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閑錢的人湊在茶館中點壺便宜的茶津津有味地聽著說書人的話,外頭沒閑錢的漢子就站著豎起耳朵蹭一蹭。每個人明明沒法為反腐做出什麽,但全都在超乎尋常的密切關注著反腐一事。


    薛遠也從來沒想過顧元白竟然會允許百姓知曉反腐進度,甚至將搜刮的金錢記錄在冊發賣。


    《大恆國報》是顧元白辦的,每日將禦史台和監察處送來的信交予張氏,由張氏整理並拓印。


    京城中人人為各地百姓的激動而激動,為那些貪官的所作所為而憤怒。


    不像以往耕田、吃飯、睡覺一般的行屍走肉,知道這個國家在確切的做些什麽之後,知道各地的百姓情況之後,這些忙於生活的百姓,好像突然之間活了過來。


    很多的老農,憨厚的漢子,紅著臉搓著手湊到城裏讀著《大恆國報》的衙門門口,豎著耳朵聽著捕快讀的內容。


    他們並不識字,沒有文化,愚昧未開,民智未啟。有時候連報中的內容都聽不懂,更不要去說那些各地的貪汙情況了。


    但也是顧元白要求的,他每日讓張氏將《大恆國報》送到各處衙門中,讓京城府尹每日安排人在特定時間給百姓們通讀一遍,用大白話的內容,能多接地氣就多接地氣的讀給百姓聽。


    京城府尹與小官小吏不覺得這有什麽用,隨著報紙上的內容時而憤怒時而喜悅的百姓們也不知道自己知道這些能有什麽用。


    但顧元白卻堅持,並且認為這作用大得去了。


    身為帝王,有教化百姓的責任。


    萬事需要潛移默化,但若是連開頭都不做,就永遠等不來變化。


    薛遠看著這一幕,感覺了一種以前從未感覺到的東西,這種東西,好像就叫做太平。


    他在邊關從來沒感受過的東西,而這都是顧元白帶來的。


    薛遠一顆忠君之心又開始砰砰亂跳。他不由低頭看向了顧元白,就見到顧元白正要含笑飲下已經涼透了的茶水。薛遠眼皮一跳,拿過一個杯子放在顧元白唇下,道:“吐出來。”


    一口水不上不下的堵在喉間,顧元白奇怪地看著他。薛遠受不了他這樣的視線,一被看著就全身發麻,他聲音一下子軟了不知道多少,啞聲:“聖上,水涼,吐出來。”


    顧元白將水吐了出來,陳述事實地道:“朕夏日也會吃冰茶的。”


    冰茶就是用冰泡出來的茶,薛遠懷疑:“您能吃?”


    顧元白將茶杯放下,田福生又提上了一壺新茶。聞言,田福生笑眯眯道:“聖上偶然吃上一次是沒什麽的,隻是每次也不敢讓聖上多用,生怕涼了身子。”


    薛遠看了一眼又一眼的顧元白,瞧瞧他沒二兩肉的臉,軟綿綿的手,很難不讚同地點了點頭。


    顧元白無奈笑了,薛遠在他身邊待久了,糙漢一般的軍痞也被周圍的人同化,把顧元白當成了什麽了什麽易碎的瓷器一般,生怕顧元白出了點不好的事。


    隻是他生來大膽,其他人不敢上前來勸,他卻敢直接動手。


    下方的說書人已經換了一篇文章,說的是另一個地方的反腐進程,同樣是百姓自覺堵著城門,全城的人堵在地方官員門前,漢子們卷著鋪蓋夜裏在官府門前睡覺,白天就在官府門前等自家婆娘送飯,一直這樣等到了監察官員的到來。


    多虧了有這些百姓和一些官員的相助,才能讓抓捕貪官汙吏一事變得順利了許多。


    顧元白感慨不已,“如今拉下了一批貪官,又正好有一批品行卓越的好官冒頭了。”


    薛遠自然而然道:“臣也有功勞。”


    顧元白斜瞥他一眼,笑了,“你有什麽功勞?”


