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顧元白就讓政事堂調出了林知城的宗卷。


    宗卷中將林知城曾上書先帝的幾封信也記錄在冊了,顧元白看完了之後,當即修書一封,讓林知城年後迴京述職。


    一個小小縣令,又在新地未滿三年,哪裏需要迴京述職。雖然聖上並沒有說將林知城召迴來做什麽,但京中與林知城交好的人,已經熱淚盈眶地等著同林知城見麵,並暗暗期待林知城能夠被聖上重用了。


    十二月,氣溫驟降,京城徹底迎來了冬日。


    這個冬日特別了些,先是北部出了蝗災被朝廷雷厲風行壓下。後又是邊關與契丹人發起多次衝突,捷報連連傳來。這些大事,由著《大恆國報》輻射性地往四周蔓延的趨勢,也被百姓所熟知。


    但這些事離百姓們太遠,他們憤怒於北疆遊牧的侵犯,自豪於大恆士兵的勝利,但聽完之後,還是更關心京城所新興的火炕。


    離京城近的人家,已經動手想要去請京城的工匠前來家中盤炕了。


    不過他們如今想請也不容易請到,京城中的工匠早已忙得腳不沾地,京城中到處是富貴人家,這些富貴人家一盤就是幾十個炕,本地的還忙不完,還想去外地?


    不去不去,太遭罪。


    倒是有偷學到盤炕技術的人想要去外地為這些人家盤炕,但這些人拿不出官府給的證明。國報上可是說了的,若是請了給不出證明的人上門盤炕,若是盤的不好,煙道烏煙瘴氣,朝廷概不負責,因著這些人未曾受過皇家工匠的教導,你們若是貪便宜為了省那幾個小錢,自己就負擔起萬一盤不好的罪吧。


    因為這樣的一番話,很多人都不願意用這些偷學到盤炕之法的人。本來人家正兒八經盤炕的工匠收的錢和偷學的人收的錢也就差幾個銅板,何必去冒這個險呢?萬一真的盤了還不能用,這出的錢豈不是全浪費了。


    所以即便是等,這些人也願意等著京城的工匠來,或者本地的工匠前去學習。


    而在這會,西夏使者終於決定,他們要啟程離開大恆了。


    但在離開之前,西夏皇子想到了褚衛在皇宮門前看著他的那個表情。


    明明是喜歡褚衛,但一想到他,西夏皇子心中反而會升起一股惡意,這惡意混著不知名的火。越是到了離開的日子越是燒得厲害。


    李昂順想來想去,自己找到了原因,覺得這是褚衛太過不識好歹,才讓他這個西夏七皇子升起如此深深惡意。


    在大恆的地盤,理智讓李昂順什麽都別做,但是在西夏養成的跋扈暴戾的脾氣,卻讓他無法忍下這口惡氣。


    於是,西夏皇子準備在暗地裏做些什麽,以出了這口莫名的火氣。


    顧元白在等今年的第一場雪。


    京城中的雪往往十二月份就會降了下來,且還是鵝毛大雪那般的下法,時時一夜過去,外頭已是一腳能蓋住腳裸的厚厚積雪。


    一到冬天,人人都在等著雪,好像不下點雪就不是冬天一樣。顧元白也在等著,等一個瑞雪兆豐年。


    他躺在火炕上,薛遠送給他的那兩匹狼也舒適地伏在炕旁,熱氣不止讓顧元白覺得舒服,也讓這兩匹狼舒適極了。


    跟著顧元白一段時間,這兩匹狼被養得倍為慵懶,有事沒事就趴在地上不動,除了吃就是睡,每日跟著顧元白出去放風的時候是一天當中最有精神的時段,抖擻得英俊又神武。不過它們雖懶,但是聰明,知道誰是賞肉的主子,因此格外討好顧元白。


    就像這會,顧元白甫一從床上移下腳,兩匹狼便積極撐起身子走了過去,蓬鬆的灰發柔軟,聖上的腳就直接落在了狼背上。


    顧元白哭笑不得,從狼背上移開,“你們真的是夠機靈。”


    他伸手揉了幾把狼,正要收迴手,狼就探過了頭,用猩紅的舌頭親昵地舔著顧元白的手心。


    狼頭巨大,利齒就在手旁。顧元白拍拍它的狼頭,“見手就舔,哪來的壞毛病,幹不幹淨?”


    田福生捏著嗓子道:“咱們聖上的手必定是幹幹淨淨的。”


    “朕是說它們的舌頭幹不幹淨,”顧元白反手掐住了狼頭下顎,扳開大嘴,去看狼匹呲出口的牙齒,“它們可洗過澡了嗎?”


    專門照顧兩隻狼的太監上前,“聖上,前些日子剛洗過的。”


    “還算幹淨,”顧元白一個個檢查牙齒和口腔,看得其他人膽戰心驚,最後滿意地點點頭,放過了這兩隻狼,“不錯。”


    這兩隻狼還沒有正式的名字,顧元白就大狼小狼地叫他們,更為俊一點是大狼,另一隻就是小狼。


    顧元白讓人牽著它們下去喂食,宮人端上溫水淨手,他隨口問:“京中盤炕的人可多?”


