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縣,街道上的血跡正在被清洗,屍體被拖著丟到了城外的亂葬崗中。


    一些民房內,喧嘩吵鬧,骰子搖晃伴隨著女人的哭聲和猖狂的笑聲,都讓人聽得難受。


    楊忠坐在了商洛縣衙的書房內,手中翻閱著一部《春秋》,享受著寧靜。


    他也很喜歡讀春秋,每次重讀,都能有新的感受。


    至於桌上的文書,他也看了。


    但並不理會。


    什麽不讓屠城,什麽要清算屠城的人,清算就隨便清算去了,反正到時候激怒的是南陽世家的人,又不是他。


    至於太子會不會提兵北上,這個確實需要研究一下。


    不過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太子的大戰略,絕對不會這麽快出蜀。


    這一點楊忠和蕭道成他們其實是有共識的。


    所以楊忠一點都不慌。


    “明公。”門外,匆匆走進來個文書。


    他叫鄧海,是南陽鄧氏之後。


    鄧氏因為鄧艾的牽連,在晉朝死傷慘重,直到近些年才算勉強恢複了點元氣。


    但已經不算世家了,勉強叫做豪強家族。


    “廣浩可是有急事?”楊忠瞧鄧海緊張兮兮的模樣,不由得皺眉。


    “朝廷的使者來了。”


    鄧海趕緊湊上來說:“葛榮被太子冊封為雍州軍區司令,領精兵萬餘,配合雍州都司陳虯調遣的藍田縣農兵第一軍和役夫總計五萬人,對外號稱十萬,浩浩蕩蕩的順著丹水下來了!不日就要到商洛了!”


    “!”


    楊忠瞬間驚得站了起來:“怎麽可能?這麽大的調動,為什麽我沒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但驚過之後,楊忠就反應了過來:“立刻撤出商洛,前往武關。”


    “隻怕是來不及了!”鄧海哭喪著臉說:“朝廷已經決定,將商洛郡劃歸雍州管轄,丹水外,已經有十餘條船,上千人順流而下了。目的地隻怕就是武關了!我們……被放棄了!”


    楊忠的臉色瞬間難看。


    “去把使者喊來!”


    忍著怒火,楊忠怎麽也不敢相信朝廷居然會對應昭妥協得這麽徹底!


    商洛郡一旦歸了雍州管轄,那等於半個西北全部落入了太子的手中。


    這對於之後的戰事牽製會很大!


    到底是誰的決斷!這簡直就是禍國殃民啊!


    使者走了進來。


    四十上下,名喚賈非,表字仁義,是洛陽郡尉賈奉的文書,也是遠方表親。


    “賈非見過楊郡尉。”賈仁義拱手。


    “為何是你來?賈郡尉入關中了?”


    “是。”賈仁義跟楊忠照過麵,所以楊忠記得這是賈家人。


    “隨公和虞公委派下官來見郡尉,就是告知郡尉一聲,蜀王對於屠城言辭激烈,並且言明若是再有人敢屠城一次,縱然天涯海角,他都會抓到動手之人。生則淩遲,死則揚灰,並且株連九族,男子閹割為奴,女子永為娼妓。凡湯國在世一日,其子子孫孫永世不得翻身。”


    賈仁義的話,讓楊忠第一次感覺到了震懾感。


    “蜀王?”


    “蜀王便是太子,朝廷已經秉明太上皇,廢太子為蜀王,明年正月,太上皇就會禪位給楚王。”


    賈仁義一出言,楊忠更感覺不相信了。


    從頭到尾才幾天?


    還有太子是說廢就廢的嗎?


    “這是在禍國殃民啊!二帝並行,湯國大亂在即啊!”楊忠怒道,“誰出的計策!難道還嫌現在的湯國不夠亂嗎?”


    “此計,隨公和虞公都稱善。”賈仁義朝著北方拱了拱手,“一來,行廢長立幼之名,削弱太子太子大同思想的影響。二來,誰是正統,誰想兩頭下注,潮水退了,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楊忠愣住了。


    過了一會兒踱步迴到蒲團上坐下,強迫思緒恢複,理了理後道:“這麽說來,太上皇答應了?”


    “答應與否重要嗎?太上皇沒有威望壓住這天下。”


    賈仁義的話讓楊忠抬了抬眼皮,嘲諷了起來:“那楚王就壓得住?二帝對立,看似能統合力量,但實際上在法理性上,已經削弱了關隴和關東扶持的楚王朝廷。太子是單純的靠一個冊封就被立為太子的嗎?”


    “不!他這個位置,是他用十餘年時間打出來的基礎!靠著差點踏平柔然,用無數寒門濁吏當做傳聲筒打出來的!”


    “真的以為廢長立幼能壓住太子?想出這個計策的人,簡直其心可誅!他這是要弱化我們,同時給太子那邊送去支持禮法的大儒啊!到時候,太子羽翼豐滿,想要壓住他,除了戰爭,就得靠改變!”


    楊忠的話讓賈仁義愣了好久。


    “改變……九品中正製就得廢除!”楊忠哈哈一笑:“你們居然沒看出來?就這麽答應了?還跟太子選擇了妥協?”