    薛遠理所當然,強盜邏輯:“臣護著聖上,保著聖上,隻要聖上健健康康,反腐就能順順利利。”


    顧元白樂了,“薛侍衛如今也會說些投機取巧的話了。”


    薛遠心道,別笑了。


    笑得老子心髒跳得越來越快了。


    薛遠揣著一顆亂跳的心髒,歎了口氣,目光卻口是心非地定在顧元白的臉上,最後也跟著勾唇,笑了起來。


    在茶館中喝了一肚子的茶,顧元白就帶著人來到了張氏書鋪。建起商路的準備需要良多,如今張氏要為皇上建商路的事情已經散了出去,各地的商戶向張氏詢問的信件已經堆成了一個小山,張氏族人忙得昏天黑地,還要約束好每一個族中弟子,萬萬不能出了什麽差子。


    因此前往邊關建起商路一事,光準備,就得準備月餘。


    張氏族長忐忑地同顧元白稟報了如今的進程,顧元白卻道:“朕已經想過這層了。你們如今暫且動不了身也好,在商路組建之前,朕還有一件事要做。”


    聖上眼中沉沉,緩聲道:“朕要派兵打怕那群遊牧。”


    薛遠眼皮猛得一跳,驟然朝他看來,眼中瞬息亮起萬千神采。


    遊牧,在商路建起來前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


    薛遠所說的邊關士兵和百姓慘狀是顧元白心中的一根刺,那時他已經穿到了大恆,成為了皇帝。但朝政被盧風把持,整個朝廷烏煙瘴氣,是顧元白經曆過的最黑暗的時候。


    他用了三年,拉下了盧風,親政到現在也不過是半年的時間,他拚了命的養兵、培養監察處,就是因為顧元白不想再經曆那樣黑暗的時刻。


    他知道整個大恆有多少人在受災受難,有多少人在他這個皇帝蟄伏的時候失去了性命,大恆朝的根係已經爛了,顧元白是個成年人,他知曉皇帝懦弱的情況下會導致哪些災難,但他初來時卻什麽也做不了。


    而如今,兵強馬壯,通向邊關的道路也要準備建了起來,等道路一旦建立完備,交通方便之後,他就可以掌管遊牧地區。


    在道路沒建起來之前,想要遊牧的牛馬羊,就得讓他們知道必須要遵守大恆的規矩。


    顧元白說了一句“打遊牧”之後,薛遠一直雙目灼灼,他握緊著腰間大刀,身上浮動的情緒讓周圍的侍衛們也能感覺的到。


    這些侍衛們還記得先前他在春獵時所說的“兩腳羊”,其中一個人不由出聲問道:“薛遠,遊牧好打嗎?”


    薛遠鏗鏘有力道:“難。”


    侍衛們:“……”


    他們表情微微一個扭曲,看著渾身熱血好像沸騰起來的薛遠,不理解若是難的話,他怎麽是這種蠢蠢欲動的狀態?


    顧元白也聽到了這個難字,他讓薛遠上前,凝視著他:“怎麽說?”


    張氏的人自覺道:“聖上,小民族中弟子都已在京城集聚,您還要見見他們嗎?”


    顧元白微微一笑,“朕聽聞京西張氏的弟子各個都是人傑,朕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自然是要見一見的。”


    張氏的人退了下去,宮侍將房門關閉,暗光沉沉,塵埃都能看出在光線之中的浮動。


    顧元白率先道:“坐。”


    屋中該坐的人都聽令坐了下來,薛遠坐姿大馬金刀,豪放得很,顧元白讓人給他們端起了茶,潤潤嘴之後道:“薛遠,打遊牧很難?”