    “聽起來是很多,”田福生喜滋滋地道,“聖上覺得好用的東西,百姓們也都覺得好。聽說外頭熱鬧著呢,盤了炕的人家吹噓火炕的妙處,沒盤炕的人聽著越發好奇,京城裏頭的木匠忙得很,吃飯也隻有幾口的功夫。”


    顧元白笑了,“真讓戶部尚書又開了一個進項。你看戶部尚書如今這個鐵公雞的樣子,同以往真的是區別大了。”


    “戶部尚書是越做越盡心了,”田福生道,“頂好的良臣。”


    自從顧元白因為愛惜戶部尚書的才能而提醒其莫要和太府卿結姻後,戶部尚書便開始在自己的職位上發光發熱,為顧元白盡心盡力,比以前都拚命了好幾倍。


    顧元白點頭,正要說話,外頭忽有人來報,“聖上,邊關送來了東西和折子!”


    顧元白立刻道:“呈上來!”


    通報的人連忙走了進來,將一尊沉甸甸的木盒呈了上去,宮侍檢查之後,打開一看,裏麵竟是一個被冰塊凍住的血淋淋的人頭!


    顧元白唿吸一頓,他上前定睛一看,雖然他從沒見過這個人,但他還是很快認了出來:“悉萬丹!”


    “是,”通報的人道,“北疆傳來消息,悉萬丹的部族冬日無糧,妄圖偷襲我軍,卻被我軍發現,一場混戰之中悉萬丹就被我軍斬於刀下。”


    顧元白頃刻之間福至心靈,“砍了悉萬丹是誰?”


    “薛將軍。”通報人道。


    這個薛將軍,是薛平薛老將軍,還是薛遠薛將軍?


    顧元白壓下這句話,心中直覺能做出送人頭這事的非薛遠不可,“悉萬丹的頭顱送給朕做什麽?悉萬丹死了之後,契丹八部的其他人現在又是如何?”


    一個悉萬丹死就死了,之後的事若是處理不好才是麻煩。


    通報的人呈上厚厚的信封,“您一看便知。”


    顧元白接過信紙展開,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原來是悉萬丹的部族也受了蝗災之害的影響,雖比日連那好些但也沒好上多少。接受了日連那的殘兵之後,很快,悉萬丹便沒有了糧食。


    但悉萬丹不是日連那這等的莽撞之輩,他提前設好了埋伏,再引大恆士兵交戰,打算以俘虜來換糧食。接戰的人正是薛遠,在故意激怒薛遠時,悉萬丹曾大笑嘲諷道:“汝主是個未離母乳的小毛頭子,病得風吹即死,要是來到我麵前,我一指而捏死之!”


    先前無論怎麽挨罵都笑眯眯的薛遠,在這句話中變成了麵無表情,盯著悉萬丹的眼神陰沉。


    他沒有受激將法,悉萬丹隻好帶隊撤迴。而等深夜時,更是聲東擊西,派日連那、自己的兒子與麾下大將烏南四路進攻,準備從關口長驅而入搶糧而歸。


    那夜是一場大混戰,最可笑的是,悉萬丹的兒子遭受了埋伏,悉萬丹上前去救時,卻被向來對悉萬丹兒子暗藏殺心的烏南大將給當做成了其子,於是派兵趁著黑夜釋放箭矢,打算以被流矢所害為名殺了這個和他不對付的小子,誰曾想到等大恆士兵點起火把以後,烏南才發現他殺死的竟然是悉萬丹。


    烏南驚呆了。


    烏南的手下也驚呆了。


    那一刻,整個悉萬丹的部族手下都心情複雜至極,呆愣在了原地。直到大恆士兵的弓箭手開始攻擊時,他們才慌不擇路,群龍無首地倉皇逃出了關口。


    這顆頭顱,正是薛遠斬下,以給顧元白發泄怒火之用。


    敢說顧元白會死得早,那悉萬丹就早點死吧。


    顧元白看到悉萬丹的死法後,頓時知道這是怎麽迴事了。


    悉萬丹所中的這一根要了他命的箭,表麵看上去是烏南所害,實際八九成的可能性是大恆的人趁亂射出,以此嫁禍給了烏南。


    信紙上將此事的過程寫得分外詳細,顧元白幾乎可以從信紙之中感覺到那晚的刀光劍影和重重危機。他看完之後,長唿一口氣,放下手去看木盒之中的頭顱。


    不管過程如何,這個結果當真是漂亮極了。悉萬丹死在自己信任的一員大將的手中,無論這大將是想要殺死其兒子還是想殺他,事實擺在麵前,悉萬丹的部族要亂了。


    契丹八部已亂兩部,剩下的人也應該急了起來了吧。或許同邊關互市、建起商路的目標,能比預想之中更快一步。


    顧元白看著悉萬丹的頭顱,看著這一雙已經沒有了生機的眼睛,憐憫道:“你不會白白死去的。”


    “朕還得多謝你,為朕以後挑起你們的內亂和侵入做了這麽大的奠基。等著吧,看看你嘴裏的這個一指捏死的還沒斷奶的小毛頭,”他道,“是怎麽讓你們消失在曆史長河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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