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的一聲,匕首插入木頭深處的顫抖之聲。


    薛遠壓低了聲音,帶著笑,“常玉言,你得給我說真話。”


    常玉言頭頂的冷汗倏地冒了出來。


    薛遠彈了一下匕首,絕頂好的匕首又發出一聲清脆的顫音,薛遠這幾日的嗓子不好,說話跟磨砂一般的含著沙粒,明明好好的語氣,說出來可能都會帶著威脅,更何況他此刻的語氣,絕對算不上好。


    薛遠笑了一下,“聖上要是沒說我,你也不會這麽急匆匆地跑來薛府找我了。”


    常玉言竭力鎮定,“先前你總是在聖上身邊上值,惹人眼紅又羨慕。如今我單獨被聖上召見了一迴,來你麵前炫耀一番就不行了?”


    薛遠眯著眼看著他,目中沉沉。


    “聖上能同我說你什麽?”常玉言苦笑,“或是說起了你,我又為何要隱瞞呢。”


    心口在砰砰地跳。


    全是緊張和忐忑。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隱瞞同聖上交談的話,但當時身處其中沒有察覺,如今一想起來,聖上和他的交談,竟然大部分都和薛遠有關。


    這樣的認知,本能讓常玉言不願意對薛遠說出實情。


    他打開折扇,儒雅地扇了幾下,等頭頂的冷汗沒了之後,才微微笑道:“薛九遙,你今日怎的變得如此奇怪。”


    薛遠還在看著他。


    他身上的外袍披在肩頭,即便披頭散發,也擋不住他眉眼之中的銳意。桌上的匕首還反著寒光,顫鳴卻逐漸停了。


    薛遠收迴了視線,他將匕首拔了出來,繼續削著木頭,喃喃:“比我想的還要心硬些。”


    常玉言沒有聽清:“什麽?”


    “沒什麽,”薛遠懶洋洋道,“對了,給你看個東西。”


    薛遠叫過來小廝,小廝聽完他的吩咐後就點頭跑了。片刻功夫之後,小廝捧著一柄彎刀,獻在了薛遠的麵前。


    薛遠拿起刀,常玉言不由走上去細看,隻見這彎刀的刀鞘上全是金絲勾勒,再輔以上萬顆珠寶細細製作而成,金絲根根分明,從頭到尾粗細均勻。隻這一個刀鞘,就能斷定這彎刀必定不同凡響。


    而越是精妙的金絲製品,越是獨屬於皇家所有。常玉言脫口而出道:“這是聖上賞給你的?”


    薛遠握著刀柄,將彎刀抽出一半,隻聽“噌”的一聲,鋒利的刀刃與刀鞘發出一聲餘音繞梁的兵戈相碰之聲。


    “這是春獵那日頭名得的獎賞,”薛遠摸著刀麵,“漂亮嗎?”


    常玉言幾乎移不開眼,“漂亮極了。”


    薛遠莫名笑了笑,他抽出彎刀隨後在桌上一劃,灰色的石桌之上竟然就被劃出了一道白色的痕跡。


    常玉言咂舌:“竟然如此鋒利。”


    “漂亮是真漂亮,鋒利也是真的鋒利,”薛遠將彎刀在手上耍了一個花招,看得常玉言膽戰心驚,他最後將刀扔進了刀鞘之中,迴頭笑道,“這樣的好刀,就得擱在會玩刀的人手裏。”


    常玉言歎了一口氣:“可不是?”


    兩刻鍾之後,常玉言便起身同薛遠告辭離開。常玉言一出了薛遠的院子,還未走出薛府大門,就遇上了急匆匆趕來的薛夫人。


    薛夫人妝容整齊,瞧見常玉言還未離開,便率先鬆了一口氣。


    常玉言同薛夫人行了禮,薛夫人讓他快起,問道:“言哥兒,你同九遙關係親密,你可知他還認識了什麽卓越非凡的男子?”


    薛遠要日日堅持出去看上一眼,受了那麽重的傷被抬也要抬出去。可見他想見的那個人,輕易不會上薛家的門,怎麽看,怎麽都不會是常玉言。


    薛夫人有些急切,臉上也有隱隱的憂慮和發愁,常玉言有些莫名:“夫人何出此言?”


    “我瞧著府中隻有你一人上門,”薛夫人勉強笑笑,“想著遠哥兒一個人難免寂寞,便想問問他可還交好了什麽同齡人。”


    常玉言心道,就薛九遙這個脾氣,誰還能和他相處得來?


    土匪流氓一樣,也就常玉言和他蛇鼠一窩了。常玉言想了想,遲疑道:“若說交好不交好,這個我卻不知道。但若說卓越非凡的男子,這個倒是有一位。正是工部侍郎褚大人家的公子褚衛,與我同窗時的狀元郎。”


    “狀元郎,”薛夫人若有所思,“我知曉了。”


    褚衛這一日迴府之中,便聽說了薛府夫人上門拜訪的事。


    褚衛動作一頓,抬起頭來看向母親,蹙眉:“薛府?”