    薛遠隻要說話,又莫名出神地看了小皇帝的唇色一眼,迴過神道:“遊牧人悍勇,騎射乃是一絕。大恆一直備受騷擾,一直沒有打迴去,他們就更加囂張了。”


    “朕知曉此事,”顧元白微微頷首,“但如此難打,你們卻還是從他們手中劫走了許多的良馬。”


    薛遠嘴角一勾,暗藏幾分譏笑,“聖上,遊牧人雖然悍勇,但大恆一直以來的退讓助長了他們對自己的自信,他們一直認為自己戰無不勝,而一旦大恆擺出強硬的姿態,他們一旦敗了,就是徹徹底底的潰敗。”


    “隻要有潰敗的趨勢,他們就會慌不擇路的逃跑,成為一群窩囊廢。遊牧人中分為八部,他們輕易不會聚集在一起,如今契丹上一族的大首領年齡已老,八部首領暗中風起雲湧,他們分散各地,不會聯盟。如果要打,這就容易多了。”


    顧元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大恆朝的國情有點亂。


    顧元白剛來的時候,完全被這大亂燉的國情給弄懵了,瘋狂挑燈夜讀也是為了給自己理一理國情思緒,這一理,更是將唐以後的記憶中的曆史給徹底衝擊碎了。


    大恆朝自有自己的一套曆史,混合了各個朝代的接鄰國。索性前期的曆史變動的並不大,顧元白經過那段挑燈夜讀的時間後,也融入了這個朝代之中。


    像是契丹八部,他就適應的很好。


    薛遠繼續道:“我與薛將軍駐守在邊關時,朝廷曾派來的邊疆統帥,都是從沒帶兵領將過的文人。”


    顧元白一愣,抬頭看向薛遠,這應當是他穿來之前的事。


    “那些文人不懂兵,熟讀了幾本兵書便認為統帥好當,他們看不起武人,不聽武人建議,自傲清高,心比天還要高,”薛遠語氣淡淡,“敗的也比山倒還要快。”


    顧元白聞言,沒忍住想,是誰想出來讓文人帶兵這個天才的想法?


    真材實料也就罷了,像是這樣熟讀兵書卻經驗不夠的人,不由讓他想起了諸葛亮很看好的繼承人馬謖,馬謖就是一個說起兵事頭頭有道的人,但終究還是經驗太少,自己害得自己走到了揮淚斬馬謖這個結局。倒是生平隻識十字的王平,雖說不認字不會讀書,但卻是一個帶兵領將的人才。


    不用說,必定是盧風對薛遠一家的壓製。薛府三代忠良,盧風身為奸臣,怕的就是這種忠良。


    顧元白想了一圈,隨口道:“那到時就由薛侍衛領兵,想必對你而言,打壓遊牧人並非難事?”


    薛遠一聽這話,不由道:“總不會讓聖上失望就是了。”


    顧元白頷首,門前正好有人來通報張氏族人已到,顧元白將人招進來一見。


    周圍的侍衛們有人撞了撞薛遠:“薛大人,知道能去邊關打遊牧就這麽開心嗎?”


    薛遠莫名所以,“怎麽?”


    侍衛奇怪道:“你就算開心,也不必笑得如此滲人吧。”


    薛遠一愣,抬頭摸上嘴角,沒有想到的是,嘴角竟然是揚著的。


    真是的因為可以攻打遊牧人而開心嗎?


    那也太過喜形於色了。


    薛遠皺著眉頭,硬是要壓下不斷上翹的嘴角,但隻要一想到顧元白剛剛對他說的那番肯定他能力的話,就忍不住想咧開嘴大笑。


    他不自覺朝著顧元白看了一眼。


    顧元白似有所覺,也朝他看了一眼,見到薛遠這想笑又壓著笑的扭曲表情時,一個沒忍住,直接被逗樂。


    他樂了的這一下,淡色的唇彎起,好似也變成了粉色。


    粉色。


    薛遠徹底忍不住,再也壓不住勾起的唇角了。


    草他娘的,顧元白怎麽能……怎麽能對他笑的這麽好看呢。


    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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