    賈仁義搖了搖頭道:“楊郡尉也別太多想,此計隻是為了分化江南世家,並且從江南擷取足夠的資源來和太子征戰。”


    楊忠譏笑著,越聽越想苦著笑,沒想到他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準備好被全天下唾棄的可能,在如此時節放開屠城,隻為了將一切太子黨震懾住。


    反而朝堂上先出來了一個太子黨!


    他的付出,完全不值得,進而譏諷:“妙啊!這一手矛盾轉移妙啊!一來可以破除江南世家,二來可以讓關東和關隴吃掉江南世家的利益,來增加自己的實力,三來,弱化我等的正當性,包裝出一個廢長立幼的身後名。隨公和虞公不是看不出來,而是這一塊肉,香得垂涎!”


    “這……”賈非聽得這話,也大致聽出了楊忠的不甘,趕緊勸道:“楊郡尉安心,您隻是禦下不嚴,並無大礙,而南陽郡的世家私兵……”


    “全殺了?”


    “朝廷的意思是,南陽郡必須握在手裏,因而南陽世家,不日就會出局。”


    賈非淡淡的頷首:“南陽世家不是承天郡世家,他們太過頹廢和荒誕,留之無用,不如清出足夠的錢貨,留待國用。”


    “留待國用?”楊忠嗬嗬了,“國能吃到多少?誰抄家誰賺得就夠多吧!”。


    隨手將桌上的書拿起來摔了,發泄著內心的憤怒。


    “窩囊!他娘的連跟太子照麵都沒做到,你們自己先趁火打劫了!如此朝廷,如此世家,呆著又有屁個意思!要將我楊忠下獄是吧?那就來吧!”


    楊忠怒得站起來。


    饒是為了世家著想,結果卻有人先用利益按著大家跟太子妥協。


    戰爭財好發嗎?


    哼……還真是!


    “那得罪了。”賈非對門外喊了一聲,朝廷來的天牢差役,免費送上了枷鎖,鄧海想上來,被楊忠攔住道:“迴鄉去遷徙你的族人去洛陽。南陽幾百年的世家,還沒亡在太子手裏,反而先死在了自己人手中!可笑!”


    “可笑啊!”


    楊忠被拉走,坐著枷鎖牢車,後方跟著最後一百親衛。


    “這是幹什麽?”有人巡街,看著楊忠的囚車,好奇不已。


    “楊忠屠城,冒天下之大不韙,故而抓之進京審查!”賈非讓人喊。


    “喲!還以為是什麽事情?估計沒一會兒就放迴來了。”


    “世家的官屠個城算個屁。”


    幾個巡街的士兵嘻嘻哈哈。


    楊忠看著又感覺莫名的嘲諷。


    之前還口口聲聲說宣誓效忠的部曲,這會兒就成了看戲的家夥。


    不過他們也不知道等待他們的究竟會是什麽。


    “走!聽說老李頭搶來的姑娘水靈靈的,這會兒他也用夠了,去跟他說換換。”


    “對!二狗說得對!走走走!”


    又有人路過,嬉嬉笑笑去了另一個民房,哪怕看到囚車車隊路過,依舊是平靜且淡漠。


    絲毫沒有任何停留意思。


    當然,也有一個模樣不打的少年,丟了一塊石頭砸在囚車。


    “住手,滾開!”車隊這邊有人厲喝。


    少年死死盯著楊忠,然後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露出殘忍和快意的微笑。


    是的,他是僥幸逃過一劫被編入南陽郡私兵的孩子,尤其是他清秀的麵龐,足夠讓某些世家子弟的癖好得到滿足。


    楊忠冷漠注視著一切,草芥就是草芥,他從來不會當迴事。


    直到,走出十裏地。


    楊忠的冷漠土消瓦解。


    道路上,沒有說話的聲音,隻有一豆豆的火焰,由遠及近,匯聚成不滅的洪流。


    他們踩著鼓點,讓這大地產生有規律的震動感,看得楊忠眼底隻剩下火炬和恐懼。


    搖曳的紅底黑龍旗,張牙舞爪寫著天策第八獨立師的字樣,倍顯威嚴。


    有六十個騎兵掠過他們,快速拔出潛藏在林地內的一切明暗崗哨。


    “亂天下者太子,得天下者亦是太子。”


    看著入城之後,半截衝天火光的商洛城,無視那些屠城者的慘叫和鬼哭狼嚎,楊忠從囚車下來,解開枷鎖,站在山亭處,緩緩閉上了眼睛。


    九品中正製的時代,結束了!


    太子在野不假,可太子黨在朝啊!


    “去,買一本大同書來。”楊忠歎息對親衛說,“你們也各自去信家中,讓孩子們都把大同書讀起來。時代,變了!太子做不成的事情,可不代表沒人精神上與太子一黨。”


    “多讀讀,將來也好有個營生。”


    親衛們麵麵相覷,以前楊忠可不是這樣的。


    誰敢看大同書,往往都是全家人一起完蛋。


    怎麽今日……


    “時代變了!九品中正製因為太子的抉擇,隻有兩個下場,要麽妥協改革,要麽徹底站在高位,統治下方。”


    楊忠訥訥,感覺信仰崩塌,十分難受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陳勝吳廣喊的聲音,直至今日,音猶在耳。這個時代,要麽妥協的人勝,要麽太子勝。


    一場大變革,大洗牌,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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