    “正是,”褚夫人道,“薛夫人正在給自己的兒郎相看女兒家,正好聽說你尚未結親,便專門上門與我說說兒女的話。”


    褚衛道:“褚府與薛府關係不近。”


    褚夫人嗔怒道:“說說話不就近了?怕是薛夫人也是真的著急了,這樣的心思,我是最了解不過的。就像是你,也不比薛府的大公子差多少,先前拿著遊學當借口,七年的時間就是不願意迴來說個親,你如今也成了狀元入了職,又備受聖上器重,媒人都快踏平府中門檻了,隻你一人不願意,一點兒都不體恤你的老母親。”


    褚衛若有所思。


    薛遠竟然要相親事了。


    對聖上心懷不軌的人,這不正是一個讓他死了心的機會?


    褚衛微不可見的勾起了唇,垂著眸,狀似在聽著母親的說教,實則思緒已經在想著,怎麽能幫助薛夫人,讓薛遠的這門親事徹底定死了。


    第二日,褚衛跟著禦史大夫來到顧元白麵前議事。


    禦史台的事情已經告了一個段落。等禦史大夫走了之後,褚衛就作為翰林院修撰留在了顧元白麵前。


    顧元白處理完政事之後,趁著喝茶的空,都與他說起了笑,“褚卿忙得很。”


    褚衛有些微微的羞慚,“臣慚愧。”


    顧元白的唇上有些幹燥,他多喝了兩口茶水,唇色被溫茶一染,淡色的唇泛著些微健康的紅潤。他溫和地笑了笑,“趁著這會沒事,褚卿不若給朕說一說你遊學時的事?”


    褚衛迴過神,神情一肅,認真道:“聖上想知道什麽?”


    顧元白問:“你去過多少地方?”


    褚衛道:“臣從運河一路南下,途中經過的州府縣,臣已去過大半了。”


    “深入其中嗎?”


    褚衛微微一笑,芝蘭玉樹,“臣花了七年。”


    顧元白肅然起敬,“那便給朕講講在各地的見聞吧。”


    褚衛沉吟一番,便從頭說了起來。他少年孤傲,佳名在外,但在探訪各州府縣的隱士之時,卻學到了諸多的東西。


    這些大儒的學識各有千秋,看待世間和問題的想法也極為不同。褚衛看得多了,卻忘了自己年紀尚輕,聽到那些大儒口中的關於世間疾苦的事情,隻記得了疾苦,卻忘了記住尚且好的一麵。


    於是在接下來的遊學當中,他就隻記得不好的一麵了。


    說著說著,褚衛的語氣就遲緩了下來,他目中流露出了幾分困惑。顧元白用茶杯拂去茶葉,笑了,“褚卿怎麽不繼續說了?”


    褚衛抿抿唇,“臣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各地的弊端總是那樣的幾個,說來說起也隻是贅餘。


    顧元白問道:“怎麽不說說各地的風俗和飲食習慣?還有各地的商戶是否繁多,州府之中的官學是否同京城的官學內容一致,若是不一致,又有什麽不同,哪些有益處,哪些可以更改,這些,你都不知道嗎?”


    褚衛愣住了。


    他的神情持續了很長時間的忡愣,良久,他才迴過神,有些心神不屬,“臣都未曾注意過這些。”


    顧元白放下了茶杯,忽的歎了一口氣。


    這歎的一口氣,將褚衛的心神給吊了起來,聖上這是對他失望了?


    褚衛唇抿得發白,垂著眼道:“聖上,臣……”


    “褚卿應當知道,遊學的目的是為了什麽,”顧元白緩聲道,“既要看到各州府的弊端,也要看到各州府的好處。就如同荊湖南那般,荊湖南礦山極多,若是知曉了這事,那就可以用荊湖南的這一個點,對其進行量體裁身的發展了。”


    褚衛若有所思,他細細思索了一會,道:“臣懂了。”


    這樣一看,他以往的七年遊學,倒是什麽都沒學到了。


    褚衛有些悵然,但也有些輕鬆。他突然笑了,“若是以後可以,臣想跟著聖上再重新去看一看這些地方。”


    顧元白笑了幾聲:“如此甚好。”


    褚衛嘴角彎著,他突然想起母親先前同他說過的事,褚衛心中微微一動,垂眸道:“聖上,說起遊學的事,臣倒是想起來了一些趣事。”


    顧元白挑眉,來了興趣,“說說看。”


    “民間有一老嫗,家中小兒年歲已長卻不肯成親,老嫗被氣得著急,拽著小兒一家家登門拜訪有女兒的家中,見人就問:我兒可否娶你家女兒?”


    見聖上隨意笑了兩聲,褚衛道:“前些日子,臣聽家母說。薛府的夫人也開始著急,似乎已經四處打探消息,準備給薛大人定個婚配了。”


    顧元白恍然,一想,薛遠已經二十四歲了,這在古代,已經是大齡剩男了。


    而且同顧元白這身子不同,薛遠身子健康極了,他是應該娶妻,薛府夫人也是應該著急了。


    “挺好的,”顧元白道,“成家立業,不錯。”


    褚衛瞧著聖上麵上沒有異樣,便心中安定了下來,他笑了笑,狀似隨意道:“若是薛夫人看中了什麽姑娘,薛將軍如今還正在前往北疆的路上,怕是沒法做些什麽了。到時沒準會勞煩聖上,讓聖上同薛大人降下賜婚。”


    顧元白翻開了一本奏折,笑了笑,隨意道:“再說吧。”


    給薛九遙賜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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