人勾結倭寇,裏應外合,引狼入室。


    丁亥,蘭亭城破。張慶與部下十二將士死守至終,複又殺敵八百餘人,於聽淘台自盡殉國。


    倭寇由此直入台州,攻林州,在南海沿岸肆行劫掠。更有流寇如高山等,原是川劼侯重將,因不服南海都護府管教,自行聚眾成寇,橫行海上,這時與倭人狼狽為奸,改穿倭服,乘坐倭族八幡船,戮掠燒殺,氣焰囂張。短短數日之內,南海連有五座城池遭劫,倭寇兇殘暴虐,民眾被殺者三萬有餘。怒海驚濤,席卷而來,大羽沿海一線城郡皆作一片人間地獄。


    南海民眾奮起反抗,在台州巡使的帶領下退守榮山,拚死衛國,阻擊倭寇,但勢單力薄,急待皇都增援。


    戰報送入皇都,立刻引起軒然大波。倭寇之患,曆年來並非沒有,但如此猖狂入侵實屬罕見。是可忍孰不可忍!


    朝堂之上,文臣武將義憤填膺,皆以為國恥奇辱,非戰不能雪清。眾口一心,別無異議,四王爺夜離更是當朝出班請戰,誓滅倭寇。


    翌日,聖旨下。


    追封橫海郡使遊文為靖義將軍、副使張慶及十二部將為忠烈士,於台州聽濤台立祠受封,厚撫陣亡將士。


    擢台州巡使林清泉為鎮東將軍,統領南海四州軍務。限折衝府平江道十萬水軍三日內趕赴台州,授夜離玄龍府、天子劍,以九章親王身份親赴台州督戰。


    七日之後,八百裏戰報飛來,一時間帝都上下震驚於四王爺夜離的精兵奇謀,爭相傳說。七日之功滅倭寇,以三萬輕騎破敵十二萬六千人許,降兩萬八千,損兵僅一百三十二人。


    當初擁護夜軒的朝臣皆盡汗顏,無怪青帝對他們的異意絲毫無動於衷,原來青帝竟是如此相信四王爺,君心似海,深不可測。


    卻更有多少人依稀覺得,四王爺夜離,似比太子夜軒更值得效忠。不多時,青帝降旨加封四王爺夜離為三公昭武上將軍。


    捷報頻傳,上官無邪由驃騎大將軍將軍銜加晉武衛上將軍,增賜一萬食邑戶。顧青城晉護國大將軍。


    乾坤朗朗,連日陰霾的天色雲退霧散,透出許久未見的晴天。


    斜陽已暮,穿透長窗散照在白玉地麵上,清美的浮雕間,蘭花百態落上了層層淡金,呈現出莊嚴的華妙風姿。


    幽蘭宮中,明池春水,層層蘭花花盛放,如蝶舞成行,垂玉玲瓏,一天一地深深淺淺的紫,寧靜淡香幽幽飄零。九曲廊前青藤深碧,花蔓低垂,遮起一片細細碎碎的濃蔭,周皇後倚在廊前竹榻上,手中針線紛飛,淡淡的光影底下,眉目靜遠。素手如玉,白玉凝脂。淺藍色雲紋的錦緞之上,兩隻鴛鴦正交頸而飛,周皇後修長的手指扶過剛剛繡好的鴛鴦,嘴角露出淺笑,如今她的生活不再是死水一潭,自從有了穆流汐之後,她的生活就像突然有了色彩一般繽紛。


    穆流汐推開幽蘭宮門之時,就看到這樣一副景象,周皇後帶著笑意坐在竹榻之上,手中拿著一副剛繡好的圖,輕輕的撫摸著。


    “母後。你在幹什麽?”穆流汐有些驚訝,快步走過去,直看到了周皇後手中的錦緞,還有那兩隻活靈活現的鴛鴦。


    “汐兒,母後閑來無事,便繡了方錦帕,不知你可喜歡?”見到穆流汐來,周皇後笑意更盛,“你看,母後特意繡了鴛鴦。母後希望你們百年好合。”


    穆流汐看著那鴛鴦,又看了看周皇後,心中是暖暖的愛意,“謝謝你,母後,流汐,很喜歡。母後費心了。”


    “汐兒哪裏的話,跟母後還說什麽謝謝,”周皇後聲音溫柔,輕輕的撫摸著穆流汐的手,“汐兒,這麽多年,母後都沒能給你幸福的生活,是母後對不起你。”


    “母後,我知道,這一切你都是為了我,我沒有怪你。其實,曾經有怨恨過,但是母後,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穆流汐搖了搖頭,笑著說道。


    “汐兒,你當真識大體,母後……母後很感激穆若初,能把你教的如此懂事。”周皇後欣慰的說道。


    “母後,今天有沒有四哥的消息啊?”穆流汐突然問道。


    “你放心,你四哥不會有事的。他自幼便與寂言一同征戰沙場,你就安心等他迴來。”周皇後知道


    穆流汐擔心夜離,寬慰著她說道。


    “恩,四哥英勇善戰,定然不會有事,我相信他會凱旋的。”穆流汐點點頭,笑著說道。


    夕陽漸落,彤雲布滿了天空。穆流汐站在蘭花叢中凝望著南海方向,靜靜的注視著,雙手合十,為夜離祈禱,為上官無邪和顧青城祈禱,為所有的戰士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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